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現在是大皇監國,但仍舊不敢耽誤皇上的醫治。過完了冷清的十五元宵節,貼出去的告示終於起了作用。這一日,順天府的衙門有個行走江湖的郎中揭了皇榜。府伊楊延麟不敢怠慢,問了些出身來歷,又請來幾個病人試探。這郎中自稱蘄州人氏,姓荊名厚,是名醫李時珍的後傳弟。遊醫到京師,看到榜文來應徵的。當然他也不是憑空白說,楊延麟找來的病人給他三下五去二就辨明病因,診脈,開方,抓藥都在眨眼之間。楊延鱗見他並非招搖撞騙之人,便立刻向內稟報。
韓鑛知道後馬上將這個叫荊厚的郎中送到太醫院,準備讓醫正們考覈後再派去給皇上看病。誰知太醫們各個推脫,都說自己疏學淺摸不清這江湖郎中的底細。他們推脫自然是不敢擔上干係,萬一這郎中弄出問題來,他們這些考覈過的醫官可都有罪。
這點把戲韓鑛自然看得出來,不過他現在沒有心情罵這些混帳東西。沒有太醫也行,還有傅山在。只要經過傅山驗證,就知道這郎中是不是真有水平,所以他又急急忙忙讓人找來傅山。
傅山來後,對荊厚稍作考覈便出來了。
韓鑛在旁等得有些着急,他上前的問道:“傅大人,這個郎中可靠嗎?”
傅山笑了笑:“輔大人,此時羣醫無策,這人膽敢來,自然有些手段。讓他醫治皇上總比我們什麼都不做的好。”
韓鑛聽他這麼一說急了,有些口齒不清道:“那……他要是個庸醫怎麼辦?!皇上龍體金貴怎麼可以亂來,胡鬧!”
說着便要進裡邊把那郎中趕走,傅山拱手攔道:“輔大人彆着急,下官曾仔細詢問過這個郎中,他是蘄州名醫李時珍的再傳弟。下官方問了他個病症,這郎中說得頭頭是道,即便是在下也只能如此。民間歷來多能人異士,這位荊郎中說不定有身懷絕技。”
韓鑛聽了傅山的解釋,猶自疑惑道:“你確定?”
“下官以身家性命擔保!”
有了傅山的保證,韓鑛安心了點。他在原地轉了兩圈,突然又問道:“你說他能治好皇上的病嗎?你跟他說,只要他治好皇上的病就是大功一件,朝廷會重重獎賞他的。”
對於韓鑛的失態表現,傅山除了有點哭笑不得,多的是感動。在滿朝文武中,真正是全心全意關心皇上病情的就只有這位輔大人了,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在計量着皇上病危後的利益紛爭。他張嘴想說什麼,又不知道如何安慰這位忠直的老大人。
好一會,傅山道:“大人不用擔心,不管這人是否能治好皇上的病,至少,皇上的病情不會再惡化!”
“嗯,那就好!”
傅山這麼說,韓鑛舒了口氣。一顆擔憂的心漸漸冷靜下來,他也恢復了輔大人的風範。韓鑛看了眼天色後道:“傅大人,咱們些帶他去乾清宮診病吧!”
“下官這就去準備!”
大皇監國的詔書下之後,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婉琴皇后現在成了後宮的主宰。就在詔書下當天,皇后便讓秀兒將乾清宮的人員安排到了文華殿去當差。坤寧宮跟景仁宮的侍女接管了這裡的一切,將監控範圍擴大到了整個乾清宮。唯一沒有換下的只有呂強跟幾個曾經南巡過的老侍衛,以及隨堂太監,乾清宮總管方正華。因爲皇后跟內有了約定,內大臣們也就不太着緊宮裡的事情,所以對於這些,外邊的大臣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皇后跟慧妃對於這一次會診顯然也很關心,她們在簾後密切的關注着。傅山守在旁邊,這郎中進來之前曾有侍衛仔細搜身,又用磁石檢查過,傅山也親自試過這郎中沒有練過武功。所以傅山完全相信只要自己守在他周圍,就可以確保皇上無事。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這郎中沒有直接切脈,而是用了三根長達六尺的細絲把脈。這絲線把脈讓傅山徹底放下心來,同時也勾起了他的好奇。這絲線把脈向來只故老相傳的聽過,不想今日可以一見廬山真面。
皇帝御榻仍舊是用帷帳掩着,在榻前侍侯的清兒跟鈴兒兩人將絲線輕輕縛住皇上的手脈,那個叫荊厚的郎中就在六尺見外的地方診病。只見他右手的食,中,無名三隻手指繞住絲線扯直,然後以拇指來感應。皇后她們看到這郎中握定絲線後,就閉目切脈。傅山在旁看得仔細,這郎中除了拇指在三個手指間來回感應,繞線的手指也似乎按着某種規律在振動。傅山還沒有看得個真切,郎中已經鬆開手指切完脈了。
“如何?”先問出聲的還是韓鑛。【歪*歪*書*屋*論*壇】
那郎中面帶一絲微笑道:“還好,皇上龍體不算太差,這大概是傅大人的功勞,每日都在爲皇上開天門穴。皇上的初染的病症就不消在下詳說。金熱而水寒本是常理,但皇上乃感染寒氣鬱結於心,按五臟之氣,心氣屬火,一昧以風寒驅之無異於水火相交;人但血衰體贏氣逆,七表脈陽而實陰,八里脈陰而實陽,闢如天之四時顫倒,地之五行錯亂,魂離無所附主,是以皇上昏迷不醒。”
韓鑛他們自然是聽熱鬧,深知歧黃之術的傅山暗道:這番見解倒也說得過去,不知他如何下藥!於是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請先生開方!”
