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第一神醫’之稱的傅山都束手無策,皇上的病情基本有了定論。朝中的臣們都認爲皇上不大好,徵召名醫不過作個樣罷了!這話雖講不出口,但彼此都心中明白。禮部已經開始在準備一些禮儀上的事情,免得到時候倉促。作爲被兩宮指定的太醫,傅山當然不會管這些閒言碎語。他雖曾診斷自己也無能爲力,但每日還是盡心爲皇上用金針開天門穴。兩宮跟內大臣來問,他也只答是聊盡人事以待天下良醫。
這日給皇上診完病的傅山回來後還沒有休息,就有兩位內大臣登門拜訪來了,傅山只好拖着疲憊的身相迎。
“成大人,賀大人,兩位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見教?兩位裡邊請!”傅山在門口施禮道。
“傅大人不必多禮,我跟賀大人到訪是想請傅大人過輔府中一趟。”成基命開門見山道。
“傅兄,輔大人臥病多時,朝中又正需重臣穩定局面,還望傅兄勿要介懷!”賀逢聖跟傅山年紀相仿,在銘心堂的時候又關係不錯,所以沒用官面上的禮節。
傅山心中苦笑不已,自己也好歹是舉人出身,皇上欽封的五品觀風使,現在居然被人當成了行醫郎中,到處拉着去看病。不過他也知道,兩位臣來請,韓鑛又是當朝輔,這樣的場面讓他拒絕不得。他也不拖延,拱手道:
“兩位大人信得過下官,那下官收拾一下就隨大人過府。兩位稍待!”
“那就有勞了!”
傅山略一收拾藥箱,便吩咐一個小廝準備出門。
“大哥,這麼晚了還要出去嗎?”一個少*婦裝扮的女走了出來。
傅山回頭微笑道:“嗯,我去下韓大人府中,一會就回來。天氣冷,你不要在風地裡站着,些回房。”
“哦,那早些回來!”那女便要回轉進房,看到外邊站着的成基命跟賀逢聖,紅着臉福了兩福進去。
賀逢聖眼尖,自然認得那是已故徐光啓大人的寶貝孫女,看她模樣已作婚嫁裝扮,自然是跟傅山成其了好事。賀逢聖拱手高聲笑道:
“恭喜,恭喜啊!傅兄成家立業娶得佳偶也不知會一聲,難道是怕小弟拿不出賀禮?!”
傅山訕笑了一聲,只得坦白道:“在上海之時,蒙徐老大人錯愛,招爲孫女婿。一是爲了結大人遺願,二來也有沖喜的念頭。讓兩位大人見笑了!”
成基命笑道:“傅大人華出衆,徐小姐端莊清秀,正是配佳人。你們若是在京城辦婚事,老夫還要厚顏去作個主婚人呢!”
傅山道:“大人過譽了!下官成親只是小事,有勞大人掛心!”
“好,咱們出吧!” 成基命知現在皇上病重,臣就是有天大的喜事也不好表露出來。難怪傅山回來對自己的婚事隻字不提。賀逢聖卻是在路上取笑個不停,任要傅山改日再擺酒席宴請他們銘心堂的一幫好友。傅山無言以對,只好答應作罷。
待他們來到韓府門前,下了馬車還沒有敲門,就有一韓府下人匆忙出來。成基命也算是韓府的常客,下邊的家丁都認識。那下人一見成基命,立刻上前躬身道:
“成大人來得巧了,我家老爺正喚小人去請大人過府,不想大人就在門前,小人這就去通報!”
那下人言語伶俐,禮還沒行畢,話就說完了,把成基命也繞了個糊塗:“你家老爺?韓大人,韓大人的病好了嗎?”
“託大人的福,我家老爺昨晚兒豁然痊癒,真是菩薩保佑。今兒就可以下地了,看來是我家老爺平日爲善,夫人進廟燒香,有滿天的神佛保佑,你看這不是……”
那下人還要胡侃,成基命哪理得他這麼多,大袖一揮,疾步往裡走。賀逢聖跟傅山聽得都暗暗稱奇,也跟着往裡邊去看個究竟。
進了韓府內宅,果然見輔韓鑛蓋着褥,正坐在暖炕上,看見成基命他們到來便要起身。成基命一把扶住道:
“大人不要起身,您坐好就是!”
韓鑛看到他們也很激動,連連道:“好,好,你們坐!唉,老夫一躺了這麼多時日,朝中生那麼多事,正想找你們說說。”
成基命應道:“輔大人身剛痊癒,好生將養着,朝廷的事情下官待會再給大人稟報。下官跟賀大人正打算找傅大人過來給您診脈,今日遇着了,那就再診一脈好安心。”
韓鑛心中有事本想拒絕,但想到他們一片好意,只得答允。他伸出手來道:“有勞傅大人了!”
