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大內,狄青還如同在雲裡霧裡一般,只覺着腳下的大地如同棉花一般,踩着完全不着力。果然是上面有人好做官,自從半年多前認識了三司使徐平,生活便就明顯過得好起來。以前還只是跟在高大全身邊跑腿,有了徐平的關照,軍中的地位明顯上升了。
李用和調來管馬軍司,他們三個備受排擠的倒黴鬼終於迎來了雨過天晴的時候。今天由高大全爲首,與楊文廣和狄青一起受到了趙禎的接見。崇政殿裡試弓馬武藝出衆,之後應對稱旨,一起升官。
高大全終於做了正職,爲馬軍司之下歸明神武軍都指揮使,屬下四指揮一共一千六百多人。這軍號從名字就看得出來,有歸明二字,來源是招安的盜賊,宋人常說的殺人放火受招安,就是指這些人了。不過年深日久,現在的歸明神武軍已經是正規的禁軍部隊,跟以前的盜賊沒有什麼關係了。不過只有四指揮的編制,是馬司軍最小的軍之一。
楊文廣調到了高大全的手下,做了他手下的第一營指揮使,也是正任。有這任命,跟楊文廣的家世有關,他父親楊延昭到底是名將,香火情還是在的。
狄青依然是高大全身邊的小校。不過高大全已經答應了他,再熬些日子,只要沒有過犯,便就可以做最低一級的統兵官,馬軍軍使。都一級的統兵官步軍稱都頭副都頭,騎兵則稱軍使和副軍使,名字不同,官職其實一樣。從軍使的官名就可以看出來,到地方上就是縣一級的軍官。在邊疆和內地的重要地區,軍事政區縣一級爲軍使,州一級爲軍。
除了職務的調整,對高大全最重要的是今天開始帶了禁秩,軍籍轉隸御前忠佐軍頭引見司,是皇帝身邊的人了。軍頭引見司有六等級別,本來是軍隊編制,但實際上他們現在下轄的禁軍不爲行伍,全爲散員,這六級統兵官就成了禁軍軍官遙領,算是加職,稱爲“禁秩”。意義大約可以視爲文官的館閣帖職一種,是一種榮眷,同時升官會比別人快一些。
高大全的“禁秩”是馬軍副都軍頭,六等中的第四等。因爲“禁秩”是禁軍中軍虞侯以上將領的加職,高大全一下就爲第四等,趙禎對他相當照顧了。
十年之間,由一個僕役做到一軍之主,高大全也算是禁軍中的一個傳奇了,狄青想想就覺得一股熱血衝上心頭。上面有人看好,身上又有軍功,遷轉會非常快速,高大全便是一個榜樣。常聽高大全提起,徐平說這兩年西北戰事必起,狄青恨不得現在就飛到陝西去。
出了大內,引見的李璋對高大全道:“十年前在中牟莊子裡便就認識你,卻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世事實在難以預料。一會還會有御酒送來,今日爲你慶賀,不醉不歸!本來我們衙門就在眼前,但皇宮不好飲酒,還是到皇城外去。”
高大全連連稱謝。他和李璋是在徐平中牟莊裡認識的,那時候李璋還小,有時纏着高大全帶他出去到野地裡走狗打獵。沒想到十年之後,當年的莊客竟成禁軍的中高級軍官了。
等了沒有多久,與李璋一起“勾當軍頭引見司”的張茂實帶了幾個軍卒,擡了幾大缸御酒來,對高大全叉手:“知道軍主好酒,今天賜下的都是一等烈酒,方子來自三司省主徐諫議家裡。那裡的酒,軍主是極熟的!”
高大全道:“陛下隆恩,卻是難以爲報!十年之前,我在諫議家裡做莊客,那時候諫議開始釀烈酒,是我親手加料。十年過去,那些日子想起來,竟是懷念得緊!”
衆人一起大笑,隨着高大全,擡着賜的御酒,一起到他家裡去,爲他慶賀。
張茂實是趙禎早年去世的二哥悼獻太子乳母的兒子,他母親入宮,真宗皇帝把他親手交給地位很高的內侍張景宗撫養,並讓他好生看護。大了之後,因張景宗恩蔭爲官。張茂實自小便自由出入皇宮,被皇帝另眼相看,因爲他母親的關係,不是外戚實際勝似外戚。
內侍收養子,有的並不會從小閹掉將來接自己的班,地位再高,能入宮的實際也只有一兩人,這是法令明文限定的名額。還有的內侍養子就是正常人,恩蔭之後做官跟其他的官員一樣,便如張茂實,如藍元震乾脆五個養子全都是正常人。
但張茂實還是不一樣,不管是真宗,還是現在的趙禎,對他實在太好了,待遇不下於李璋這個趙禎的親表弟。所以京城裡一直有流言,張茂實是真宗的私生子,因爲害怕劉太后容不下,才找個藉口交給了張景宗。當然流言只是流言,張茂實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生父是誰,從各個方面他都沒有是真宗骨血的可能,只是京城百姓愛傳八卦而已。這就跟趙禎對劉從德的兒子劉永年特別喜歡一樣,京城百姓便就傳劉永年是他跟劉永德的遺孀的私生子。這遺孀當年正是趙禎自己看中的皇后王蒙正的女兒,爲劉太后不喜,轉頭就嫁給了劉從德。這些一起附會起來,便就傳得有鼻子有眼。當然實際上也同樣不可能,但傳言卻經久不衰,後世的狸貓換太子傳說,說不定就是這些傳言的集合,不過安到了趙禎的身上。
到了高大全的家裡,衆人擺開筵席,開了御酒,盡情暢飲。
酒酣耳熱之際,狄青對高大全道:“軍主,今日喜事,末將敬一杯酒!”
高大全喝了,狄青又道:“趁着今日高興,末將有一事求軍主,萬望恕罪!”
高大全擺了擺手:“你現在是隨在我身邊的人,有事儘管說好了,不要吞吞吐吐!”
狄青叉手:“軍主知道,我初從軍的時候,是隸在殿前司拱聖軍之下,做一個騎卒,後來才改隸馬軍司。在拱聖軍時有一個相好的兄弟,名爲賈逵。我這兄弟諸般都好,只是性子急了一些,因爲統兵官在軍營聚賭,他不合上去理論,由此惡了上頭,被諸般針對,日子有些難過。軍主現在執掌一軍,能不能把他也調到馬軍司來?”
高大全爲人謹慎,不敢隨口答應,問道:“你兄弟爲何跟統兵官衝突?莫非他也好賭?”
狄青忙道:“軍主誤會,我這兄弟不賭錢。他小時貧苦,幼年喪父,隨着母親改嫁。那一家裡的人對他都不好,只有一個哥哥當他是自己的親弟弟一樣,時常看顧,不然說不定早就凍餓而死了。長大之後,我這兄弟極是敬重那哥哥,但有所求,無不應允。奈何那哥哥從軍之後,跟人學會了賭錢,家裡時常出事端。就是給哥出頭,才得罪了統兵官。”
聽狄青說完,高大全道:“若是你說的這般,倒是不難。等過兩天,我託李馬軍行一封文到殿前司,取你這兄弟過來,讓你們團聚就是。——來,喝酒!”
見高大全答應,狄青心中高興,端起碗來一飲而盡。賈逵比他小兩歲,在拱聖軍的時候兩人處境相似,經常相互幫扶,關係非常好。如果能在一起從軍,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