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破碎的瓷器碎片是你親手插入章氏心口,造成她意外而亡的假象。”
沒等許楚說完,就見於富貴瞳孔一縮,一直掩藏在袖中的左手也莫名一抖。他死死咬着牙,呼吸粗重,像是勉強剋制着什麼死死的瞪着許楚。待到許楚說完,就怒不可遏道:“你胡說,我怎麼可能那麼做。你們都是一丘之貉,得了章老頭的好處就往我身上潑髒水,呵呵,他之前賣女寒了秋娘的心,還恬不知恥的常來搜刮秋娘維持光景。現在還要在秋娘死後生事兒,當真可惡......”
“秋娘定然就是被他逼死的,當時黃縣令查不出什麼,許我爲秋娘操辦喪事,可他卻橫插一槓子不讓秋娘入土爲安。等再將秋娘還去衙門存放時候,求反咬我一口。你說那傷口造假,怎得不說是章老頭做下的孽?”於富貴憤憤嚷道,相較於之前想要同她動手,此時大抵纔是真正的憤怒。
還沒等於富貴再狡辯喧鬧,就見許楚已然回首吩咐隨行的李捕頭跟魏廣搜查。而隨着衆人屏氣忍着屋裡的臭味,四下翻找起來時候,於富貴的雙拳也緊緊攥了起來,眼神有意無意的瞟向房樑之上。
許楚勾了勾脣,看了一眼蕭清朗,二人齊步行至房間之內的八仙桌之側。狼藉的桌椅之上,還能隱約看到發黑或是乾癟的吃食,然而除此之外,卻也能瞧清楚地上那道明顯被拖拽過的痕跡。
也就是說,這桌椅曾被人移動過位置。
“來人,將桌子搬到此處。”許楚手指順着那道拖拽的痕跡指向靠牀的一處,“讓人爬上去找尋!”
待到捕快將一枚銅壺取下,就看見於富貴緊緊繃着的神情腰板瞬間鬆垮下。
“若我猜得不錯,此銅壺就是章氏常用來燒水泡茶所用的那枚吧。”許楚將東西遞給蕭清朗,而後繼續說道,“如果你覺得還可僥倖不說實話,那就讓府上見過章氏燒水的人前來辨認,我想總歸有人能認出來。”
更何況,此時銅壺還算貴重的物件,一般的下人根本用不起。普通老百姓家,更不會如此奢侈。就算刨根問底,從購置銅壺之處入手,也未必查不出來。
“我是動了銅壺,那天也確實跟秋娘爭執還動了手,可我真沒有動殺人的心思。”於富貴恨聲道,“要不是她一心躲我,這麼多年都只心心念念想着那個負心漢,我又怎會如此。”
“我是無意的,並非故意要取她性命的。一定是有人給我下了降頭......”
“你倒是冠冕堂皇,若是我猜得不錯,八年前偷襲糟蹋了章氏的人就是你,而嫁禍於劉家興身上的人也是你。而八年後,你得知章氏有所變化,擔心是東窗事發,於是照貓畫虎仿照當年處理劉家興屍首的法子將章氏殺害,我說的可是!”
剛剛還耿着脖子的於富貴見她冷聲叱問,又將當年之事說的一字不差,早已驚慌不已。加上剛剛差點被勒死的經歷,此時也沒有多少力氣強撐,索性癱軟到地慘然笑了起來。
案子到了此處,也算是人贓並獲,蕭清朗冷聲吩咐人將於富貴帶走。當然,行兇未果的章夫人,自然也逃脫不得。
看似塵埃落定之時,他纔跟許楚一道重新梳理起案情來。
的確,就如同於富貴有動機,有時間甚至有證人指證一般。那個來自江浙的神秘人,還有那枚突然出現在章氏口中的假銅板不是更加可疑嗎?
這個案子看似簡單,好像本該是於富貴心生怨念,失手錯殺章氏,而後擔心被問罪,以銅壺中開水澆了章氏傷口。而後官府判定章氏是中風猝死,事情就簡單結束了。
偏生章秀才是個難纏的,讓黃縣令無法輕易判案。又將案子弄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表面看起來,要不是她重新驗屍發現不妥,而後跟蕭清朗來於家查探尋找到蛛絲馬跡,那本案畢竟將會以意外而落案。而章秀才也會被冠上誣告罪名,除去秀才功名,甚至聲名狼藉不得善終。
可事實上真就這麼簡單?許楚覺得未必。
從那盆海棠花,到章氏被褥之上沾染的潮溼跟血跡,還有她生前喝過的最後一盞茶水,處處都偷着詭異。
鼻翼間充斥着真真惡臭,這讓蕭清朗有些不喜。加上眼下已過午時,且於富貴被押在案還需細查,他覺得該先帶許楚出門休息片刻纔好。
二人離開於家時候,皆感嘆一句世事弄人。許楚試探於富貴時候,就明白他對章氏的過往是清楚的,只是不知道章氏不爲他生兒育女不是因着舊情難忘,而是她實打實的無法再有身孕。偏生於富貴卻不知道,甚至爲着刺激章氏,行盡了荒唐之事。
一面對章氏暗暗示好,一面又戳她的心肝肺。這般下去,就算再大的感動,大概也會被消磨殆盡的。
正要踏出正院時候,二人卻見到一個面容蒼老慈善的婦人在院牆之外打轉。待瞧見蕭清朗等人後,她才趕緊恭恭敬敬的行禮,態度忐忑卑微。
“張媽?”許楚挑眉。
“唉,奴婢在。”說着,她還悄悄看了一眼被押的於富貴,猶豫片刻說道,“女大人有什麼吩咐?”
