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功夫,兩人一起進了正屋。
擡眼就看見屋裡坐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在她身旁的案几上堆着五六匹衣料。
“姑娘回來了!”魏嬤嬤起身迎上來,開口替江夏引見,“這是永盛家的,在針線上,今兒拿了料子過來給你量尺寸呢。”
永盛家的個子不高,體型偏瘦,皮膚微黃,五官周正,見人總是掛着笑。或許是長年累月做針線的緣故,眼神有些不好,看人總愛眯着眼睛。隨着魏嬤嬤引見起身,向江夏只略略屈了屈膝。
江夏對她的輕慢視若未見,笑着將手中的米糕送上去,“我蒸了些米糕,嬤嬤和永盛嫂子都嚐嚐。”
“哎喲,這一來就吃東西,哪裡好意思。”吃人的嘴短,永盛家笑容深了不少,一塊米糕吃完,態度已經轉變了不少,“姑娘這手可真巧,蒸的米糕又軟又香,真是好吃!”
“這是第一次試着蒸,還不算好,等我琢磨好了,再請嫂子品嚐!”江夏客氣着,擦了手開始挑選布料。
永盛家的送來的衣料質量都不錯,握在手中柔軟滑爽,厚度適中。只是顏色不太好,不是靛青就是月白,只有兩匹顏色稍稍鮮亮點兒的,還是湖水藍和薑黃……竟沒有一點兒喜慶顏色。
魏婆子在心裡暗暗搖頭,這衣料子必定不是太太挑的……
讓太太挑,怎麼也不可能挑這些過於素淨的顏色。江氏可是二少爺的沖喜新嫁娘,穿這麼素的衣裳,不嫌不喜慶麼?
江夏對這些衣料顏色卻是喜歡的緊,她就怕拿些大紅大綠的豔色衣料子來呢。
江夏挑了絲白的素繭綢做內衣和中衣,薑黃色的湖綢和湖水藍的杭綢各做了一件夾襖。只不過,湖水藍的款式她要的是窄袖收腰斜襟款式,要在衣襟和袖口上繡折枝丁香花,下半身裙子要的是月白色十二幅百褶月華裙,搭配湖水藍的蔽膝闌干;薑黃色則要的寬袖對襟窄腰款,要了袖口和衣襟底邊的纏枝花紋修飾,裙子要的是靛藍色馬面裙,裙子皺褶處散繡點點紅梅……
這幾種顏色都是素淨淡雅的,完全可以自由搭配……江夏已經想好了,這兩套衣裙,她混搭着穿,一個周都不會有重複的,怎麼着也夠穿到做夏衣了。
永盛家的聽着江夏一一細數衣裳的樣式,暗暗動起了心思。臨來前,碧玉老孃點撥她的話猶在耳邊,說這位不過是賣進來沖喜的,又在花堂自戕,早就被鄭氏厭棄了云云。
但冷眼旁觀了半晌,這位言談舉止上不卑不亢,大方得體落落自然,可沒有半點兒沒見過世面的‘村氣’!再聯想她給二少爺治病救命的話頭……永盛家的臉上,笑意漸漸地又多了幾分。
挑完衣裳料子,又挑鞋襪料子,做鞋襪,自然要量腳寸。
看到江夏伸出的一雙天足,永盛家臉上閃過一抹鄙夷,又隨即笑道:“姑娘倒是養的一雙好天足。”
江夏微微驚訝着,她來到這裡時間短,還真沒注意到這裡的婦人也是纏足的。
她下意識地看過去,就見芷蘭的月白綾裙子底下,露出的一雙粉紅色繡花蓮鞋來,卻同樣是一雙天足。
魏嬤嬤瞥了永盛家一眼,笑道:“丫頭們是不纏腳的。”
這話容易讓人想多了,魏嬤嬤臉色多少有些尷尬。
江夏卻根本沒多想,她下意識地拍拍胸口,吐出一口氣來。還好,還好,自己投生的身體還有一雙天足!
腦海裡閃過曾經在網絡上見過的小腳X光片來!那樣的小腳,負重站立着,被別在腳心的腳趾得多疼啊!……若真是有那樣一雙嚴重畸形的雙腳,她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再撞一回桌角求死!
收回目光,對上永盛家輕諷的目光,江夏卻好心情地咧着嘴笑了:“您過獎了!”
一高興,她連敬語都用上了。
永盛家驚訝着,有些哭笑不得,心裡卻對江夏的評價又高了一層。
碧玉娘刻意拿了些壓庫底子的衣料子來……如此明火執杖的打壓、挑釁,不憨不傻的都能看出來,偏偏這位江姑娘還能說笑彥彥,這份心機之深……再聯想這幾日聽到的關於這位的種種,這位可不像碧玉老孃說的的那般無知。
眼瞅着二少爺熬過了生死關頭,俗話說得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二少爺本來就人才出衆,聰慧過人,身子骨若是能夠大好了,不說金榜題名,狀元及第,考個舉人老爺卻是把了攥的……她這會兒對二少奶奶尊敬着些,落個善緣,將來說不定就用上了呢!
心裡打定了注意,永盛家的自然收斂了輕慢之色,含笑道:“天足好,誰不知道,天足走得穩站的牢!”
江夏笑笑,道:“嫂子不但手巧,嘴也巧,真是難得的玲瓏心腸。能者多爲,我這衣裳可就勞動嫂子了。”
見江夏知趣,永盛家的心思大定,笑着道:“夏姑娘只要不嫌棄,但凡有針線上的活計都儘管交給奴家,做的活兒或許不敢說多精巧,但穿着合身舒坦奴家還是敢包攬的。”
說着,竟俯身半跪下去,給江夏開始量起了腳寸。
這一番動作,江夏看着略略驚訝,魏嬤嬤則是暗暗點頭,芷蘭則在瞠目之後,露出一抹沉思之色來。
挑衣料、量尺寸在外屋裡,大抵是女人,涉及上穿衣打扮上,都會變得無比熱情和專注,幾個女人說說笑笑的,誰也沒有注意到,裡屋徐襄已經醒了一會了。
他揚聲喚了兩回,也沒個人答應,無奈之下,他只好撐着身子,自己起身。
送走了永盛家的,江夏挑起簾子進了屋。
擡眼,就看到徐襄挑着牀帳子探出身子來……
“哎呀,你醒了!”江夏驚訝地叫了一聲,匆匆走上前,自然地站到牀跟前,用身體給徐襄依靠着,一邊踮腳把牀帳子掛起來。
“你這是要起來?”
“唔……”徐襄垂着眼含混應着。
“你覺得怎樣?你的病剛剛好轉,也不必勉強……”江夏勸慰着。
徐襄垂着眼,淡淡道:“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