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老太的聲音從裡屋裡傳出來:“拾掇妥當了,請小公子進來吧!”
老漢客客氣氣讓着江夏往裡屋去,挑起門簾子,就看見裡屋裡已經點上了一盞油燈,昏暗的燈光下,炕上隱約躺着一個人。被褥下邊,幾乎看不出起伏,可想而知,這人身體已經很瘦……
在另一側坐着個孩子,大概五六歲年紀,一雙大眼烏黑髮亮,卻冷冷的幾乎沒有表情。
這樣一雙眼睛,一下子看在江夏眼中,讓她心頭一疼……這孩子明顯是受了驚嚇,心理有些自閉……
再凝神看過去的時候,那孩子已經轉回了目光,然後靈活地爬到那邊躺着的人跟前,低聲叫:“爹,爹,爺爺請先生來給你看病了……”
江夏心中一酸,將之前的判斷推翻。這孩子只是經歷大變,一夕長大,而不是自閉。
“爹……”男人乾澀地叫了一聲,聲音嘶啞乾澀,明顯的好久沒說話的樣子。
老漢上前一步,握住男子的手道:“兒啊,這小公子年紀小,卻是個有手段的,人家還有個更厲害的師傅……讓小公子給咱看看腿,說不定就能治好了呢……”
那男子雖然並不報什麼希望,卻並沒有拒絕江夏的看診。
老太太也暫時停下做飯的活兒,上前來掌着燈。江夏挽了衣袖,脫鞋上炕,然後伸手就去掀男人的被子……
“姑……公子……”彤翎開口叫道。
江夏回頭看過去,昏暗的燈光下,彤翎欲言又止的擔憂神情看到還是很清楚的。
她知道彤翎擔心什麼,卻並不在乎。她對彤翎點了點頭,依然故我,掀起男人的被子……果然,被子下邊,是一雙裸露的腿……江夏掀被子時比較有分寸,只到大腿上部,不過看情形也能想到,男人被子下的身體是不着寸縷的。
見慣了太多病人,做手術的****病人都見過,又何況只是一雙腿露出來……
彤翎已經下意識地轉過頭去,江夏卻毫不遲疑,伸手按上男人的大腿……之前,從老漢口中瞭解到,這人應該是大腿被打斷,接駁不利,導致失去了行動的能力。
這個時代沒有CT,沒有X光,有的只是郎中憑藉雙手的感知和經驗判斷骨骼的情況,好在,這個男子實在是瘦的厲害,大腿上也幾乎沒有多少肉了,一層薄薄的皮肉包裹着骨頭,讓她的檢查判斷容易了許多。
江夏收心斂神,專心致志地一點一點檢查着男子的腿骨……好一會兒,她纔開始摸着男子的腿詢問情況,結果,男子的回答,證實了她的判斷,男子的大腿骨被打斷後又有小面積的碎裂,造成骨骼接駁不利,經過一年的時間,骨骼錯位生長,已經部分癒合……如是要給男子治療,需要手術不說,還要將錯位長在一起的部分再打開……真正的挫骨之痛!
這種手術痛苦極大,哪怕是現代有完善的麻醉手段,術後病人的恢復過程也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別說這個時候,沒有麻醉,沒有血液供應,沒有各種現代的醫療條件做後盾,強行手術的話,很可能造成傷口感染死亡,也可能病人根本承受不住挫骨之痛……
江夏檢查過一遍,重新替病人蓋好被子,下了炕,這纔將自己的檢查結果說出來:“兩側大腿骨都經歷過骨折,因爲有小部分骨質碎裂,不易接駁……如今,傷骨之處已經錯位長到一起,若是想治療,就要先把錯位長在一起的部分再次打開……”
老太太緊緊地抓着老漢的胳膊,聽到這裡插話道:“打開?”
江夏撇了她一眼,還是解釋道:“就是把骨頭重新打算。”
“哎喲娘噯……那得遭多大的罪啊!”老太太臉色鉅變,嘴脣哆嗦着,話都說不利落了。
老漢的臉色也不好看,目光幽幽地看着江夏,好一會兒才道:“小公子,此法真的可行麼?”
江夏沉吟道:“眼下情況,我有五分把握。”
頓了一下,她道:“我有止疼藥物,也有鍼灸止疼術,若是都用上,挫骨之時,並不是太疼……做完之後……”
這個時候的中藥麻醉和鍼灸麻醉,終究時效有限,麻醉劑時效過了,挫骨之疼怕是一般人都難以忍受……
老漢老太互相看看,嘴脣哆嗦着,誰也不敢應承。
老太突然哭着撲在老漢的肩頭:“咱們不做了,就咱們老兩個伺候兒子好了……”
老太的話未說完,躺着的男人突然道:“做吧!”
江夏爲之一滯,俯身過去詢問:“你說什麼?”
“求先生替我治病……只要有一分希望,我也要做,我想站起來,我不想讓父母二老伺候我……”
盞茶之後,江夏重新回到堂屋裡。老太留在了屋裡陪兒子,倒是那小小子跟着老漢走了出來。
江夏對老漢解釋:“挫骨療傷不可有絲毫輕忽,我要回去準備一下,若無意外,就定在後日一早,我過來給你家大哥治病療傷。”
說着話,外頭的雨竟然停了。
江夏也沒吃飯,就趁着夜色未濃,辭別了老漢一家,回了城。
重新返回路上,江夏才知道,因這那一場狂風,人馬睜不開的時候,走上了一條岔路,莊子本來在城東,他們居然向北偏出去兩三里路,再走不多遠,都要到北城門外了。
攬了這麼一個大活兒,江夏回來之後,安慰了越哥兒、齊哥兒,吃過晚飯開始,就爲這一臺大手術籌備起來。
麻醉湯藥,止疼藥丸,消毒用的酒精、外傷藥、止血藥……種種種種,她整整籌備了兩天,終於將手術所需的物品準備妥當了。
到了約定的日子,江夏一大早準備出門,仍舊是程琪趕車,彤翎石榴隨行。
裝好了車,江夏走出門正要登車,門子趕進來回報:“徐家的長貴來了。”
江夏一怔之下,連忙讓門子請人進來。
等着長貴進來的短短片刻,江夏的手垂在身側,緊緊地攥成了拳……按日子推算,會試的結果該張榜公示了,長貴趕着回來,是不是帶回了會試的結果?
不知不覺,她的手心已經汗溼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