郎中躬身退到外廳,然後提筆開了處方。傅山拿到手一看,只見上邊寫道:
“夜交藤四錢,淮小麥五錢,蓮肉三錢,甘草一錢三分。夏枯草二錢,幹百合三錢,紫蘇葉二錢,薄荷四錢;以文火煎熬,三碗水煲成一碗,隔三時辰服用一次!”
“薄荷?”皇上患的是風寒,太醫們之前開藥哪敢下薄荷,所以傅山看到這味藥,不由反覆思量。
郎中解釋道:“薄荷清熱解表,疏風透邪,皇上五腑蘊火所以小人下了這一味藥。先清熱醒神,再觀後效。”
傅山點了點頭,將方交給了宮女,吩咐道:“你拿去給方公公,讓他按方煎藥!”
宮女乖乖的去了,現在方正華是乾清宮的專職後勤總管,宮內人的一干吃喝拉撒全歸他管着。皇上的病情能否好轉在此一舉,韓鑛自然不敢輕易離開。他讓中書舍人將奏摺拿來偏殿給他批閱。傅山則對這郎中的醫術很感興趣,拉着他到太醫院論道去了。
對於病榻上的皇上,傅山當然不擔心。宮裡還有皇后跟慧妃娘娘,再不濟也有珠兒跟清兒兩個丫頭。
過了五六天,滿朝大臣們都知道現在宮裡有個揭了皇榜的郎中在給皇上治病。如今皇上的病情如何,外朝也只有幾位內大臣跟六部尚書知道。理由很簡單,皇后娘娘以皇上不容外臣打攪爲由,除了以上這些人,其他大臣概不接見。從輔韓大人近幾天的心情來看,皇上的病應該有了起色。
韓鑛當然有理由高興,中醫向來見效緩慢,不想這個布衣郎中倒真有幾分本事。皇上第一次服藥之後,待自己去叩安時,明顯感覺到皇上的面色好了許多。到了三天後,皇上居然睜開了眼睛。雖然只是一會,這就足夠所有人雙手加額慶賀了。
那郎中也極受禮遇,被安排到皇城的廬舍。皇城廬舍是建給內大學士休息,又或者守夜的地方,就在內大堂旁邊。傅山經過這幾天的交往,知道荊厚是一個醫術高的郎中,便每日都來跟他談醫論道。
此時宮中內外的人都鬆了口氣,這是自從皇上病了之後,所有人第一次露出笑臉,彷彿不用多久,皇上就可以痊癒了。文武百官遞上來的奏摺是堆滿了內的案桌。當然所有人並非真正的所有人,有人高興,就總有人不高興的。
這一日,空閒下來的傅山又在皇城廬舍找荊厚聊天。
“荊兄,在下對荊兄絲線把脈甚是仰慕,不知可否指教一二。”傅山在猶豫了幾天後,終於還是問出了口。畢竟傅山對於中醫興趣極濃,見到比自己高的技藝怎麼都想學習一下。
荊厚此時今非昔比,他是救駕有功的功臣,自然說話就底氣厚了不少。
“在下只是雕蟲小技,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荊兄莫要謙虛,這絲線把脈在下也只在典籍中有人說過,但如何診脈法門卻絲毫沒有。不瞞荊兄,在下曾經研習此道,但都不得其法。這絲線長而細,附在人脈如何讓人感應到脈搏跳動。只要醫者稍微手顫,是難以診斷。所以在下是誠心求教。”
聽到傅山這麼說,荊厚嘴角微翹甚是自得。連皇上口封的‘神醫’都不及於己,這天下第一又捨我其誰!
“傅兄,並非荊某人藏私,而是礙於門戶,礙於授業恩師的囑託,荊某不好私授。”
傅山一聽如此,原本應該知難而退是。但這絲線把脈實在引人,傅山一橫心,拱手道:
“在下爲人甚癡,對這妙手神醫之術一旦得見總想知其一二。荊兄既然爲門規所限,在下不,願拜荊兄爲師,不知荊兄可否答允。”
荊厚沒有想到傅山居然這麼‘不要臉皮’,心中不由暗悔,早知道就說這門手藝是家傳的好了。只好拿個理由推塞道:
“豈敢,豈敢!大人位列巡風使,乃朝廷命官,小人怎麼讓大人屈尊!”
傅山話既然出口,自然沒那麼容易退卻。他還要勸說,剛開口只聽見外邊‘噗,噗,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