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畢,雲伴鮮一口氣飲下了杯中茶水,完了還衝對方婉約一笑。
懷安公主被氣得不輕。
賠罪?得了吧!依她看,這賤丫頭不過是刻意在她家老爺面前提及此事,盼着他能從中聽出點兒什麼端倪來!
只可惜,她的夫君,她最瞭解——十幾年來他待她始終一如既往,纔不會因爲這賤丫頭的幾句話就對她起疑!
心下篤定地思量着,懷安公主掩去眸中曇花一現的怨毒,噙着頗爲慈愛的笑意,舉止得體地喝下了女子敬來的這杯茶,殊不知她的一顰一笑,已然被另一雙眼盡數收了去。
“來來來,今兒個不用進宮,我們一家人好好吃頓年夜飯。”
下一刻,飯桌上就猝不及防地響起了一家之主的招呼聲,令各懷心思的幾人紛紛收斂心緒,提起筷子應承起來。
可惜,想也知道,這一頓所謂的“團圓飯”,不可能真就吃得和樂融融。江茹寧憋着一肚子的火,食之無味地吃了些菜,就不顧尚有長輩在場,繃着個臉揚長而去。江河海爲此皺了眉,連她的母親懷安公主也暗怪女兒太過沖動。唯有在一旁悠悠看着好戲的雲伴鮮夫婦,面上始終掛着恰到好處的笑容,以無懈可擊的包容之姿昭示着嫡長女與嫡次女的差距。
飯後,姑且收起對二女兒的不滿,江河海好聲好氣地詢問了大女兒的身體情況,從女婿口中獲悉其已然康復,他心裡的那塊巨石總算是落了地。
這個時候,懷安公主已經離席去“教育”自個兒的寶貝女兒了。飯桌上沒了那對戾氣與陰氣齊飛的母女,這氣氛倒是緩和了不少。長子江培遠生怕母親和二姐不高興,是以等她二人相繼離開後就沒敢逗留太久,起身求得了父親的允許,便行了禮往後院去了。江河海坐着坐着,發現女兒和女婿也不大搭理他了,自然也覺得有些自討沒趣,另一方面,他又擔心妻女那兒出什麼岔子,故而索性帶着小女兒一道走了,把偌大的廳堂留給他們夫妻二人獨享。
於是,等人都走乾淨了,裝了半個時辰的雲伴鮮得以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拍了拍自個兒那業已快要笑僵的面孔。
“大病初癒就要唱戲,真累。”
沈復聽她抑揚頓挫地說着,禁不住啞然失笑。
“累了?我給你揉揉肩。”
見男子作勢就要將手伸向她的胳膊,雲伴鮮嚇得往後縮了縮身子。
“幹嗎突然對我這麼好?”
沈復哭笑不得。
“我以前對你不好麼?”
雲伴鮮想起他這二十多日來的悉心照拂,莫名其妙地就熱了耳根。
不好?當然不是。
“好是好,但不是這種好法。”
沈復覺得,她倒是說了大實話。
“那是怕你還沒法接受,所以我才藏着掖着。”
那現在呢?
很快,他就可以從她亮晶晶的眸子裡讀出這樣的問句。
“如今……沒有這個必要了。”
以前,怕你沒法接受,所以不敢對你太好——遇上這樣的男人,雲伴鮮也不曉得該說什麼好了。
可是轉念一想,像沈復這樣循序漸進、把握分寸的做法,的確是沒讓她生出任何無所適從的感覺,反倒是在與之一同歷經生死劫難之後,自然而然地對他敞開了心扉。
所謂“水到渠成”,不外如是。
這樣想着,雲伴鮮不着痕跡地勾着脣角,挪了挪身子,拿後背對着身側的男子。沈復心知這是她完全接納的表現,故而真就好脾氣地湊了上去,賣力地替她捏揉起肩膀來。
不急不緩,不輕不重——雲伴鮮覺着,被相公伺候可真是舒服啊。
不過,她不是個得寸進尺、不知進退的人,且不談古時候那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的思想,就是換做她這個半路出家的現代人,也沒法心安理得地由着丈夫跟個小弟似的爲她服務。是以,沒享受一會兒,她就側過身來按住了他的一隻手,示意他可以停下了。
“怎麼?嫌我的手法不好?”
“怎麼會呢?這不是捨不得你辛苦嘛。”
得,娘子的臉皮也跟着變厚了,挺好。
兩人相視一笑,恰逢屋外響起了煙花綻放的聲音,雲伴鮮便提議上外頭去看煙火。
候在較遠處的丫鬟們及時遞上了厚實的大氅,沈復動作自然地接過,親手替妻子披上,雲伴鮮也投桃報李地拿過他的那一件,跟個賢妻良母似的爲他穿上。完事兒了以後,夫妻倆手牽着手一道跨出廳堂,這便擡眼望見了夜幕下那絢爛奪目的禮花。
雲伴鮮看着看着,身子不由自主地就往丈夫那兒倚了過去,沈復無意間見此情形,索性伸出挨着她的那條胳膊,毫不避諱地將她攬到自個兒的肩膀上。
女子順勢依偎在男子的身上,莫名覺着暖和了不少。
“好久沒這樣看煙花了。”過了一會兒,她冷不丁如是說道,令沈復先是莞爾一笑,後又發覺似乎有什麼不太對勁。
“‘好久沒這樣’?”片刻,他斂了笑意,神色古怪地低頭看她。
許是聽出了他語氣中的異常,雲伴鮮納悶地仰起腦袋,在四目相接的一剎那,她突然明白了什麼。
“啊呀……是我表達不清,我的意思是,好久沒像這樣,和自己親近的人安安靜靜地看煙花了。”
這個沈復,居然以爲她很久以前和哪個男子一起緊挨着看煙火!想想也是不可能的好嗎!
眼見妻子急着解釋後又嗔怪着看了他一眼,沈復這才若無其事地挑了挑眉。須臾,他依舊摟着她柔軟的身子,心平氣和地張開了嘴。
“你幾歲入的宮?”
“十三歲就進宮了,那會兒還沒及笄呢。”
雲伴鮮知道他是聽懂了自己的言下之意,所以才問起她何時入宮之事。因爲,一旦入了宮,就很難再輕易出來。尤其是逢年過節的時候,像她這種以廚娘身份進宮的女孩,必定是要跟着御膳房的前輩們拼命替皇家準備宮宴的,別說是回家同父母親人團聚了,就是抽出空來賞一賞宮中煙火,怕也是一種奢望吧。
“十三歲之前,倒是每年都和爹孃一起過年……”說着,女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已故的養父和離開的養母,又回憶起四歲以前同生母雲氏還有養父養母一道度過的佳節,心裡頭忍不住就難過起來,“也不曉得娘現在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