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閣下何人?
湘江是大周境內第二大河流,而比起時常氾濫的恆河,湘江便顯得溫和許多,靜靜地哺育着沿岸百姓,便是連大旱之時,也未曾乾涸。
彭州位於湘江的中游,這裡的百姓從遠古時候開始便取湘江用最上好的糧食釀造美酒佳釀,而到了大週一朝,便更是成了聞名遐邇的酒鄉。
在彭州,隨處可見大大小小的酒坊,其中最出名的便是三大酒坊——溫氏酒坊,章家酒坊還有陸氏酒坊。
溫氏酒坊跟章家酒坊是彭州的老字號,而陸氏酒坊則是在四年前纔開始落戶彭州的,如此短的時間陸氏酒坊能夠一躍成爲三大酒坊之一併不是它的靠山有多麼的雄厚,而是在二十多年前,陸氏酒坊乃彭州第一酒坊。
而如今的陸氏酒坊的創始人之一便是身上留着一半的陸氏血脈,乃當年聞名天下的酒神陸元的嫡親外孫。
當然,單單是靠着陸元之名是無法達到如此高度的,如今的陸氏酒坊雖然沒有恢復當年陸元仍在之時的興旺,但是所出品的酒類卻傳承了陸氏的精髓,兩年前三年一度的彭州酒業大會,陸氏所出品的佳釀一舉擊敗了溫氏酒坊與章家酒坊,就此奠定了陸氏酒坊在彭州的地位。
彭州不大,不過由六個縣城組成,而江城縣便是其中之一,在江城縣,最有名的自然便是陸家村,因爲這裡是陸氏酒坊所在。
陸氏酒坊的釀造工場沒有設在縣城,而是設在了鄉村裡。
而裡面的夥計大多數是陸家村的人。
陸家村離縣城也很近,不過是小半個時辰的腳程便可以到了,坐車的話一刻鐘也不需要,不管是人員的往來還是運輸都極爲的方便。
而江城縣頻臨湘江,從江城縣的碼頭不管是北上還是南下,都極爲的方便。
八月初的天仍是悶熱無比,便是前兩日才下了一場大雨,可仍是無法緩解這份悶熱,在陸氏酒坊東北角有一處獨立的小樓,這是酒坊的賬房以及管事歇腳暫住之處。
不過這幾日,這裡卻成了陸氏酒坊大東家的居住之地。
陸氏酒坊兩大東家,一便是陸元的外孫蕭瑀,不過蕭瑀只是佔了三成的股份,大部分的股份在另一個人的手中。
這人便是大東家柳橋。
而柳橋之名,這幾年也南方聲名鵲起,她乃出品新奇點心的美食坊的東家,據聞還是蕭瑀的救命恩人,是他義兄的嫂子。
還有,她是一個寡婦,今年不過十九歲。
美食坊,陸氏酒坊,年輕的寡婦,這足以讓柳橋成爲許多人矚目的焦點,不過她卻很是低調,很少在人前出現。
便是陸氏酒坊落戶江城縣多年,她也從未露過面,直到了幾個日前,才前來酒坊巡視。
小樓內
蕭瑀親自給眼前的沉靜少女倒了一杯茶,“嫂子覺得如何?”
“幾年之間能有如此規模,阿瑀,你的確是用了心。”柳橋笑道,“不過,我還是那句話,凡事不能着急。”
蕭瑀坐了下來,“嫂子還能記住這句話便好。”
柳橋喝茶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後擡頭看着他,“有話就直說吧。”
“戰事,旱災,都沒有阻止美食坊的擴充,短短四年之間,美食坊不但走出了區別欽州,聞名北方,如今又要進軍南方。”蕭瑀收起了笑容,“嫂子,我知道你心急,也知道你心裡難受,只是如此急切的擴充,若只是損失錢財也就罷了,可一旦不小心便會……”
“阿瑀。”柳橋打斷了他的話,眼瞼微垂着,“我自有分寸。”
蕭瑀看着她,眼底有着擔心和心疼,“嫂子,如果易大哥的在天之靈也不會希望你這樣的!而且,北方的戰事中太子立了頭功,一個有軍功得軍心民心的儲君,不是那麼容易被人取而代之的!”
