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將曖昧進行到底

楊致心目中,衛肅雖身形稍顯瘦削,卻一直是腰桿旺、不怒自威的標準職業軍人形象。聽鬚髮花白的太尉府老管家這麼一說,依稀記起衛肅在朔方召見他時,曾無意中提及自己患有胃寒之症。楊致這才留意到,衛肅的衣服穿得比一旁的老管家還要厚重許多,儘管依舊腰桿筆挺,但怎麼都掩飾不住瘦骨嶙峋的身板,黝黑的臉色也蒙上了一層透明的蠟黃。

衛肅作爲這場驚天陰謀的關鍵執行者和重要策劃人,必定要擔負難以想象的巨大精神壓力,那能吃得好睡得香嗎?身病猶可治,心病如何醫?楊致暗自嗟嘆:姑且不論成敗,衛肅都斷非長壽之人。

“且慢。”胃病須禁酒楊致是知道的,叫住老管家,婉言勸道:“大將軍,只要有心,香茶亦可作美酒。承蒙大將軍看重,依小侄看來,我們以茶代酒也是一樣。”

衛肅固執的道:“茶就是茶,酒就是酒,怎會一樣?”回頭對老管家喝道:“婆婆媽媽的磨蹭什麼?還不快去拿酒來!”

老管家只得依言拿來一罈御酒灌了一小壺,飲器卻是兩隻半兩的小酒盅。楊致連忙起身接過了,老管家一臉無奈,雖不言語,望向楊致的眼神裡滿是乞求之色。

楊致略一點頭,揮手示意讓老管家退下,仍自侍立一旁便可。麻利的執壺爲衛肅斟了半杯,卻給自己斟了個滿溢。舉杯相敬道:“既是大將軍盛情難卻,那小侄便先乾爲敬了。”

衛肅性情內斂,不過是一時豪氣勃發,原本就不是像熊展那樣狂喝濫飲的酒徒。與楊致相視一笑,一同舉杯幹了。楊致不徐不忙地按照方纔的章程,將二人的酒盅添上,卻又不再舉杯相敬。

衛肅又是滿臉和藹之色:“賢侄,你我雖於天下大勢各有見解,話卻愈說愈近了。其實我也知道天下遲早會重又歸於一統,只是不贊成太過激進罷了。你方纔也說了,秦始皇統一六國是因爲有秦國十幾代國君的不懈努力、歷經數百年的積累纔會水到渠成。現在情勢與秦滅六國自是大異,然情不同而理同。你想想看,若無漢初文景兩朝與民休息的無爲而治,漢武帝怎能造就彪炳千秋的輝煌強漢?”

徑自飲了一杯酒,神色堅毅的道:“凡事過猶不及,應當量力而行。大夏現在的疆域與立國之初相比,業已十倍有餘,足夠令皇上成爲萬世傳頌的偉大帝王了!何不將漢武帝地那等偉業留與子孫做?也讓大夏億萬子民與天下百姓好歹喘口氣啊!”

你說得輕巧!想法倒是不錯,可要是一不留神事態失控,由此因諸皇子爭位而引發大夏內戰,等到整個大夏打成了一鍋粥地時候,恐怕你只能自個兒去買塊豆腐一頭撞死,去閻王爺那兒喘氣了!

楊致忍不住插言問道:“大將軍心繫百姓憂國憂民。小侄萬分欽佩。

但您有沒想過世事難料。有些事一旦掌控不好火候。反而會變本加厲適得其反?”

“若是如此。那便萬死也不能贖其咎了。”衛肅搖頭笑道:“但我豈能想不到這一節?賢侄儘可放心。我早已心中有數。絕對不會出現那樣不可收拾地局面。”

衛肅絕不是個滿嘴亂跑火車地人。楊致頓時恍然:衛肅要麼是個徹頭徹尾地瘋子。要麼就是天真得可愛!他居然相信自己猶如握有上帝之手一般。有充分地能力導演一場不流血地政變!