傅山上前,眯着眼睛診了一會脈,皺着眉思慮了下問道:“大人的病情可是突然就有了好轉?”
韓鑛回思後點頭道:“正是,老夫昨兒晚上能說話,今早就感覺渾身有勁可以下牀了!”
傅山面露微笑道:“大人的病已經無礙,只是以後多注意飲食清淡爲主,同時少思,少怒,少熬夜就可以了。”
韓鑛“哦!”應了一聲便沒有再說。
傅山心知他沒有在意,微嘆了一聲沒有再言語,出到偏室開了張藥方便告辭回去了!成基命他們則陪着韓鑛,將這個月宮中,朝中生的事情都稟報了個遍。韓鑛知道皇上病重的消息,是坐不住,第二日便上朝主持議事。
韓鑛一早就到乾清宮給皇上叩安,看到皇上仍舊在昏睡中。想到自己跟皇上差不多同時生病,自己好了,皇上仍舊還在病中,韓鑛悲從心來,在御榻前哭嚥了許久。後是婉琴皇后讓內侍扶他起身算了事。
待韓鑛拜別皇后回到內的時候,其他人都在等着了。原本韓鑛病癒歸來,大家應該說些祝賀的話,但皇上病情如此,大家也就不好說出口了。對於韓鑛回來,錢龍錫爲高興。因爲就在昨日還有一件事情壓得他喘不了氣,現在皇上病重,已經有不少大臣上奏摺要求大皇監國。雖然大臣們說得有道理,可這是爲人臣所能決定的?!上回立太的事情給皇后和慧妃訓了回來,他可不想再去碰釘。韓鑛現在回來,他樂得將這個燙手的山芋交給輔。所以待韓鑛一坐定,錢龍錫就將自己面前的一疊奏摺遞了過去。
“輔大人,這是幾日內朝中大臣們遞上了的奏摺,大人不在,我們也不好處置。請大人過目!”
“嗯!”韓鑛沒有覺察出錢龍錫的‘私心’,拿起一本奏摺便打開來看,其他人也就在自己位置上忙碌起來。過了一陣,韓鑛看完所有奏摺後,便開聲道:
“這些奏摺各位都看過吧,大臣們爲了穩定大明朝政,想依照祖制請大皇監國,各位以爲如何?”
鄭三俊將手中的奏摺‘啪’一聲合上,道:“既然是祖制,當然可以依照而行。”
其他人也是存了這般心思都點了點頭。只有張惟賢出聲道:“請大皇監國乃國之典制,然皇年幼,內不能決者又該如何處置?”【歪-歪-書-屋】
張惟賢這麼一說又給韓鑛一個難以解決的難題。因爲皇年幼,監國的必然後果是後宮干政。本朝的司禮監的權力削減,遞上中宮的奏摺要蓋上玉璽就得經過皇后那一關。也就是說,皇監國實際上是後宮監國。但若是內乘着皇上年幼包辦一切,那就是篡越!
韓鑛畢竟是朝中的老臣,對於大明數朝的典故瞭然於心,他思慮了一會後道:“張大人所言極是,大皇既然年幼監國,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英宗,神宗皇帝都是年幼登基,全賴太后跟內主持,這些都是有例可考的。內不能決,自然皇后是要看的。但咱們可以勸說皇后暫時取消中旨,有什麼不妥可以讓通政司跟六科給事駁回。”
中旨是指由皇上直接出,不經過內而是直接到六部的旨意,具有皇權獨斷的特性。韓鑛的建議就是想一切旨意的下都經過內。
大家聽了覺得這是一個好辦法,張惟賢笑了笑道:“輔大人的主意雖好,但不知皇后心意如何?!”
韓鑛斷然道:“請大皇監國,乃當務之急,今日下午各位便隨老夫進宮見駕,老夫親自跟皇后娘娘說。”
韓鑛說做就做,下午召集了三公六卿在偏殿求見皇后。這一次他們避開了‘立太’這個不臣的主張,而是單請大皇監國。當然這裡邊影射的意思大家都很明白,大明幾朝監國的都是太,也是後來的皇位繼承人。請大皇監國也就是等於在立太。
高坐在垂簾後邊的婉琴皇后似乎早料到如此,她沒有象上次那般提出反對,而是淡淡道:“衆位卿家都想着立本宮皇兒監國?”
衆大臣都拜倒道:“臣等爲大明江山社稷,請立大皇監國。”
衆人喊得異口同聲,自然是早先做了準備。他們看不到皇后什麼表情,喊完之後,只能跪着等皇后話。過了一會,只聽見皇后幽幽嘆了一聲:
“唉,煒兒年幼監國實屬無奈,各位卿家既然提了出來,那就講下監國是什麼樣的章程!”
輔韓鑛出聲答道:“因大皇年幼,臣等請朝廷內外奏摺由內藍批,暫停中旨。內不能決者,由九卿公議,九卿公議不能決者,請大皇處之。”
“就這樣?”
