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偉之上午之所以沒有在海關分署衙門見到火炮,是因爲原本放置在濟南城外駐訓衙役的莊院之內。楊致昨日便已下令,從城外直接拉往孟府門前候命。
火炮與配屬彈丸以兩乘馬車拉載,四周釘以木板遮掩。乍一看去,與兩個大木箱子沒有兩樣。類似於這樣的貨物包裝到處可見,穿街走巷的也不至於令人瞠目。
大夏海關總督大人親自帶人炮轟一家商賈府邸,作爲守牧濟南的最高地方大員,若是置之不理,玩忽職守的罪名是穩穩當當跑不了的。上至皇帝,下至百姓,無論如何都沒法交代。輕則罷官查辦,重則人頭落地!……我他媽招誰惹誰了?!
胡偉之手忙腳亂的換上官服,猛地想起楊致提及的名單一事,氣急敗壞的吩咐道:“去,快去!府衙之內,所有接觸過名單的人,立刻鎖拿下獄!來人!備轎!不,備馬!……人都死到哪兒去了?”
楊致不是瘋子。排出偌大陣仗,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
根據兩個殺手的供述,足足花了三天的時間嚴密佈控,纔來了個猛虎洗面,圍剿那處茶肆與貨棧。從兩處緝拿的人犯,逐個刑訊逼供又費了幾日的功夫。對所得供狀加以驗證,當然必不可少。如果說自己是一頭惡狼,對方也不是什麼小綿羊。若無六成以上的把握,怎會拖到今日才動手?
換位思考,逆向思維,是楊致早在前世就已養成了的好習慣。兩個商賈同日自殺。之後便是封店抄家,已然鬧得滿城風雨。你能說孟府家主孟良才真不知道麼?然而。孟良才並沒有作出任何反應,至少表面上沒有。孟府樹大根深家資鉅萬。能夠擔任掌舵的家主,孟良才絕非無能之輩。楊致只在近兩年才強勢崛起,遠在長安的後臺勢力,孟家已然依託了數十年。此事或有與楊致暫時妥協的可能,但絕對不容騎牆!
任誰都沒有想到,楊致會來得如此之快,動作會如此之猛。如若主動上門低頭服軟,無異於不打自招。加之心存僥倖,一方面不相信楊致會毫無顧忌。一方面只想等待長安的消息指示。反過來若是楊致主動上門問罪,既不能過於示弱,又不能得罪過甚。只有待到一定火候,才能與之攤牌談判。而此前又從未與此人直接打過交道,其中分寸極難把握。孟良才實在是有苦難言啊!依據目前的情勢,也只好靜觀其變,見招拆招了。
孟良才進退兩難的尷尬處境,楊致不是沒有想到,也不是完全沒有顧忌。更不是沒有絲毫妥協的餘地。說句大實話,上兵伐謀,如果能夠佔盡面子又得足實惠,有什麼必要一定要撕破臉皮呢?但是圍剿了茶肆與貨棧。孟家依然無人露頭,楊致心底的談判之門就已關閉。
要麼不做,要麼做絕。所以。我來了!
在與解送兩門火炮的衙役匯合之後,又將首批二十火銃悉數分發到人。爾後楊致親自領着海關分署衙門一行人等,大搖大擺的往城東孟府進發。衆多衙役依照楊致的吩咐。一路上兀自整齊劃一的高呼口號:“海關緝兇,閒人迴避!”
仇富心理,古已有之。若說之前許多市井小民還不知道海關總督衙門到底是幹嗎的,通過這幾天的耳聞目睹,想不知道都難了。不管是文人士子還是小民百姓,財雄勢大的富商巨賈從來都不怎麼受人待見。弄清楚海關總督衙門到底是幹嗎的,那很重要嗎?只知道是拿了富商巨賈開刀就行了。是以非但無意迴避,反而有多達數百的好事“閒人”浩浩蕩蕩的尾隨其後。
聲勢如此浩大,孟府豈能不知?孟良才得報之後,強作鎮定的吩咐道:“先按常禮接待,就推說我不在府中。實在不行的話,再說吧!”
