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結婚後,孬蛋就更加名正言順的住我們家了,他爹叫都叫不走,就是回家住也就最多三天。
我倆上學一起走,放學一起回家,晚上又都在爺爺屋裡炕上嬉鬧完了才能安心睡覺,反正幹什麼都在一起了。
爺爺曾經開玩笑的對孬蛋說:“你乾脆做我小乾兒子吧,別回你家了。”
孬蛋聽了還滿心歡喜的說:“中!”
燕姑在一旁聽了,光笑不吱聲。
星期天一大早,父親騎着摩托車帶着我和孬蛋去縣城了,說好的辦完爺爺的事情讓我倆吃縣城鼎鼎大名的‘八大碗’的,還說管飽。
老縣城不大,肯定不是現在發展的樣子,還到處是破舊低矮的房子。
前進大街很快找到了,一打聽少了一節小拇指的開電氣焊門市的,人家就都知道,還熱情的給指明瞭怎麼找。
父親遠遠就看見了那個臨街門市,看見一個人在那裡忙活,一直開到門口,等我們下了車才把摩托車停好。
正在忙碌的‘怪人’,看見摩托車停下了,以爲又有生意上門,頭上頂着電焊帽站直了身子就問:“老弟,有啥活想幹?”
父親說:“你是小四的朋友嗎?”
‘怪人’一聽,詫異的說:“是啊,你是?”
父親:“我是小四的大哥,今天專門來找你的。”
說着從口袋拿出來那個紅紙包遞過去,接着說:“你的禮太重了,我爹說不合適,再說我們家也不認識你,你也不可能和四兒是朋友,你要是因爲別的什麼原因給這個錢的話,我們就更不能收了。”
‘怪人’馬上換了一副笑容:“原來是大兄弟啊,抱歉抱歉。”
馬上又說:“我就是小四朋友,再說送出去的禮,那裡還有收回來的。別說了,先進屋吧。”
說着就要往屋裡領。
父親說:“我們就不進去了,這個你務必收着,這個也是我爹再三交代的。”
這個時候,從裡面走出一箇中年婦女,‘怪人’看見中年婦女就說:“這是我媳婦。”
然後又對媳婦介紹父親:“這個就是小四大哥。”
婦女聽了,馬上也是極熱情的邀請我們進屋喝水。
父親說:“大嫂,我們就不進去了,一會還要去我妹妹家看看,你就替大哥收下這個吧。”
婦女一看紅包,忙擺手說:“不行不行,這個就是俺們一家的心意,你們趕緊收着,小四幫了俺們家的那麼大忙,都是應該的。”說的父親一頭霧水。
‘怪人’此時已經摘下電焊帽。也把手套摘下往地上一扔,對父親說:“大兄弟,看來話不說透,這個錢你是不收了?這樣吧,也不是啥光彩事,站在外面說不合適,咱進屋慢慢說吧。”說完自己帶頭就進去了。
婦女忙招呼我們進去,我看父親也是左右爲難,最後還是帶着我們走了進去。
等婦女把茶水沏好了,‘怪人’才悠悠開口:大兄弟,這事還要從頭說起,你喝着茶慢慢聽我說吧。
“我是我們村最早出來的那一部分人,也是最早在縣城開門市的人。我一出去就跟人家當徒弟學習電焊,師傅說我腦子靈學啥都快,我一年多就出徒了,大活小活基本難不住我。又跟着師傅幹了幾年掙了一點錢,就回家帶着媳婦、老孃跑到縣城開了這個不大不小的門市,專接電氣焊的活。那個時候電氣焊門市少,活多,短短兩三年我就攢了不少錢。
錢有了點了,外面認識的客戶、朋友也就多了。就免不了在一起吃吃飯、聊聊天什麼的,開始只是吃喝,一來二去還學會了推牌九。
推牌九來錢快,一晚上贏得頂我撅屁股幹半個月的。也怪我這個人自制力不強,很快就上癮了。
俗話說‘十賭九輸’,一點不假啊,我就是那樣一點點深陷泥潭不能自拔的。”
說到這兒的時候,那個婦女眼睛已經紅通通的了。
‘怪人’看了媳婦一眼:“唉,都是我和家裡的醜事,實在不願意再揭開這個傷疤,說起來就難受。”
婦女這個時候略帶哭腔的說:“你說吧,都是小四家人,知道了也不丟人,你說出來自己也解脫了,心上不揹包袱了。”