“美食坊擴充雖然很快,快中並不失穩,在各地的人際處理之中我也很小心。”柳橋緩緩道,“阿瑀,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蕭瑀看了看她,“陸氏酒坊已經開始在大周酒業中站穩腳跟了,兩年前的酒業大會上,陸氏的佳釀已經得到了各方面的關注,下一步我們便可以嘗試爭奪御酒的名額。”
“御酒三年一選,如今離下一次御酒採選還有一年多,陸氏酒坊雖不能說穩操勝算,但是也的確可以試一試。”柳橋順着蕭瑀的話改變了話題,“不過如此一來,陸氏酒坊的一切都會攤開在京城的那些達官貴人眼前,阿瑀,如此一來你的身份……”
“當日陸氏酒坊落戶陸家村,有些事情就瞞不下去。”蕭瑀神色淡淡,“嫂子放心,這件事我會處理好的。”
柳橋看着眼前已經不復當年青澀的男子,點了點頭,“你也長大了,嫂子相信你能夠處理好,只是,阿瑀,或許你不願意聽這些話,不過這些年你父親對你也是真的用了心。”
“嫂子這話說的。”蕭瑀卻笑道,“什麼我長大了?嫂子難道忘了我比你還大上幾歲?”
柳橋見他故意避開她後面的話,心裡嘆了口氣,笑道:“比我大有怎麼了?再大我也是你嫂子!”
“是。”
柳橋看了看他,“阿瑀,當年我沒有能夠化解你易大哥心中的恨,以致……我不希望你布他的後塵,而且,你父親還沒有可恨到讓你不惜一切報復的地步!”
“嫂子。”蕭瑀斂去了笑容,“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保重自己的!”
柳橋沉吟會兒,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眼前的男子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孩子,很多事情他明白,便是她想管,也未必能夠管得着,“你有分寸就好。”
“嫂子打算在這裡留幾天?”蕭瑀轉移了話題,“彭州雖然小,但是也有不少有趣的地方,我陪嫂子走走如何?”
“你還是專心念你的書吧!”柳橋道,“我來便是不希望你分神!”
蕭瑀笑了笑,“離春闈還有好幾個月了,總不能一直唸書將所有的事情都交給嫂子吧?”
“怕我弄砸了?”柳橋笑道。
蕭瑀道:“自然不是,只是這些年除了彭州的事情,所有事情都是嫂子在忙,如今嫂子還要將彭州的事情攬上身,嫂子,如果易大哥知道了……”話,截然而止,“嫂子……”
“沒事。”柳橋笑了笑,“人走了,便是不提他還是走了,我還沒有脆弱到聽也不能聽的地步。”隨後,又將話題轉回到了方纔的事情上面,“不過既然你覺得還可以應付,我不插手就是了。”
“嫂子。”蕭瑀笑道,“我參加科舉一事一直沒跟你說,你可怪我?”
“我怪你做什麼?”柳橋失笑,“你能撿起書本也是好事,商人終究是低人一等,等明年你考中了進士,那說親也是好說。”
蕭瑀笑容僵了,隨後,苦笑,“嫂子,你就這麼想讓我娶親?”
“男大當婚。”柳橋道。
蕭瑀看着她,“那我娶嫂子如何?”
柳橋一怔,隨後擡手拍了一下他的頭,“胡說什麼?!”
“嫂子。”蕭瑀搖頭,“我不是胡說。”
“阿瑀!”
“你先聽我說。”蕭瑀繼續道,“我知道你想要爲易大哥報仇,只是正如你所說的,商人就算賺再多的銀子地位也是低下,更何況你是女子?嫂子,就算你賺下了一筆大財富,然後將這筆財富送給皇帝,皇帝也未必看得上,更別說打荊皇后的臉來爲嫂子主持公道,只是如果嫂子嫁給了我,那來日我在朝爲官,你便是官夫人,如此向皇帝陳情,他總是要處理一二的。”
柳橋看着他,“可如果我嫁給了你,我以什麼樣的立場去求皇帝主持公道?”
