這般想着,腳下不由地加快了些,越走人越少,來到一座假山前,卻突然聽見假山那面有人在說話。
沐之秋沒有偷聽的習慣,正打算掉頭離開,突然聽見了一聲“蕭哥哥!”
蕭哥哥這個稱呼沐之秋並不陌生,最初是月月叫開的,後來“死亡村”的孩子們就一股腦都管蕭逸叫蕭哥哥。所以一聽見蕭哥哥這三個字,沐之秋就會條件反射地想到蕭逸。正因爲無端地聯想到了蕭逸,沐之秋的腿就走不動了,不但走不動,她還做了個令自己非常鄙視的動作,躡手躡腳地快速接近假山,隱在一塊巨石後面,豎起耳朵偷聽起來。
這實在不是正人君子會幹的事情,可沐之秋不是君子,她是女子。她心裡有點矛盾,以前的沐之秋多麼驕傲,多麼自信,哪裡需要做這種事?但思想鬥爭沒有停止,她的動作也沒有停止,好像腦子裡想的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動。
豎起耳朵有一個好處,就是無論對方的話多麼枯燥沒有感情,聽到耳朵裡都能染上各種顏色,就好比沐之秋現在聽到的。
“表小姐是說我家王爺吧?”
“對啊!當然是你家王爺。蕭哥哥專門請我來的,那時候他說,雲妹妹,靖王府就是你的家,你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想住在哪個殿,直接搬進去就可以了。”
“那表小姐想住在哪個殿呢?奴婢去給您安排可好?”
“不用安排了,就住在凌霞殿吧!以前我就和蕭哥哥住在一起!”
沐之秋突然覺得自己吞了只死蒼蠅,蕭哥哥?雲妹妹?以前聽月月管蕭逸叫蕭哥哥,她覺得很自然,也很順耳,現在聽見這個雲妹妹甜膩膩地叫蕭逸蕭哥哥,怎麼就那麼讓她噁心?
小說上只說表哥都是大壞蛋,卻從來沒有提到過表妹。現在想來,可不是帶着表字的都沒有好東西麼?甭管表哥還是表妹,一概都是狐媚投胎,專門喜歡做些挖人牆角,誘人劈腿這種事的大壞蛋。
一個沐之冬都讓她耿耿於懷了這麼久,現在又冒出來個雲妹妹,還是個青梅竹馬的妹妹。自己當然算不得蕭逸的青梅,充其量也就是半顆酸梅。
沐之秋的鼻子突然有點發酸,狗屁!蕭哥哥和雲妹妹聽上去一點都不配嘛!
“表小姐!不能啊!現在凌霞殿和王爺同住的人是王妃,您……”
丫鬟這麼一說雲妹妹自然怒不可揭,打斷丫鬟的話道:“什麼王妃?蕭哥哥不是當衆向她退婚了嗎?若不是她死賴着蕭哥哥不放,蕭哥哥怎會再次將她帶回靖王府來?蕭哥哥定是嫌她煩了,所以纔派人將我們小時候玩兒過的竹馬帶給我,蕭哥哥定是想我了,我不住在凌霞殿住在哪裡?我要讓蕭哥哥一回來,第一眼看見的人就是我。去,你給我帶路,我要去凌霞殿洗熱水澡!”連聲音都不像先前那麼甜蜜柔美。
“可是表小姐!王爺吩咐過,凌霞殿除了王妃,任何人都不能進去!”
“有竹馬帶路,看誰敢攔我?”
竹馬?沐之秋暗歎,果然有個竹馬,那就難怪蕭逸的青梅找上門來了。
嘴裡漫過一絲血腥,腥腥澀澀的味道很噁心,卻透着難以言明的憂傷。她才決定不生蕭逸的氣,就冒出這麼個青梅來,若是她決定原諒蕭逸,蕭逸是不是能弄一車青梅來?
心中雖然苦澀,沐之秋的腦子卻不糊塗,這件事古怪得緊,這個雲妹妹怎麼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蕭逸進宮不在靖王府的時候就出現了?而且,這個雲妹妹不是從小就和蕭逸共居一室同牀共枕嗎?她不是都把靖王府當成自己的家嗎?怎麼去凌霞殿還需要丫鬟帶路?難不成她已經太久沒來靖王府,已經不記得路了?
沐之秋又不是第一次住在靖王府裡,靖王府的一草一木她都很熟悉,這條路平時走動得人很少,這個雲妹妹怎地就會逛到這裡?如果是從大門進來的,要去凌霞殿怎麼也不可能路過這裡,從後門進來倒有可能,但靖王府的後門,沒有蕭逸的口諭,任何人不得打開,否則就是死罪。
這個雲妹妹出現在這裡,給她的感覺不像是路過,倒像是專門等在這裡,就是要說這麼一番話給他聽似的。若是真的像這位雲妹妹所說,蕭逸讓人給她送去竹馬是因爲厭煩了自己,爲什麼蕭逸這兩天還要眼巴巴地翻遍整個京城找自己?
假山那邊,雲妹妹和丫鬟已經走遠了,沐之秋卻依然貼在假山上發愣。她倒不是被打擊得太厲害,而是越想越覺得此事蹊蹺,處處透着詭異和算計,想得一時入了迷忘了退回來罷了。
“沐大小姐是被打擊得太厲害連路都不會走了嗎?嘖嘖!真想不到,那樣淡定灑脫俾睨天下的沐大小姐也會爲情所困!”
