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屯河衛,已經是黑龍江南岸。此時的黑龍江,一般稱之爲黑水河。
站在黑水河南岸,眺望對岸,江夏心頭也是思緒萬千。現代,若是沒有辦理出國手續,到了此處就該停駐腳步了。哦,或者有一個旅遊項目,是乘船在江面上欣賞對岸的異國風光。而,此時此刻,她卻可以暢通無阻地一路到達河對岸,並繼續北上,還有八百里行程。
關外已是地廣人稀,山林稠密,到了這裡,就更是森林密佈,人煙稀少。她站在黑水河邊,甚至就能看到不遠處的樹林邊有一羣鹿在悠閒自在地吃着草。樹上、灌木叢中,無數不知名的鳥兒在啁啾歡唱,讓沒有人煙的森林生機勃勃,絲毫不會清冷。
賞了一回景,江夏回頭招呼衆人,順着江岸的羊腸小路往下游走,十幾裡外的河汊子處,就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屯河衛。
屯河衛,就如關外許多衛所一樣,其實都是部族自治,由大慶朝廷封一個官銜,朝廷每年象徵性地輸送一些物資,這邊各個都司、衛所,也往朝廷上貢些特產,以維繫着彼此和平共處的關係。
屯河衛聚居的是金人的分支,相對於南金北金,此處更向北,故而多被稱之爲後金。江夏心中有時候也糊塗,看關外這些部族,似乎與中國歷史相仿,但中原的歷史,卻差別極大,她曾經也查過史料,好像是在漢朝之後的三國時期,原本弱小的東吳強大無比,滅掉了魏和蜀,統一了天下,建立了吳國。
吳朝國祚極長,足足延綿了七百多年,後期有胡人南侵,其中有韃靼和金人兩大勢力,幾乎佔據了江北半壁江山,最後慶朝異軍突起,先佔了黃淮,後進關中,然後北驅韃虜之後,渡江統一了天下,建立了大慶王朝,如今又是一百多年,將近兩百年的歷史了。
胡亂尋思着,一行人已經來到了屯河衛所。
說是衛所,卻與關內的完全無法相提並論,這裡沒有城池,沒有像樣的街道,最大的房子就是中心位置的最像樣子的宅子,屋宇高大華麗,圍牆也修的高高的,連門前都用青磚漫了地面,與周邊低矮=陳舊的屋子和更多的帳篷、外圍的馬架子、窩棚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一路上來,經過的部落大都還處在半奴隸半封建狀態,江夏也算經多見廣,見多不怪了。
到了屯河衛,天色還早,剛剛過了午時,一行人就在街上尋了個屋子看起來還算整齊,屋後圈着二三十頭羊的人家,跟他買了一頭羊,一般用來烤,另一半就地埋了鍋燉上。
這一家是典型的後金人,身上穿着樹皮纖維編制的衣裳,不分男女都套着一件皮坎肩兒,男子頭髮梳成兩條辮子垂在兩肩,女子則將頭髮結成細小的辮子然後攢到頭頂,再裹着布巾子。這一家是祖孫三代聚居在一起,祖母已經五十四歲了,頭髮全白了,滿臉的皺紋也深刻的幾乎凝固了,只有一雙眼睛,沉澱凝結了歲月和智慧的光芒,看着溫潤有智慧。
與大多數部族一樣,這裡的人也很好客。老媽嫫要煮羊奶茶來待客,她自己生火拿奶,一邊吩咐自己十三四歲的孫女兒,去採摘屋後的噠噠花來,煮茶。
那小姑娘黑紅的臉圓圓的,一雙細細的眼睛盯在彤翎發間的堆紗花上,滿眼羨慕和渴望,得了奶奶吩咐之後,仍舊戀戀不捨地一邊拿了籃子往屋後去,一邊不停地回頭。
彤翎笑着跟上去,道:“我陪你一起去!”離開南岔河衛所之後,江夏就讓彤翎恢復了女裝,以便於與部族裡的女子們交流。
江夏就拿了幹樹枝子,幫着老媽嫫煮茶,一邊拉起了家常。
等壺裡的水開了,江夏從自己的大荷包裡取出一小塊黑茶,向老媽嫫詢問道:“我帶了一點茶,老媽嫫先嚐一嘗我的茶可好?”
老媽嫫眼睛一亮,連忙去屋裡搬出一塊青石來,江夏看着老媽嫫接了茶塊,放在青石的淺窩裡用另一塊河卵石砸,才知道,這是他們使用的石臼,最原始的粉碎工具。
一塊茶,極快地搗碎成末,老媽嫫只取了二分之一放進茶壺,另一半卻用一塊熟褐色的鹿皮小心翼翼地包裹了起來。
江夏將她的動作看在眼中,也沒有任何表示。出關以來,越向北走,部族百姓的生活條件越艱苦,倒不是說他們挨餓受凍,主要是中原相對先進精美的東西,對他們來說太珍貴,哪怕是中原百姓過日子必須的油鹽醬醋茶,到了這裡,就無一不成了奢侈品。
江夏端詳着老媽嫫的白髮,還有她深深佝僂彎曲了的脊背,心中暗暗揣測,這白髮和佝僂,大概都與食鹽攝入不足、營養不均衡有關係。
一壺茶煮出來,老媽嫫一口都沒給自己倒,而是給江夏、沈琥和幾位管事倒了之後,就又去取了一罐奶回來,將剩下的二分之一茶末也熬成了奶茶。江夏看見,老媽嫫從屋子裡拿出一個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的樺樹皮小盒子來,從裡頭取了一撮演灰色的粉末放進茶壺中。
江夏突然有些感動,茶粉對於老媽嫫無疑是珍貴的,她卻辦點兒沒留,還無償地拿出羊奶,和對他們來說無比珍貴的鹽巴來招待……這份厚待,讓早就習慣在做事之前衡量一下得失的江夏,暗自心生愧疚。她想起魯迅大大書中的一句話:榨出我皮袍下面的小來!
江夏將自己手中的奶茶喝完,笑着看向老媽嫫:“好喝,這是我喝過的最好的奶茶了!”
老媽嫫蒼老的臉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點點頭道:“好喝就多喝一些,早上擠的羊奶還有好多!”
“好啊,好啊!”江夏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她轉身從自己的挎包裡摸出一個小包袱,從裡頭取出半塊黑茶餅和一斤鹽來,雙手放在老媽嫫面前,道,“我喝了老媽嫫的奶茶,這是我送給老媽嫫的禮物,希望老媽嫫不要嫌棄!”
老媽嫫歡喜地笑開了,露出黑洞洞的牙齒缺口。
很快,彤翎陪着小姑娘轉了回來,江夏一擡眼,就看見那小姑娘頭上攢的是彤翎之前戴的堆紗花。發間陳舊的裹頭巾,也變成了彤翎剛用開的一塊粉紅色湖綢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