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街上,馮士元回頭看了看馬軍都虞侯的衙門,猶覺得背部發冷。這幾個禁軍的衙門,就像臥在開封城裡的猛獸一般,張着血盆大口,白天經過都覺得瘮得慌。別看馮士元平時跟這幾位管軍大將能夠有說有笑,一到衙門或者軍營裡,腿立即就軟了。外面是開封府的地盤,他馮士元說了算,一進軍營就是禁軍的地盤了,打死個把人真不是回事。
方榮看着馮士元離去的背影,呤哼一聲:“這廝倒是爽快,一開口就答應了他那裡發給我們的錢可以暫時不還,他自己出錢抵上。如不是有眼色,哼——”
杜仲宇滿臉堆笑:“一個胥吏,豬狗不如的東西,怎麼敢抗太尉虎威!”
方榮笑了笑,過了一會,臉色又沉了下來:“可除了從馮士元那裡放過來的錢,我們自己也開了一些公司,從京師銀行裡貸款。這廝的消息倒是跟我們一樣,京師銀行已經緩過勁來,現在要把放出去的錢收全部收回去了。敢拖着不交的,要抓人了——”
杜仲宇小心看着方榮的臉色,試着問道:“大尉,小的有個辦法,不知道行也不行?”
“有辦法就說,你不要認幾個字,就學那些酸儒說話不痛快!”
杜仲宇叉手:“太尉說得是。京師銀行有官家的錢在裡面,不敢是誰貸了錢,都沒有半分情面好講,一定是要還錢的。聽說管事的張惟吉大官已經找了皇城司,敢拖着不還錢的連開封府都不送了,直接下皇城司的牢。皇城司的牢獄,可是九死一生!”
說到這裡,杜仲宇自己,還有一邊聽着的方榮,都打了個寒戰。
宋朝的司法權分散,而有司法權的衙門就必然有牢房,僅僅京城裡面,隸屬於不同衙門的牢房就有十幾處。這十幾處牢房最恐怖的,自然是屬於禁軍的。因爲軍法是由三衙自己掌管,並不受其他衙門監督,進了禁軍的大牢,生死就在大帥的一念之間了。第二恐怖的就是皇城司的牢房了,只有御史臺的御史纔會與內侍一起辦案,雖然多數時候還是以內侍爲主,但總算有御史在一邊監督,而御史的操守這個年代還是讓人信得過。有的時候則連御史臺都不能參與,那內侍的手段,就真不是一般人想得出來了。禁軍的大頭兵雖然狠辣,但講起惡毒,跟內侍比着還頗有不如的地方。最溫柔的應該就是三司的牢房了,一般都是抓的經濟犯罪,只要有錢任罰,也就是進去一日遊了,當然沒錢只好聽天由命。
方榮面色又陰沉了下來,沉聲說道:“萬不能落到皇城司的那羣淹豎手上!他們的手段如何且不說,那羣廝鳥仗着是官家身邊的人,不管是誰都不留一分情面。他們沒那個膽子抓灑家,但像這等人,隨手就抓進去了!”
杜仲宇忙道:“太尉爲小的着想,小的感激不盡!”
“光感激是不夠的,現在想出辦法來,怎麼應付京師銀行,纔是救你自己的性命!我們比不得馮士元,他家大業大,開封城裡又有無數的油水可撈,隨便湊一湊,這難關就過去了。禁軍裡的人哪裡有那麼多錢?京師銀行一逼,就要出亂子!”
其實以方榮的身家,比馮士元不知強到哪裡去。不過馮士元會自己掏錢填窟窿,方榮卻絕不會這麼做,跟着他的統兵官一樣也不會。拿刀吃飯的,只有向自己手裡攬錢,什麼時候會向外拿錢了,這不是他們的風格。
杜仲宇自然知道這一點,不過也只敢腹誹,面上還是分外恭謹,對方榮道:“太尉,小的現在有兩條計策,解當下危局,不知合不合太尉的意。”
方榮大手一擺:“說!此時你就是我的軍師,自然對你言聽計從!”
“這第一計,是用命換錢。從屬下找幾個死士,把欠的錢全部扛下來,如果京師銀行逼得急了,到他們衙門口,一條索子吊死在哪裡。人命給他們,難道還能追着死人要錢?”
方榮一拍椅靠:“好計!那羣只認錢的刻薄鬼,有本事就到地府追着要錢去!——不過此計雖好,稍嫌簡單粗暴了些。一則得罪了京師銀行的人,他們雖然刻薄,但手裡是有真金銀的,以後用到的地方還多。再者這辦法太好學,我們一用,其他衙門必然跟着有樣學樣。死的人多了,這計就難免引起別人疑慮,會惹出後患。這計先記下,等到最後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了,再來用他。你且說說第二計。”
這就是軍營不一樣的地方,找替死鬼對別人千難萬難,對方榮來說實在小事一樁。你不去送死他自然有許多辦法讓你死,甚至生不如死,老實把自己的命交出去,還能換來一家的老小平安。軍營裡不缺這種倒黴鬼,想用隨時可以拉出一批來。
杜仲宇微微搖了搖腦袋,把那些不好的想法強行逼出心裡。說到底,必要的時候,自己也是那個倒黴鬼啊,只是現在對太慰有用而已。
“第二計,做起來就有些麻煩了,就是從馬軍司裡禁軍的錢糧衣賜入手。看看快到了發俸祿的時候了,太尉想辦法讓本司的統兵官,從士卒那裡挪借一些,先把這難關過去。”
方榮皺了皺眉頭:“挪借?日後還要還的!爺爺哪裡來的錢還他們!”
杜仲宇小心道:“現如今的麻煩倒不在這裡,而是在李國舅那裡,他是馬軍之主。”
方榮大笑:“他一個僥倖上位的放馬的撮鳥,什麼馬軍之主,哪個服他!前兩年還是個縣巡檢,要不是有個好妹妹,誰會看他一眼!不用管他!”
“太尉,也不能這麼說,主帥大印在他那裡,總是有許多不便。有些事,我們可以拿了他的印信來用,但用得多了,總會被他發覺。挪借錢糧這種事情,只能私下裡借,我和周孔目等人多用心就是。至於將來還,太尉不必擔心,只要把這難關過了,總有許多辦法。”
方榮點了點頭:“私下裡借也好,反正都是在你們幾個人的手裡。統兵官不說,哪個不長眼的敢亂嚼舌頭,我一頓亂杖打爛他一身骨頭!事後有辦法,你說是什麼辦法?”
杜仲宇笑了笑:“無非還是一個賭字罷了。官家下詔軍中禁賭,也就一時的事情,等到京師銀行的錢都收齊了,誰還會去管?那個時候,挪借的這些從賭場收回來就是,並不需要太尉掏真金白銀出去還。只要以後不向外借貸放錢,還是一樣的逍遙快活。”
方榮想了想,連連點頭:“不錯,有了你這兩計,這次京師銀行收貸,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好,好,你足智多謀,真是我馬軍司的好軍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