“是!”韓鑛應了一聲。
婉琴冷哼道:“這就是皇監國嘛?!簡直就是內監國!不中旨,所有奏摺由內批覆,這在大明曆朝何曾有過。本宮雖是一個婦道人家,但也知曉大明的典故。向來奏摺都是內擬票,皇上蓋印方可下。今日皇上病了,特許你等可藍批迴復,居然還要得寸進尺。你們想要煒兒監國,再慢慢議來!”
婉琴皇后犀利的言詞早就讓衆人見識過了,只有輔韓鑛正在納悶,他只聽說慧妃伶牙俐齒,想不到皇后也是這般有主見。但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不能不議下去。
“那依皇后娘娘的意思,又當如何?”
“既然是監國,那就按照成例來辦。皇上準你們藍批奏摺,本宮斷無取消之理。但六部大臣的折,各地方的密奏摺都不是你們內能處置的,自然要交到中宮來。”
韓鑛急道:“可大皇畢竟年幼……”
皇后截然打斷道:“這不是你們內考慮的事情,所中旨還有通政司跟六科給事,若皇兒胡鬧,他們自然會駁回來的。”
“這……”
整個局面都出乎大臣們的意料之外,這哪是個深居後宮的女人啊,簡直就是經歷宦海沉浮的政客!連消帶打,內大臣們絲毫沒有佔到便宜。朝中的大臣們不禁在想大皇監國是否真的有利大明?皇后如此精明強幹,歷史上的‘女禍’會不會在大明出現呢?要真如此,那自己死後真是無顏見列祖列宗了。
就在他們都還在思慮如何遏制皇后干政的可能性,大臣裡邊意外出現了分裂。第一個出來說話的自然是禮部左侍郎溫體仁。
“老臣以爲皇后娘娘所言極是,監國之事既然有祖制在,咱們爲臣的就按着祖制辦是正理。取消中旨也不是爲臣者所能做的。”
溫體仁剛說完,馬上招來同僚的白眼。簾後邊的婉琴卻讚道:“溫卿家果然熟知典故,難怪昔日皇上對你也讚譽不絕。”
“臣愧不敢當,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這邊溫體仁說完,他的死黨周延儒自然也緊跟其後出來維護一通。刑部尚書張至也認爲畢竟有祖制在,一切還是按照祖制來穩妥點,六部其他的老臣多少也有點這個意思。這讓內很下不來臺。以前都是他們用祖制來壓皇上,不想今日卻是給皇后挑動着,用祖制來壓他們。
支持內這邊的人不得不拿起‘此一時彼一時’的論調來迎戰,結果兩邊你一言我一句的爭辯起來。婉琴皇后隱在簾後不再言語,但下邊的爭論卻激烈起來。溫體仁他們甚至叫囂完完全全按祖制來,取消內藍批的權力。內中平日說話較有分量的鄭三俊跟張惟賢此時卻沒有出聲,兩人不知在想些什麼。
韓鑛見事情越辯越糟,只得喝停道:“大家不要只逞口舌之利,要真有益於大明是!”
溫體仁還想說話反駁,婉琴皇后適時的說道:“完全恢復祖制,本宮也不去想這些。皇上還在,陛下所立的政,本宮也無權改。本宮還是原先的提議,韓輔以爲如何呢?”
“皇后娘娘所言極是,老臣沒有異議!”
韓鑛見好就收,知道再講下去結果難預料。內掌有藍批的權力,又無太監亂國,這已經是一個不錯的結果。
皇后跟輔都同意了,其他人自然不好再提什麼異議。大皇監國之後,其實大明朝政跟以前的沒有多大區別。唯一不同的是,內用藍批理政算是法定下來。也就是說,即便皇上大行了,大皇登基,他們仍舊擁有藍批的權力。只有皇成年以後,有收回的權力。這也是爲什麼大臣們急着讓大皇監國的一個原因,畢竟沒人知道,在後邊的皇權交接過程中會出什麼意外。
在商議完這件大事後,韓鑛又提出了一個問題:
“大皇監國,皇上又在病中,爲避免有人招搖撞騙,又或鼓動人心鬧出事來。老臣懇請皇后娘娘:皇上若有旨意,需得有內大臣與娘娘在旁好!”
韓鑛的意思明白無誤了,也就是說皇上的遺旨需得到內大臣的確認有效。韓鑛這也是爲了防備有人拿皇上的旨意作文章。
這一回,大臣們倒是統一了戰線都沒有說話,頓時整個偏殿鴉雀無聲,全在等婉琴皇后的回答。
皇后沉吟了半晌後慢慢道:“輔大人心細,本宮答應便是!”
崇禎七年正月己丑,大皇監國詔書下,各地大臣都別有一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