“無事,你且忙你的便是。”
“奴婢也沒事可忙,只是昨日出府時候買了些零嘴兒,想給小翠送一些來。”她猶豫了一下,試探着問道,“大人,奴婢聽說夫人的事情不是意外,難道真是老爺所爲?”
她擡頭看過去,卻正對上許楚似笑非笑的眼神,還有蕭清朗洞若明火的冷眸,當即就打了個冷顫,連連打嘴道:“是奴婢多嘴了!”
許楚眯眼,多打量了她幾眼,瞧見她袖口的黑灰還特意多看了會。看的張媽越發忐忑,趕緊拍了幾下解釋道:“奴婢在廚房做慣了粗活,衣裳也不乾淨了,讓幾位大人見笑了。”
“若有空閒時候,還是尋個大夫瞧瞧,莫要因着做工傷了手。”其實許楚倒並非疑惑她袖口的灰塵,只是看到她雙手紅腫乾燥,覺得有些詭異罷了。
“哎,奴婢一會兒就去討些藥膏塗一下。”
日影當空,烈日再耀眼,也敵不過冬日亙古不變的寒冷。哪怕沒有寒風蕭瑟而過,卻也足以讓人裹緊衣衫。
因爲外面就是喧鬧街市,加上倆人腹中空空,有意簡單吃些東西,所以就並未乘坐馬車。
其實冬日時候,如同現在這般豔陽絢爛的日子當真是少之又少。不過時值臘月,眼看就要靠近年關了,所以路上行人也多了起來,喧鬧中倒是少了幾分冬日的蕭瑟。
許楚跟蕭清朗回到衙門不久,就見黃縣令帶着一干衙差形容狼狽的回來了,那身上臉上縱然沒帶傷,卻也是灰不拉幾的。
“錦銀坊如何?”蕭清朗跟許楚對視一眼問道。
“別提了,也不知是哪個缺魂的把引火柴扔到了熔爐邊上,那火星子一蹦跳直接就把打首飾的屋子給燒着了。也虧得前幾日下了一場雪,加上附近商鋪都怕受到牽連忙着救火,不然怕真得出大事兒。”
這要是碰上平時天乾物燥的時候,別說救火了,怕是那半條街都得燒個精光,街上的人也得死傷無數。
“說來也奇了怪了,本官責問了鋪子裡的夥計跟掌櫃的,竟然沒一個承認放過柴火了。這不,本官一下全都將人押去大牢了。不揪出那個糊塗蛋了,本官心裡就舒坦不了。”黃縣令一想到自個剛剛樹立的破案小能手的名聲跟形象,許是會被那個缺心眼一把柴火給毀了,那臉色瞬間就黑了下來。
說了會話,他才抹了一把額頭,抖了抖身子,還是覺得身上黏黏糊糊的難受。不過想起回來時候身邊捕快的回稟,他還是猶豫着問道:“本官聽說你們把於老闆抓住了,他還認了殺害章氏的罪名?”
“是,而且此案還涉及到八年前另一宗兇殺案。”遇上查案之事,蕭清朗甚少直接插手,最多是給許楚一些提示,還有各種便利條件罷了。眼下許楚見他不開口,當下也不矯情,直接看向黃縣令說道,“當年於富貴爲了討好章秀才,曾暗中報復劉家興,奈何失手將人打死,而後他跟章秀才倆人合謀將屍體以開水澆燙僞造傷痕。只是現在有個問題是還未尋到劉家興的屍體。”
章秀才曾說,他們將屍體扔到了劉家後院,可之後劉家既沒報官也沒出殯發喪。風平浪靜的就好似那件事根本不存在,而且劉家爹孃還遠避江浙......
黃縣令聽到這裡,倒是爲難起來。想了想,他索性大手一揮道:“那就先不管八年前的案子了,沒有屍體又沒人報官真沒法子查。”
如今官府對許多案子的太多,大多都是民不告官不究,算不得徇私枉法,卻也是鑽了律法的空子。這個許楚無力改變,畢竟並非所有的時代都是法制社會,最多她也只能感慨一句當真是千好萬好不如新社會好,最起碼社會尊重每一條性命。
半個時辰後,黃縣令拾掇好了自個,又跟許楚幾人簡單吃了些飯菜,而後吩咐人開堂斷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