走到大約離孟府三十丈開外,楊致揮手下令停步。
見孟府大門緊閉,楊致冷冷一笑,毫不遲疑的吩咐下去:百丈之內,清場。火炮分列街道兩旁,爲防炮聲驚馬,解開馬匹牽走。裝彈,瞄準。腰刀出鞘,弓弩上弦,火銃裝藥。待命。
不只是諸多圍觀的百姓,就連隨行的蘇子明與一衆衙役都無不爲之瞠目結舌:這位萬衆敬仰的飛虎侯爺,也就是總督大人,您不會是瘋了吧?您這是在嚇唬一介商賈,還是準備攻克敵方的一處堡壘?
蘇子明急忙下馬勸道:“侯爺,侯爺!這是在大夏治下的濟南城內,我們面對的只是一處商賈府邸,不是你死我活的戰陣廝殺!請侯爺務必三思!”
楊致罵道:“放你媽的狗屁!你回頭看一看這幫兄弟,哪一個不是娘生爹養的?不錯,我今日是爲了你出頭。因爲你是我楊致的屬下,他們同樣也是!你的命是命,他們的命難道不是命?你也知道孟家財雄勢大,豢養數百死士不是難事。萬一他想拼個魚死網破,我們這區區二三十人擋得住麼?我寧可多費銀錢,揹負臭名,也絕不敢拿兄弟們的性命開玩笑!因爲老子還不起!”
此話一出,圍觀的膽大百姓無不爲之動容。以劉二爲首的諸多衙役竟是齊刷刷的跪倒叩首:“侯爺高義!屬下即便萬死,那也值了!”
“都起來吧!”楊致下馬擡手道:“劉二,取一副弓箭給我。馬周,你帶兩人前去叩門。你們都給我記住,但有違者,殺無赦!”
這一幕殺氣騰騰的小插曲,孟府佈置的幾處哨探都看得分明,立馬都去稟報孟良才。
孟良才沉吟半晌,反倒輕鬆了不少:“楊致擺出這等陣勢,不過是虛張聲勢、籠絡人心罷了。他未必就敢冒然攻進府來,既是知道我豢養了數百死士,說明對我悍然拼個魚死網破,還是有所忌憚。爲防萬一,傳令下去,府中所有護衛各安其位,全神戒備!——一旦叩門,便即迎客。先將楊致迎入正堂,我隨後便來!”
開門迎客,正堂就坐,爾後主人出來相陪。依據常理,孟良才的一番編排也無大錯。
可孟良才偏偏錯得厲害。楊致不是皇帝,也不是常人,所以也不能依據常理相待。
馬周領命前去叩門,尚未走至孟府門前,兩邊的牆頭已經隱約出現了數十個人影。孟府大門一叩就開,可來應門的竟然只是一個帶着兩名私家護衛的小廝。
“我奉大夏海關總督大人之命,前來貴府緝拿兇犯,請予以配合……。”
楊致並不認識孟良才,但來應門的小廝明顯不是孟良才。就連當今大夏皇帝都未必敢在我面前擺譜,你以爲你是誰?你賴以倚仗的後臺,在老子眼裡又算個鳥啊?
沒辦法,感情破裂了。你不是就仗着後臺嗎?不就是仗着有幾個錢嗎?裝逼是吧?在狠人面前裝逼,等於是找死。
馬周話音未落,楊致冷冷一笑,命所有手持火銃的衙役瞄向兩旁牆頭,自己則張弓搭箭毫無遲滯的射向應門小廝,生生將那倒黴孩子釘死在了孟府大門上!馬周尚未來得及回過神來,下意識的愕然回首的一瞬間,護送他同去的兩名衙役手中的火銃也已點響,直把兩個私家護衛轟進了門內!
楊致將弓箭隨手扔給劉二,高舉右手,朗聲道:“預備!”
“住手!侯爺,侯爺!懇請侯爺刀下,炮下留情!”楊致回頭一看,卻是胡偉之連滾帶爬的趕來了:“侯爺請恕下官來遲!請侯爺千萬看在下官的薄面上,暫勿開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