蕭瑀一怔。
“阿瑀。”柳橋正色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只是這行不通。”
蕭瑀凝視着她會兒,“可我想照顧你。”
“你已經在照顧了。”柳橋道。
蕭瑀繼續道:“我想娶你。”
柳橋沉默了下來,靜靜地打量着他,似乎想從他的臉上探出他這樣做的原因,只是,沒有結果,“阿瑀,你爲什麼想娶我?”
“你不能一直一個人。”蕭瑀認真道,“我也需要娶親,而且,我答應過了易大哥如果他出事了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柳橋又沉默了會兒,“你喜歡我嗎?”
“你是我嫂子。”蕭瑀道。
柳橋笑了,“這不就是了?天底下可沒有小叔子娶嫂子的道理,阿瑀,你總不能因爲暫時找不到想要相伴一生的人便做出這個決定吧?”
“嫂……”蕭瑀頓了頓,轉移了稱呼,“阿橋。”
柳橋神色淡淡,沒有因爲他稱呼的改變而出現錯愕或者不知所措,如果是別人對她說這些她或許會,可是眼前的男子,他的眼中有關心,有在乎,但是沒有情,“阿瑀,我知道你想照顧我,可是不能這樣照顧。”
“可是……”
“我想以後我可能還會嫁人。”柳橋打斷了他的話,“我也沒有你想的貞烈,我覺得我以後還是會再嫁人的,只是現在不會,在做完了我該做的事情之前不會,而且,就算我以後還會嫁人,也只會嫁給讓我動心的男人。”
“你就不會對我動心?”蕭瑀問道,似乎很執着。
柳橋笑道:“我是你嫂子。”
“我……”
“你是比我大,可是阿瑀,你叫了我十幾年的嫂子。”柳橋繼續道,看着他沉吟會兒,“阿瑀,你也該娶一個你真正喜歡的女子。”
蕭瑀看着她半晌,“有這個人存在嗎?”
“有的。”柳橋道,“在這世上,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緣分,只要緣分到了,便能夠相遇,便能夠走到一起,阿瑀,你該擁有幸福,這也是你母親希望的。”
蕭瑀沉默許久,卻道:“如果你爲易大哥報了仇,能不能先考慮嫁給我?”
“阿瑀——”柳橋無奈。
蕭瑀笑道,“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你所說的那個人存在,但是阿橋,往後如果跟你一起生活,我也會幸福。”
“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
“還有很多時間。”蕭瑀道,“我可以慢慢喜歡上你,你也可以。”
柳橋額上冒出了黑線,這小子哪個腦筋出問題了?她想再反駁他的話,只是話到了嘴邊卻嚥了回去,“說不定明年你就會遇到那個與你攜手一輩子的人。”
他現在腦筋抽了,她怎麼說也無濟於事,等他想通了便沒事了。
柳橋從不認爲蕭瑀對自己動心。
因爲他的眼底沒有波動。
便是如今他是真心的想娶她,除了對易之雲的承諾還有多年來一直被逼婚之外,想必便是因爲這些年來他們相依爲命,相互扶持,如果撇去了其他的因素,相依爲命的兩人成親也說不定是件好事。
只是柳橋不行。
因爲蕭瑀至於她是弟弟。
蕭瑀笑了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你還沒跟我說在這裡留多久了。”
“既然你自己忙的開,過幾日我便離開。”柳橋淡淡笑道,“明年你進京之時我再來。”
“中秋快到了,留下來過了中秋再走如何?”蕭瑀道,“彭州的中秋花燈會極爲有特色。”
柳橋敬謝不敏,“我不喜歡花燈會。”
蕭瑀一愣,隨即想起了幾年前的事情,“對了,前幾日聽說了一些君世軒的消息,你可想知道?”