但也由此可見。這場陰謀不僅是由衛肅擔綱策劃執行。而且他地計劃至少是相對溫和地。徐文瀚關於皇帝處境地推斷。也得到了一定程度地驗證。不到萬不得已。衛肅應該是沒想要直接結果皇帝地性命。極有可能是仿效唐太宗李世民上臺地模式。先想辦法將皇帝地老命牢牢捏在手上。再強逼他退位。

與此同時楊致也認定。如果太子真是不折不扣地按照衛肅地計劃行事。除非他運氣好得沒了邊。否則包括皇后與衛肅在內地那夥人下場一定是超級悲慘。令他鬱悶地是。其中當然也包括了他那個傻鳥大舅子沈重。

衛肅根本沒想到楊致眨眼間腦子裡轉了這許多念頭,興味盎然地接着往下說:“皇上育有四子,寧王與康王秉承了皇上的知兵好戰,越王年幼尚未成人。當今太子乃是嫡出儲君,克承大統本是天經地義。我也知道太子才智並不出衆,但脾性溫良寬和,若得一干賢臣良將盡心輔佐,做個承上啓下地守成之君必然無虞。似賢侄這等年少有爲的頂尖人才,又豈會平白埋沒了?定會如魚得水一展抱負,成爲名垂青史的一代名臣典範!”

衛肅素以謙和謹慎、從不居功自傲而廣受崇敬,雖然情緒有少許激動,一番宏論說將下來仍是字斟句酌,無一字直斥皇帝之非。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看來衛肅對於皇帝多年來不遺餘力的擴張政策,心中的不滿與怨氣已不是存了一天兩天了。楊致完全能夠聽得出來,除了窮兵黷武,衛肅對皇帝又多了一項“好大喜功”的指控。

或許因爲有了直抒胸臆的機會說得入巷,或許因爲可憐的一點酒精的作用,衛肅黝黑瘦削的臉頰一片潮紅,眼裡也閃爍着異樣的神采。

衛肅這種難得一見的非常狀態,居然令楊致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前世那些深受傳銷蠱惑毒害的死硬分子。不管衛肅發動政變是出於何種動機,還是什麼名臣典範的狗屁大好前程,楊致都是半點興趣也無。心下暗歎:衛肅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大奸似忠、滿肚子陰謀詭計的無恥政客,更不像一個爲了一己私慾而策動太子弒父篡逆的瘋狂賭徒。如果是抓住了他一心爲百姓蒼生謀福地心理,受太子與皇后等人的矇蔽和利用,那就太他媽可悲了!

衛肅見楊致怔怔發愣,還以爲已然說得他動了心。又自斟自飲了一滿杯,極爲誠摯的道:“我一生行事力求無愧於心,無論在世或是身後留下的是美名還是罵名,我已無暇多慮,是非曲直只待任由後人評說罷了。我若有半分私心或半字虛言,管教我天誅地滅不得善終!”

“賢侄,我相信,依你之能還無需寄託任何人籬下。有關你與太子和寧王之間的瓜葛,我都有所耳聞。寧王日後總歸還是大夏臣子,太子

絕對敢以性命擔保,不管此前你和太子或與太子相關大的恩怨,將來不但都會消弭於無形,而且對你的錦繡前程不會有絲毫阻礙。即使是你依舊不改狂放,只要大節上不違君臣綱常的大義,我也敢保太子不會與你計較。”

衛肅還是小心翼翼的說得隱晦,可自信該說地都說了個清爽,他也頂多只能說到這個份上了。

楊致心知衛肅自作多情會錯了意,但也說明夠看得起他了。臨陣易幟絕無可能,在這個時候如果明確拒絕,就等於是現出了老底,那更是愚蠢透頂。面對衛肅地一片至誠的天真邀請,心中縱有萬般不忍,也不得硬下心來與之虛與周旋。

楊致霍然意識到,無論皇后還是衛肅,至今爲止均未視其爲死敵。今日既是有心前來試探,何不趁此機會將首鼠兩端的曖昧進行到底?

又將自己的酒盅斟滿,笑道:“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酒不醉人人自醉,大將軍還是保重身體要緊,請恕小侄斗膽貪杯了。今日您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聽進心裡去了,只是您未免太過擡舉我了。我之所以能有今日,完全是機緣湊巧所致。有道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會打洞。我家老爹是什麼德性,想必您也清楚。我自小胸無大志,天生不喜受到框束。

只求有飯吃、有衣穿、有錢用,守着家人一世過得富足安逸,我便心滿意足了。不管您相不相信,您所看到聽到地我一切所作所爲,皆因爲此。”

“人只要活在這世上,就總會或多或少的發生點什麼。您也說到了我地膽大狂放,不是我自誇,不管和什麼人有過怎樣的恩怨糾葛,不管對方是什麼身份,我還真不是太在乎。我出身商賈人家,生意人講究和氣生財,我爲人處事的宗旨很簡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家一輩子相安無事和睦共處,那是最好。但凡大事都容不得有三心二意之人蔘與其中,以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當然,我回去還會認真考慮您今日的教誨,如果我打算改變主意的話,待到時機成熟的時候自然會來再次拜訪。”

楊致不卑不亢地一席話,將衛肅想將一名強勢悍將招至麾下的滿懷希翼澆了個透心涼。用心良苦地耗了那麼多口水,到頭來竟然還是被這小子涮了!

