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挑眉梢,江夏不再多言,擰身從牀頭上拿了徐襄的中褲過來。
正好魏嬤嬤也走了進來,江夏就將中褲遞給魏嬤嬤,自己又去給徐襄拿夾襖子。魏嬤嬤是伺候慣了的,很快就手腳麻利地給徐襄穿好了褲子,芷蘭半跪在地上,給徐襄穿了鞋子。
江夏看見芷蘭進來,心中忍不住八卦,徐襄會不會詢問什麼……之前,徐襄昏睡中還喚過芷蘭的名字……可讓她挺失望的,徐襄只是瞥了芷蘭一眼,竟是一言未發!
不消片刻,幾人伺候着徐襄穿戴妥當,江夏連忙收回思緒,與芷蘭一起,分左右扶了徐襄,支撐着他緩緩地下了牀……
躺在牀上,只看見他容貌清俊秀美,略帶一絲青澀之氣。誰知道,等他站起來,這氣質卻瞬間不一樣了。孱弱仍在,卻平添了一份堅毅。
站穩了,徐襄揮了揮手,將芷蘭揮退:“夏娘一人即可!”
芷蘭愕然地看了看徐襄,迅即垂了頭,弓着身子應了一聲,倒退幾步,往門口侍立了。
魏嬤嬤在旁邊看着,一抹愕然之後,目光深沉下來,一片沉思之色。
無可奈何的,江夏只能小心翼翼地,耐着性子扶了徐襄,往屏風後去。
很快,江夏就發現,徐襄讓她攙扶,卻並不依賴,而是儘量用自己的手扶着窗欄、桌椅,支撐着慢慢往前走。躺了幾日,徐襄的腿腳身體都有些僵硬不靈活,加之身體無力,這動作上就特別緩慢,但他的神情卻始終淡定平靜,也始終堅持如一。
之前還不情不願的江夏,看着徐襄動作緩慢僵硬着,卻堅持不懈地一步一步挪着,難免生出些同情來。
他身形清瘦,單薄孱弱,再搭配上一副清俊秀美的容顏,卻偏偏半點兒不讓人覺得他軟弱怯懦。
他行動遲緩,身體僵硬,動作間甚至有幾分滑稽,但他那抿緊的脣角,堅定沉靜的眼神,卻讓人不由自主地忽略了他的外形——進而感受到他內心的堅毅。
平常人的十幾步路,徐襄卻走了足有一盞茶的功夫。
繞過屏風,看見硃紅色的大漆馬桶了,江夏正準備扶徐襄如廁呢,徐襄卻突然擡了擡手。
“呃,怎麼了?”江夏愣了下,不明所以地問了一聲。
徐襄轉臉看了江夏一眼,低聲道:“你出去吧!”
“哦!你扶住了!”江夏沒當過丫頭,也沒伺候過徐襄如廁,並不知道他的習慣。只當他不習慣如廁時有人在近前,是以,毫不遲疑地就答應了。卻到底將徐襄的手放在扶手上,才鬆開手,往後退去……
徐襄扶住了馬桶扶手,完全憑藉自己的力量站着,儘管有了準備,失去了江夏的支撐後,身體還是不可控制地歪了歪,往前衝了一下,才重新站穩。
有驚無險,沒有摔倒……徐襄心底,卻莫名有些悲涼!
果然,她心中是不願的!若不然,又怎麼與他這般生分?避之唯恐不及的?
之前,他說讓她伺候時,她身體的僵硬雖然短暫,卻足夠他清楚地察覺到!
——罷了,大丈夫何患無妻,又何必勉強與人?!
沉浸在自己情緒裡的徐襄沒有注意到,他揮退的人並沒有離開。
徐襄暗暗地嘆息一回,心裡明白自己身體孱弱,無力耽擱。於是,努力平復了心緒,一手支撐,另一隻手則去解腰帶……他終究是高估了自己,一隻手臂怎麼支撐得住……身體一晃,腿一軟,整個人控制不住地跌出去!
——我命休矣!
徐襄一聲悲嘆沒落下,身體已經被一雙纖細瘦弱的手臂抱住。
愕然着睜開眼,就對上一雙眼角微跳的杏核眼,水靈靈黑亮亮,沒有嘲諷沒有埋怨,只有單純的關切和着急:“你沒事兒吧?……別愣着啊,你扶住扶手,我快撐不住了!”
徐襄恍然回神,連忙垂了眼,同時伸手撐住扶手。
江夏壓力大減,呼出一口氣來,變抱爲扶,一邊道,“我扶着你,你自己解腰帶……”
“我……你……”慣以聰慧著稱的徐襄莫名地有些不知所云,嘴脣翕合半天,只吐出兩個字來。雖語不成聲,氣息卻還算平穩,江夏也就放了心。
“你?我?”江夏擡眼看見徐襄雙頰飛紅,忍不住勾起了脣角,“你別顧慮太多。你是病人,我是醫生,僅此而已!”
徐襄臉上的紅暈未退,眼底的一抹溫暖卻陡然散去。他垂了眼,依着江夏所言,動手解了褲帶。
半勸說半強迫地讓徐襄解帶寬衣,坐到馬桶上,當徐襄再次揮手,江夏就不客氣了,毫不猶豫地退了出來。
“怎樣?”魏嬤嬤一直守在外邊,一見江夏出來,立刻迎了上去。
江夏訕笑着搖搖頭:“不讓我伺候了。”
魏嬤嬤點點頭,立刻就轉向屏風裡喚了一聲:“二少爺?”
沒聽到反對聲,魏嬤嬤只當默認,提起裙角繞進屏風後去了。
江夏抿了抿嘴角,轉回頭,徑直走到牀前去,查看了一下牀上的被褥,笑着問芷蘭:“這褥子睡了幾日,有些潮了,還有沒有乾爽的?”
芷蘭似乎對江夏的笑臉有些意外,略略怔了一下,連聲道:“有,有的,暖閣裡疊着兩條呢!”
說着,腳步生風地進了暖閣,片刻拿回一牀褥子來,送到江夏面前,問道:“姑娘,您看看這個可能用?”
江夏摸了一把,笑微微道:“嗯,這個很乾爽……有沒有枕頭,也拿一個來,咱們換了,把這些一起拿出去晾晾!”
芷蘭臉上的笑也活泛起來,動作麻利地拿了只枕頭回來,與江夏一起,把褥子枕頭換了,抱着往外走。
徐襄從屏風後轉出來,因爲活動,蒼白的臉頰染了一絲血色,一雙眼睛看過來,透出一抹疑問來。
“二少爺眼看着大好了,我跟芷蘭把這些拿出去曬曬……我們那兒有個風俗,曬曬褥子祛病除邪呢!”江夏笑嘻嘻地解釋一句。
徐襄目光一閃,隨即垂了眼,默默地扶着案几,一路回牀上去了。
看起來,他走的比之前穩了些,脊背也挺直了些……只是,這脊背挺直的有沒有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