“不想。”柳橋端着茶潤口。
蕭瑀卻似乎來了興致,“兩年前君世軒納了一房妾室,那妾室很快就懷上了,不過沒過多久就小產了,聽說是君少夫人做的,不過後來證實是那個小妾爲了上位謀害君少夫人,君世軒當即將這個妾室給送走了,沒過多久,君老夫人又做主給他納了一房,這次不再是從那些小門小戶中選的,而是君老夫人妹妹,君世軒姨母的女兒,一個侄女一個外甥女,那段時間君家很熱鬧,不過這次進門的妾室卻一直懷不上孩子,君老夫人又着急了,又張羅給兒子納妾,可是這時候,也就在不久之前,君世軒抱回來了一個兒子,已經半歲大了,說是他的兒子。”
柳橋起初是真的對君世軒的現況沒興趣,可如今聽了倒是覺得有趣,“真沒想到君世軒竟然來這一招!”
“那孩子長得很像君世軒,十成十是他的種!”蕭瑀繼續道,“不過孩子的母親卻是個迷,有人說是青樓女子,也有人說是君世軒要孩子不要母親。”
柳橋嗤笑,“君世軒終究還是君世軒。”
沒了生母的孩子,榮欣一定會更加的視如己出,有了這個孩子,君家的紛爭也能夠消停,而他要做的便是將這個孩子教養好。
至於那個姨表妹,他如果想處理還不好處理?
“你覺得孩子的母親會是誰?”蕭瑀道。
柳橋笑道:“總之不是青樓女子就是。”他那樣的人豈會讓自己的骨肉出自青樓女子之腹?至於孩子的生母……“不說他了,中秋我是不留了,不過既然來了,我想看看之前買下的田地。”
前兩年的旱災美食坊影響不大,因爲美食坊一向都是走高端路線,旱災影響的不過是底層的百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美食坊生意額的減少只是很小的一個幅度,相反,這一次的旱災導致土地的價格銳減,她大筆入手,狠狠的賺了一筆。
酒坊的生意雖然也有影響,但是當時陸氏酒坊的主力還是在北方,損失還能在承受範圍,而彭州因爲在湘江旁,所受的波及並不算大,陸氏酒坊的落戶也沒有受到影響。
而釀酒最基本的原料便是糧食,一般酒坊都會有自己的田地的,這樣便不需要擔心原料的問題,這些年隸屬酒坊的田地也一直在購入,只是數量一直無法跟上酒坊的擴充,直到兩年前的旱災。
“好。”蕭瑀點頭。
……
柳橋歇了兩日,便在蕭瑀的帶領之下巡視了附近的田地,大部分都在江城縣,因爲當年旱災江城縣影響不算嚴重,所以買下這些田地也花費了不少,不過隨着陸氏酒坊在彭州站穩腳跟,這些付出倒也是值得。
如今酒坊所需要的糧食已經能夠做到自給自足。
巡視完了田地,柳橋歇息了兩日,便啓程離開。
“阿橋,真的不留下一起過中秋?”蕭瑀道,似乎自從那日之後,他便改變了稱呼。
柳橋搖頭,也沒在意他稱呼的改變,“不了。”
“你接下來打算去哪?”蕭瑀知道改變不了她的注意,“現在趕回欽州恐怕來不及跟阿河叔他們一起過中秋了。”
“就在附近的州城看看。”柳橋道,“美食坊不是要走下南方嗎?我得去考察落腳地。”
“阿橋……”
“放心吧,我沒事的。”柳橋笑道。
這時候,一個十三四歲的圓臉少女跑了過來,“東家,船要開了。”
柳橋點頭,對蕭瑀道:“太陽毒烈,回去吧,我也該啓程了。”
蕭瑀苦笑,“我送你上船再回去!”
柳橋看了看他,“好。”
這兩年她在外,除了李伯陪同之外,還多了一對兄妹,白義跟白禾。
這對兄妹李伯故友的孩子,兩年前李伯巧遇故友,當時那故友已經病重,對方臨終託孤給李伯,李伯求她收留,她見那兄長也有幾分功夫在,便讓他跟在她身邊當護衛,而她一個女子成日跟男子一起也容易招來閒話,所以也帶上了妹妹。
一行四人上了船。
柳橋站在船頭,對岸上的蕭瑀揮手,“回去吧!”