這小子嗦嗦說了一大通,其實大可以濃縮成一句話:一切爲求自保,沒打算摻和。但他最後幾句模棱兩可的話又頗耐人尋味,既可當做顧及衛肅臉面地客套話來聽,又有一點伺機待價而沽的無恥意味。誰知道他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衛肅臉上地光彩登時黯淡下來,一聲不吭的拿起酒壺,一口氣連喝了幾杯悶酒之後,才失神的嘆道:“好一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你呢?你又是何說法?”

楊致不動聲色的拿過他手上的酒壺,毫無遲停滯的接口笑道:“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人若老實過了頭,那便是愚蠢了。嘿嘿,大將軍,我對飛揚也是這麼教的,讓您見笑了。”

衛肅實在想不出來,楊致渾身上下哪兒有一星半點能與“老實”這兩個字沾得上邊。衛肅從未與楊致有過正面交鋒,這個時候總算親身體驗到,爲什麼連皇帝有時都拿他頭痛了。心下對楊致的說法頗爲認同:此時已容不得自己再有什麼三心二意,更不是草木皆兵妄樹強敵的時候!姑且信他三分,先穩住他再說!

衛肅默然片刻,又恢復到一臉淡然,一切似乎回到了楊致初進門時的軌道上:“人各有志,我無意相強。我就是那麼隨口一問,賢侄切莫多心。賢侄博學多才文名卓著,必然也曾讀過道家始祖老子的《道德經》了。”

怎麼又扯到《道德經》上頭去了?楊致不由略微一愣,隨即想到衛肅推崇無爲而治,想來對道家學說頗有研究。苦笑道:“不怕大將軍笑話,我讀書本就不求甚解,像《道德經》這種勾人瞌睡的著作,還真沒認真讀過。不知大將軍於此書有何高見?小侄願洗耳恭聽。”

衛肅起身徐徐踱步,曼聲吟道:“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衆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停步笑道:“賢侄若是果真不曾讀過,我倒要建議你回去好生讀一讀了。一部《道德經》雖然只有寥寥數千言,但其中含義堪稱精深博大。賢侄若能靜下心來用心品讀,定會從中悟出不少道理。今日愧受你的厚禮,我無以爲贈,就將方纔誦讀的書中那幾句話送與你吧!”

楊致並沒有被那幾句晦澀難懂的話給唬住,中心意思聽明白了個大概,可以概括成兩個字:不爭。他確實沒有通篇讀過《道德經》,但總感覺對那幾句話並不是很陌生,腦子裡隱約有點模糊的印象。

在記憶中竭力蒐羅才驀然記起,前世曾看過易中天在《百家講壇》欄目主講的《漢代風雲人物》。易中天在品評漢初名臣陳平時,就曾引用過老子的這段話,此時此刻用在二人身上也頗爲恰當。

按照老易的說法,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是古代自認爲有幾分本事的人的做人與求職原則。在這個幌子的掩蓋下,沒有是非善惡的標準,沒有道義的擔當,沒有情感的約束,沒有前後一貫的人格,一切爲了個人的利益與成功,一切都變得理直氣壯了。

楊致認爲自己的動力全然來自利益,而衛肅無疑認爲自己是在進行一項正義而偉大的事業。既提醒楊致要心口如一做到“不爭”,又在委婉勸他要識時務。

楊致聽出了衛肅對他的藐視,心頭涌上一股惱意,不禁暗暗冷笑連連:我爭的是安身立命的一畝三分地,你們卻異想天開爭的是整個江山!依照現在的情形,這幾句話用在你身上恐怕更爲合適,還是你留着自己慢慢用吧!

“按理說長者有所賜,小輩不敢辭。但大將軍這份饋贈我雖拜領且牢記於心,卻不敢獨享,小侄以爲還是與您共勉爲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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