‘怪人’聽了媳婦的話,點點頭,然後接着說:“自從學會了玩牌九,我就像換了一個人,家也不顧了,生意也撂下了,一門心思就想贏大錢,當時真的就是鬼迷心竅了,誰勸都聽不進去,爲此事我和娘還有媳婦不知道吵了多少次,鬧了多少次,把娘都氣暈過去兩次,就那樣我還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賭場上哪有什麼情義啊,都是一幫輸紅眼的、見錢眼看的主。不到半年,我所有積蓄輸光,還背了一屁股外債。凡是能借的親戚朋友都被我借遍了,剛開始大家不知道,只道我生意上週轉不開,還都會伸手幫一把。次數多了,就有人懷疑了,我不敢說實話,但也再借不出來錢了。
不光不借了,知道一點消息的開始上門催債了。日子都過成那樣了,我還是想着去賭場上翻本。
想翻本沒本錢啊,誰都不借了。那些日子我想盡一切辦法弄錢,實在沒辦法了就想把老家的房子和房基地都賣了,做最後一搏。我心裡很清楚,一旦輸了,我們家可就真的是上無片瓦、下無寸土了。
就在決定回家賣房子那天,我想找個先生幫我看看我的時運怎麼樣,有沒有可能鹹魚翻身。
突然想到人們都說你們家小四如何如何神奇,寫字就能給指點迷津。我就決定去碰碰運氣。
我連着去了三天你們村口,看了三天,什麼都沒看見。白天去你們村,吃飯我就在外面湊合一頓,晚上再回老家睡覺。
我其實當時也是有點舉棋不定,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傳言,最後一個晚上我就聯繫了買主,他說第二天下午給我準信,晚上我就想,我明天上午再去看最後一次,不管看見看不見我就把房子賣了,除非告訴我不能翻本,我才死心。
就在最後一天上午,我都心灰意冷的時候,小四寫字了,而且我看見了!真真切切看清了,就是兩個字:戒賭!而且感覺小四寫的筆畫那麼重。我當時看見的時候就蒙了,心裡想着嘴裡就喊了出來:神了!神了!真的神了!”
講到這裡,‘怪人’擡起左手:“這就是我當着小四發的誓,我是發自內心的,我告訴小四,我再去賭桌就像這個手指頭!也表示和賭博一刀兩斷!”
父親聽到這裡,想了想說:“還是大哥有毅力,小四隻不過是提醒一下大哥而已。”
‘怪人’擺了擺手:“大兄弟,這話只說對一半,我的故事還沒結束啊,小四救得何止我一個,是我們一家人啊。”
父親驚奇的問:“怎麼?四兒還寫啥了?”
‘怪人’說:“小四再沒寫什麼,我咬了自己之後就直接回家了。到家都十二點多了。我沒去醫院,就在藥店買了止痛片就回家了,說直白點就是兜裡沒錢了。我看見兩個孩子吃完飯在那玩耍,桌子邊坐着娘和媳婦,兩個人還沒吃。兩碗飯都盛好了像是等我回來,我忍着劇痛,坐下端碗就想吃。娘一把就按住我的碗問我‘房子賣了?’我說沒有。說完就又要吃飯,娘又是一把把我的碗就打翻在地上了。”
‘怪人’說到這裡,情緒就有了巨大的變化。開始變得激動和努力控制自己,眼睛已經被淚水噙滿,他極力的控制着自己,極力想平靜下來,身子開始微微顫抖,拿着香菸的手抖的菸灰都掉在地上了。
婦女一看丈夫情緒變得不易控制,早已熱淚盈眶,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接着他的話說:“他走了四天,我們祖孫四個提心吊膽了四天,最後一天娘對我說‘看來這個敗家子真的不回來了,房子也改了姓了,我活着也沒啥意思了’。娘自己把毒耗子的藥拿來,說‘我不願意再看見這個逆子,我去找你爹了,你照顧好兩個孩子,等他回來就離婚,再找個好的’。
我怎麼可能看着老人離開我,我就說,‘娘你要走,我陪你一起’,娘說‘你還得照顧孩子’,我當時心一橫說孩子小,兒孫自有兒孫福,讓他們跟着他爹在這個世界受罪吧。我把做好的飯先給孩子盛了,讓孩子們吃,把老鼠藥拌在了我和孃的碗裡。”
‘怪人’此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嗚嗚的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