蕭瑀頷首,“小心點!”隨後又對李伯跟白義道:“保護好你們東家!”
兩人點頭。
“回去吧!”柳橋再道,“注意身子!”
蕭瑀點頭,“嫂子,你也是!在外面萬事小心!”
柳橋聽他叫回了從前的稱呼,笑了笑,“阿瑀,我還是喜歡你叫我嫂子。”
蕭瑀神色有些複雜,最後笑道:“那我以後還是叫你嫂子。”
“嗯。”柳橋笑道,隨後轉身讓船伕開船。
蕭瑀站在岸邊一直看着船走遠了,才轉過身返回陸家村酒坊工場,這才進了酒坊,便人稟報說有人找他。
“誰?”
“不知道,不過好像是官家的人。”
蕭瑀沉下了眼眸,起步去專門招待外客的屋子,原本他是以爲對方是蕭嶸派來的,可當他見到站在屋內的人之時,頓時驚的頓住了腳步,“你——”
……
八月的湘江水並不算湍急,船順着水流緩緩滑動着,兩岸、由繁華的人文景色漸漸轉爲了蘆葦地,在轉入支流之後,便更顯荒涼。
白禾端着一碗新做好的酸梅湯過來從船尾過來,進了船艙“東家,你喝完酸梅湯解解暑。”
柳橋接過,“連冰也帶上了?”
“就帶了一塊,用箱子裝着,包裹上棉布。”白禾笑道,“可以保存一陣子,東家快喝吧!這酸梅湯我可是跟王大娘學了很久的!”
柳橋嚐了一口,“不錯,讓你跟着我四處跑倒是屈才了。”
“東家,你不要我了?”白禾着急。
柳橋笑道,“我現在的衣食住行都是你在打理,不要你我怕是連換洗的衣裳都找不到。”
“小禾是東家的丫鬟,當然要好好照顧東家了!”
柳橋笑笑,“你去讓李伯進來一趟。”
“好!”白禾應下,很快便將李伯叫來了。
李伯躬身行禮,“東家可是決定了下一站去何處?”
“嗯。”柳橋點頭,“我們去台州營海。”
李伯面色一變,“東家,去營海?!”
“嗯。”
“東家!”李伯神色着急起來,“怎麼去營海?東家,台州經常遭海盜襲擊,營海更是嚴重,幾乎每個月都有海盜襲擾,去哪裡太危險了!”
“我知道。”柳橋點頭,“所以等到了下一個縣城,你去打聽打聽有沒有好一點的鏢局,僱一對鏢師護送。”
“東家!”李伯仍是不贊同,“營海很亂,便是有鏢師護送也很危險,而且未必有鏢局肯去!”
柳橋沉吟會兒,“李伯,我想去走一趟。”
“東家……”李伯無法理解。
“李伯。”柳橋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讓你們陪我去冒險很過分,只是……”
“東家!”李伯截住了柳橋的話,“小人不是這個意思!小人是擔心東家的安慰!如果東家有什麼事情一定要到營海處理的話,那不如小人去走這一趟!”
柳橋搖頭,“我只能自己去走這一趟。”
“東家……”
“我已經決定了!”柳橋沉下了聲音,“你安排就是,還有,小禾不要跟着去!”
“東家!”這時候船艙外面的白禾衝了進來,“東家,你不是說不會不要小禾的嗎?爲什麼……”
“小禾。”柳橋打斷了她的話,“李伯的話你也聽到了,營海很危險!”
“我不怕!”
“小禾……”
“東家都不怕,小禾怎麼能夠害怕?”白禾忙道,“東家不是說了沒了小禾你連換洗的衣裳都找不到嗎?小禾怎麼可以不跟着去?!”
柳橋皺眉,“這是我的命令!”
“東家……”
“李伯。”柳橋看向李伯,“你能否安排?”
李伯看着柳橋半晌,“如果東家執意前去,小人定當安排妥當!”