沐之秋倏地轉身,面前竟站着一個黑衣人。之所以說面前站着一個黑衣人,是因爲黑衣人距離她很近,近得他的眼睫毛幾乎要觸到沐之秋的臉。
黑衣人從頭到腳都蒙在黑布裡,就像裝在黑色套子裡的人一樣,唯獨露出的就是那兩隻眼睛。
大白天在靖王府裡突然出現這麼個人,以這麼特殊的姿勢詭異地出現在她身後。在沐之秋百年不遇沒有帶丫鬟或者隨從時,恰好出現在靖王府最僻靜的地方,就跟大白天裡突然一個死去多年的人站到了你面前一樣,這,絕對不是偶然,而是一場陰謀。
心頭一驚,這雙眼睛?好亮的眼睛,太亮了,亮得像是拍照時的閃光燈,能讓人產生出一瞬間的思維空白,就像是曝光。
這麼亮的眼睛,好熟悉,她應該在哪裡見過。
只是,沐之秋沒有時間繼續去想了,因爲這雙眼睛真的是鎂光燈,不是一瞬間讓她產生思維空白,而是讓她一瞬間思維就開始混沌。倒下去之前,她只來得及嘟囔出一句:“我見過你!”
新年罷朝,宮裡應該十分熱鬧纔對,但今日卻比平時還要安靜些,要不是處處張燈結綵,還真難察覺到新年的氣氛。
蕭良的心懸得高高的,他和九弟昨日替三哥給父皇告假,父皇並沒有說什麼。前天勤政殿內那場退婚的鬧劇,雖說讓很多人都吃驚不已,但大多數人都能看出來,三哥反悔了,父皇心裡更是應該清楚,既然三哥都反悔了,當然會在這個新年想盡一切法子將之秋重新爭取回來。有了媳婦忘了娘,這是古訓,也是人之常情,相信父皇是可以理解的,都是兒女的終身大事,父皇和皇祖母既然早已發過話,靖王妃當由三哥自己選定,又豈會因爲昨日三哥沒露面而怪罪?
再說,以三哥目前在靜安王朝的勢力,父皇即便對三哥不滿,也不會有過激的言語行動,更何況所有皇子當中,與父皇最爲親厚的便是三哥,誰不知道父皇素來偏袒三哥,單單是新年宮宴三哥沒有參加,父皇絕對不會生氣。更何況大年三十的家宴,三哥從頭到尾都陪着父皇和皇祖母一起用膳,算起來三哥做得不算太過,更不荒唐。
若說父皇是聽說了逍遙樓之事和三哥擅自調動虎賁軍發怒,要怪罪應該在昨天早晨就怪了,怎麼也不能等到今日吧?
偏偏今早蕭良和蕭楠進宮請安時的情形卻不太對,父皇顯然是狂怒了,他倆只聽見父皇在勤政殿內摔東西,壓根兒就沒見到父皇的面,宣三哥進宮的口諭還是李德喜公公出來傳的,具體的情況怎麼樣,蕭良和蕭楠也不知道。他倆也是今早聽靖王府的下人說昨晚上官雲清擅闖靖王府,才聯想到父皇的狂怒大概和上官雲清有關。想來應該是上官雲清闖入靖王府想見三嫂不得見,這才發火連夜進宮參了三哥一本。
蕭良和蕭楠覺得他二人分析得沒有絲毫漏洞,所以一路上將前因後果都告訴了蕭逸。
蕭逸聽完卻沒有像他二人想象中的那麼生氣,臉上還是和平時一樣波瀾不驚冷若冰霜,便是連眸子裡都看不出絲毫怒氣,相反,眸底似乎還隱着一層淡淡的喜悅和得意,悠閒得彷彿進宮是去領賞一般。
蕭良觀察了蕭逸半天,卻見蕭逸眼角風流更甚,乃至嘴角都不由自主地往上彎起了一條弧度。
蕭逸的這種情緒,常人自是發現不了的,但蕭良和蕭楠自幼跟隨他,卻是對他的脾氣再瞭解不過。
按照蕭良的揣測,一般情況下,三哥這麼反常,要麼是已經有了對付上官雲清的萬全之策,上官雲清已經是三哥眼中的一條死魚,三哥打算痛下殺手了。要麼一切都在三哥的掌控之中,上官雲清不過是三哥的一個誘餌,爲的是釣出後面那條大魚。
可是,蕭良絞盡腦汁也實在想不出除了之秋外,上官雲清身上還有什麼籌碼值得三哥如此大費周折。難不成三哥針對上官雲清是爲了父皇?
蕭良有些心驚,三哥對上官雲清該有多麼仇恨,纔會如此外露?那上官雲清不同於常人,先不說父皇對他的重視,便是之秋這一關也沒那麼好過,若是三哥真的動了上官雲清,只怕,蕭良不敢再想下去,額頭上很快便滲出微微薄汗。口中不由好輕喚了一聲“三哥?”
本想着三哥還會和平時一樣冷冷地瞄他一眼,沒想到三哥竟停下腳步突然說:“你們倆剛纔絮絮叨叨在說什麼?我沒有注意,再說一遍吧!”
蕭良和蕭楠立刻石化。這個人是三哥嗎?他們倆一大早跑來靖王府傳話,然後苦口婆心地說了那麼多,三哥居然一句也沒聽進去。
怪不得三哥會是這種表情,要是知道上官雲清在背後搗鬼,無論如何,三哥也得意不起來吧?
蕭良無奈,只得將先前的話重新再說了一遍,這一次倒是不像先前說得那麼囉嗦,只撿了重點來說,省去他倆的個人觀點,反倒顯得更加簡明扼要。
蕭逸聽完之後的反應依然淡淡的,只點了點頭,便再也沒有其他話。
所以這一路上蕭良和蕭楠的心裡一直在打鼓,三哥到底是怎麼想的?父皇輕易不會動怒,更何況是在新年。這個上官雲清太可惡了,居然在新年裡跑到父皇面前去嚼舌根子,三哥在“死亡谷”找到他的時候爲什麼不直接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