“好。”柳橋頷首。
白禾還想說什麼,可是卻被李伯給止住了,然後將她拉出了船艙。
“李伯,你拉我做什麼?我還要求東家……”
“東家決定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李伯道,“而且,東家也做的沒錯,你不方便跟去營海。”
“爲什麼?!”白禾叫道,“東家需要我照顧……”
“東家至少還會一些拳腳功夫,如果真的遇上了危險,她還能夠自保,可你呢?到時候真的遇上了危險,還得東家反過來保護你!”李伯道,“小禾,萬事都要以東家爲重!”
“我……”
“我跟你哥陪東家去。”李伯道。
白禾着急道:“那我怎麼辦?!”
“你放心,我會安排好的!”
“我不是害怕,我只是……李伯,我只是想照顧東家!”白禾眼睛微紅,“東家這些年對我就像對親妹妹一樣,我什麼也幫不了她,就只能照顧她,還有夫人跟老爺,每一次出門他們都千叮萬囑讓我好好照顧東家的,要是我不在東家身邊,東家吃不好睡不好……”
“傻丫頭。”李伯笑了笑,“東家比你想的要能幹的多!也比你想的要能吃苦!沒了你,東家一樣能夠吃好睡好的!”
白禾一窒,“那我……那我豈不是很沒用?!”
“你聽話就有用了!”李伯道。
白禾嘟起了嘴,“李伯總是這般笑話我!”
“好了,別說了,到了前面我就看看怎麼安排你這個小丫頭!”李伯笑道,隨後,又斂去了笑意沉思起來。
東家去營海到底是做什麼?
便在外面兩人低聲說話的檔口,柳橋則行囊中拿出了一本書籍,這是當年易之雲那一箱子書裡面的一本,講的也是大周風物,不過跟其他不同的是,這本書裡面將的是那些稀罕物,而且大多數是外來物,只是只是單講,很多都是傳聞,沒有實證。
柳橋去營海,便是要去找東西。
正如蕭瑀所說的,便是她將所有身家送給皇帝,皇帝也不可能真的爲她主持公道,所以從一開始她便沒有打皇帝的注意,而是將目標放在了太子身上。
荊皇后被冊立爲皇后的第二年,太子便得了重病,之後一直纏綿病榻,所有太醫都束手無策,後來太后只能寄希望於神佛,將太子接到了相國寺親自照顧,這般一照顧便是好幾年。
而這幾年間,太子幾乎形同虛設。
隨着荊皇后所出的二皇子漸漸長成,朝中便有了易儲的聲音,這種聲音一直到了西北戰事的第一封捷報傳來才停息。
因爲隨着捷報一同傳入京城的還有那本該在相國寺靜養的太子竟然出現在了西北的戰場上,而且還是這一次對北延國戰事的主將!
朝野爲止震驚。
而皇帝卻出奇的平靜,彷彿早就知道一般。
這時候,大家才知道原來皇帝從來便沒有放棄過太子。
至於原本病怏怏的太子怎麼跑去戰場的,沒有人知道,但是經過這件事之後,所有人都很清楚太子的地位很穩固!
隨着大周收復祖宗失地,更是無人敢再提易儲之事。
可是,一心想要那個位子的荊皇后母子豈會輕易作罷?所以將來仍是會有一番龍爭虎鬥!
柳橋很清楚自己能夠利用的便只有這個!
她要靠攏太子!
可是,除了銀子,還不足夠!
兩年前的旱災造成了一大片的饑荒,可真的要說起來,那一年的旱災還不算是很嚴重,只是如今大周所種植的作物的抗旱能力差罷了,還有便是糧食的產量不高。
目前的糧食產量她沒有能力改變,可若是讓她找到了其他可以果腹又能抗旱的作物,那便是大功一件,她將這樣的功勳送到了太子面前,求的不過是一個同時可以讓他打擊對手的公道,他豈會吝嗇?
而抗旱高產的作物,上輩子無外乎是土豆玉米番薯之類的,而這些,都都從境外傳入的,她手中的這本風物書上面便有寫過曾經在營海的外來商船上面有一種類似玉米的東西。
如果能找到,如果種植成功,她便不需要十年就可以達成所願!
當然,如果是單單找一樣東西,她是可以讓其他人去,只是,如果親自去,或許還能找到其他有用的東西!
營海縣是台州最大的縣,也是最繁華的,因爲那裡有大周唯一一個對外開放的海港,所有的海運都在這裡進行。
大周並未禁止海運生意,只是因爲海盜猖獗,這門生意一直都是高風險的,很少人投入,當然,高風險也就意味着高回報,一趟海運下來,便可賺上十幾萬兩銀子,不過敢冒這個險的都是不怕虧的人,而這些人往往都是有後臺的!
去走這一趟,說不定還搭上一些關係,便是第一條路走不通,還能有第二條路!
所以,便是有危險,她也得走這一趟!
……
不過柳橋不怕危險,其他人怕,便是日日在刀口上過日子的鏢局也怕,李伯一路找下來,一直到了沛州的府城,纔有一家鏢局願意出鏢護送他們前去營海。
當然費用也是極高。
而且要求要在中秋之後才啓程。
柳橋一行人不得不在沛州府城逗留。
“東家,你先別急,要去營海得準備妥當。”李伯看出了柳橋心情的焦慮,便安撫道,“營海雖然有參與海運生意的商隊往來,但這些商隊都自己養了一羣護衛,我們如果不做好準備去的話,一旦遇上了海盜,那就危險了!”
“我知道。”柳橋點頭,“你好生跟鏢局的人準備就是。”隨後,又道,“沛州繁華,也算是美食坊落戶的一個好地方,我出去走走。”
“東家,我陪你!”白禾忙道。
柳橋搖頭,“我想自己走走。”
白禾還想說什麼,但是看了柳橋的神色,還是點了頭。
雖說柳橋不讓人跟着,但是李伯還是讓白義悄悄跟了上去,白義跟白禾的性子截然相反,他木訥,平時話很少,存在感很弱,不過卻是個忠心還是個細心的。
“李伯……”看着大哥跟了出去,白禾安心些,只是卻皺眉,“東家到底怎麼了?”是着急嗎?可是又不像。
李伯這時候也多少有些明白,“東家心裡苦。”
白禾張了張嘴,想繼續問下去,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問。
沛州也是南方的大州,亦是兩年前大旱中受災最嚴重的地方,不過兩年之後,這裡已經恢復了昔日的活力。
臨近中秋,府城的大街很是熱鬧,兩邊的街道上隨處可見賣花燈的攤檔,各式的花燈琳琅滿目。
中秋。
團圓的節日。
柳橋不喜歡這樣的節日,這幾年,能避開便避開,便是春節,也是如此,只是,有時候往往最想避開的卻是最難避開的。
她可以避開跟蕭瑀一起過中秋,卻無法避開逗留在這裡。
看着別人過中秋。
這恐怕比違心對家人朋友笑更加的可悲。
“這位夫人,買個燈籠回去給孩子吧!”這時候,一個攤檔的老闆叫道。
柳橋停下了腳步,這些年在外她一直梳着婦人髮髻,如今身上的穿着也是不錯,所以,有了夫人的稱呼。
“夫人請看這個魚躍龍門的燈籠……”老闆口若懸河地介紹着。
柳橋靜靜地聽着,嘴邊雖然含着笑,但是眉宇卻始終籠淡淡的憂愁,待老闆說的口乾舌燥之後,卻道:“我家裡沒有孩子。”
那老闆一愣。
柳橋看着那老闆的神色,笑了笑,似乎有些惡劣了,看着對方的神情,心情竟然好了起來,“不過我買一個。”
老闆這才又笑了起來,“夫人想要那種?”
柳橋看了一眼眼前的燈籠,最後挑了一個畫着牡丹話的,付了銀子,卻轉手將那燈籠又還給了那老闆,“送給你家的孩子。”隨後,轉身離開。
那老闆怔住了,直到有人走了過來,從他的手中奪過了那燈籠,他纔回過神來,看向眼前的人,那是一個男子,身材頎長,穿着深色交領對襟的長袍,頭戴斗笠,雖然看不清容貌,可是氣勢卻是迫人。
“大……大爺……喜歡這個燈籠?”
男子沒有回答,低頭看着手裡的燈籠,然後提着轉身離開。
老闆瞪大了眼睛,本能似的想要叫住他給錢,可是喉嚨像是哽住了一般,無法發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對方離開。
不過後來一想,這燈籠那位夫人已經給了銀子,也便作罷了。
……
柳橋在外面逛了一個時辰,將最繁華的街道上的點心鋪子做了簡單的考察,此外還打聽了鋪面的價格,再有便是沛州府城大戶人家的情況。
一個時辰雖然很長,可是做這麼多的事情,卻顯得很緊迫,只是這些年她也習慣瞭如此緊迫的生活,再回客棧之前,她又轉回去了方纔那賣燈籠的攤檔前。
老闆見了她以爲她是回來要那燈籠的,當即便說了燈籠被人拿走了。
柳橋失笑,“老闆不用着急,我不是來要那燈籠的,我是想再買一個。”
“啊……那夫人想要哪一個?”
柳橋挑了一個繪着兔子的燈籠,這一次沒有送人,付錢之後提着走了,回到了客棧之後將燈籠給了白禾,“明日便是中秋,送你玩。”
“東家,我又不是小孩子!”白禾跺腳。
柳橋失笑,“你就是小孩子,你看,只有小孩子着急起來纔會跺腳的。”
“東家!”
“好好玩。”柳橋笑道,隨後看了看四周,沒找到白義,便知道李伯讓他跟着自己了,難怪剛剛她一直覺得有一雙眼睛盯着她似的,“白義回來後讓他也好好休息,我不會再出去了。”
李伯笑着點頭,“是。”
柳橋隨即回屋,這一次柳橋包下了客棧的一個小院子,足夠四人居住,而且也不會被人打擾,回了屋之後,她並沒有立即休息,而是將剛剛考察的情況寫下來,再擬寫了一份簡單的計劃書,然後才休息。
第二日,中秋佳節。
晚上柳橋跟李伯三人一同吃了一頓飯,隨後便讓白義跟白禾出去逛逛,“聽說燈會很漂亮,阿義陪小禾出去走走。”
“東家……”
“去吧。”柳橋打斷了白義的猶豫,“我今晚上不出去,我們去營海一走恐怕便是一兩個月,小禾得在這裡等我們,你陪她出去熟悉熟悉環境也是好的。”
白義還是猶豫。
白禾也道:“東家,小禾要在這裡照顧東家!”
“你真當你的東家沒人斟茶倒水便會渴死啊?”柳橋失笑,“小孩子出去玩去!”
“東家!”
柳橋看向李伯。
李伯會意開口,“阿義,你就陪小禾出去逛逛吧,順便看看有什麼有趣的東西,給東家買回來。”
白義這才點頭。
“對,有好吃的都給我買些回來。”柳橋也笑道,“我累了就不出去走動了。”
白禾頓時明白,“好!東家你等着,我一定給你將所有好吃好玩的都買回來!”隨後,便拉着兄長風風火火地出去了。
柳橋搖頭無奈地笑了,隨後對李伯道:“李伯,你也去喝兩杯吧,我問過酒樓中有我們陸氏酒坊的桂花酒。”
“是。”李伯沒有說什麼,他知道東家是想一個人靜靜,“我讓夥計給東家送些小吃和桂花酒來。”
柳橋頷首,看了一眼屋外,“放在院子中吧。”
“是。”
一刻鐘後,李伯都張羅好了,然後退了下去。
柳橋一個人賞月,一個人自飲自酌。
月下自酌,對應三人。
她忽然間想起了這句話,笑了,悽然而孤寂,擡手,又要飲進一杯。
“酒喝多了傷身。”忽然間,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是一隻男人的手,粗糙卻有力,柳橋擡頭,便見了一個男子站在她的身邊,身材頎長有力,容貌,看不到,因爲他戴着斗笠。
大半夜的戴着斗笠?
柳橋眯起了眼,站起身來,冷聲道:“閣下何人?闖入此地意欲何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