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十年
戰亡?
什麼戰亡?
什麼意思?!
“是你害死了我兒子——”雲氏仍是歇斯底里的喝着。
柳橋身子晃了一下,面容木然,看着蕭瑀,“什麼戰亡?什麼意思?什麼是戰亡?”
“嫂子……”
柳橋看向被蕭瑀緊緊拉着的雲氏,看着她刺目的絕望悲傷,看着她扭曲的面容,眼底的恨怒,然後擡頭,看向蕭瑀,扯出了一個極爲難看的笑容,“戰亡……是戰死的意思嗎?阿瑀,你說易之雲戰死了嗎?”
蕭瑀神色憂慮,“嫂子……”
“雲兒——”雲氏崩潰了,整個人癱軟在了地上。
柳橋仍是盯着蕭瑀,那個難看的笑容仍是維持着,“阿瑀,你說他戰死了?”
“嫂子……”
“這怎麼可能?阿瑀,怎麼可能?”柳橋不等他說完,便又繼續道,“西北的戰事已經停了這麼多年了,他去哪裡戰死?若是戰死,爲何衙門一點消息都沒有?阿瑀,如果你查不到我不會怪你的,我不會怪你的。”
“嫂子……”
“他怎麼可能戰死?!”柳橋猛然喝道,眼眶通紅,面容猙獰,“他怎麼可能戰死?!”
蕭瑀喉嚨滾了滾,“嫂子,是真的。”
“你憑什麼說真的?!”柳橋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盯着他,“你憑什麼說真的?如果戰死了,屍體呢?衙門的通知呢?什麼都沒有你憑什麼說他戰死!?”
“嫂子……”蕭瑀沉吟會兒,“是真的,我父親親自查到的,嫂子,易大哥在戰事結束之後的一次小衝突中戰死了。”
柳橋腳步猛然踉蹌了一下,淚,從眼眶涌出,猙獰的面容蒼白如白紙。
“你把我兒子還給我!”雲氏掙脫了蕭瑀的束縛,撲到了柳橋的身上。
柳橋猝不及防,被她推到在地。
雲氏像是瘋了一般廝打着。
“雲姨!”蕭瑀急忙上前制止了她,“雲姨,別這樣!別這樣!雲姨,不關嫂子的事情,雲姨,你不能這樣對嫂子!”
他沒有事先跟嫂子說便來林家村,便是爲了避免雲姨將責任歸咎在嫂子身上,可是終究還是無法避免!
“放開我——”雲氏嘶吼着。
柳橋低着頭,眼眶中的淚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了地上。
易之雲……
死了?
死了?
可是,他明明答應過會回來的?!
明明答應過的!
易之雲,你明明答應過的!
你怎麼可以死了?
怎麼可以就這樣死了?!
易之雲,你怎麼可以死——
“雲姨!?”
雲氏的歇斯底里忽然中斷了,繼而是蕭瑀擔心的叫喚。
柳橋擡起了頭,神色已經木然了,眼眶中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不過卻還是足夠她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雲氏暈厥了。
蕭瑀心急如焚。
看着暈厥過去的雲氏,柳橋忽然間羨慕,至少她可以暈過去,可以暫且不去面對這一切,而她,卻不行!
便是連逃避的機會也沒有!
易之雲,你死了,你倒是乾脆了,那我們怎麼辦?
我們怎麼辦?!
……
蕭瑀將雲氏扶到了炕上,隨後便出門口喊了一聲,很快,蕭忠便領着大夫進來,他似乎早就預想到會這般,所以,提前準備了。
大夫入屋,趕緊給雲氏急救。
柳橋撐着地面,踉蹌地站了起來,然後轉身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嫂子……”蕭瑀見狀,看了一下正在讓大夫急救的雲氏,掙扎了會兒,還是轉身追了出去,出了門口,便見到柳橋正往易之雲的屋子去。
蕭瑀快步追上,“嫂子……”
柳橋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繼續往前走,一步一步的,走的極爲的僵硬。
蕭瑀擔心,只是卻沒有阻止她,靜靜地跟在了身後。
柳橋走到了門口,然後擡手推開,走了進去。
蕭瑀站在門口。
柳橋停下了腳步,靜靜地站着,慢慢的環視着眼前的屋子,便是過去多年,這裡的一切還是一模一樣,連他留下來的書籍,都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書架上,一塵不染,書桌上的硯臺是他用過的,筆架也是,炕上,被褥換了新的,可是樣式卻仍跟他在的時候一樣,還有那張四方桌,便是桌面已經花了,可是,仍是在那裡。
他的東西,他的一切都在這裡,可是,他卻不在,卻死了……
“阿橋,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騙子!
柳橋眸光一獰,隨即起步,像是瘋了一般走到了桌面上,將筆架,硯臺桌面上的一切東西都摔下,然後是書架。
那些被精心保護的書籍被一本一本地扔出。
“騙子!易之雲你這個騙子!你說過你會回來的!你說過的!易之雲你這個該死的騙子——”
轟隆一聲巨響,整個書架被她推到。
“嫂子!”蕭瑀見狀當即上前,抱着她,“嫂子你別這樣!”
“騙子!易之雲你這個騙子!”柳橋淚流滿面地嘶喝着,身子顫抖便是被蕭瑀抱着卻還是往下滑,“易之雲你這個騙子……”
蕭瑀順着她做了下來,“嫂子你別這樣,易大哥不會希望你這樣的!嫂子,易大哥不會想看到你這樣的?”
“啊——”
不希望看到她這樣?
如果他真的不希望看到她這樣就該活着回來?!
她爲什麼要讓他去?!
爲什麼?!
雲氏說的是不是對的?
是她害死了他!
是她害死了他!
跟那一年在河邊一樣,是她害了他!可是這一次,她再也找不到他了!再也救不到他了!
“易之雲你這個騙子——”
蕭瑀眼眶也含了淚水,抱緊了柳橋,“嫂子,別這樣……”似乎除了這句,他再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她。
這一日的易家,彷彿被噩夢籠罩了一般。
雲氏是因爲刺激過度而暈倒,而這一暈倒便是一夜,再一次醒來之後,除了哭之外,便再無其他的反應。
而柳橋,在崩潰地發瘋之後,便是沉默,一個人躲在了屋子裡。
柳河第二天接到蕭瑀的通知趕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阿瑀,怎麼會這樣?是不是弄錯了?”
蕭瑀苦笑,“我也希望弄錯,可是……我再三確認過了,沒有錯,甚至還有人證……”
“人證?!”柳河面泛死灰色,“可是爲什麼這麼多年一直沒有消息?是不是弄錯了?那是什麼人證?是不是他弄錯了?”
“證明易大哥已經戰死了的人是成國公世子。”蕭瑀繼續道,“成國公世子是當年征伐西北的主將,新兵營上前線的時候,成國公世子檢閱過,易家大哥因爲表現的很好,所以被成國公世子記住了,後來幾經戰事,易家大哥砍殺了敵軍的一名小將,成國公世子還將他宣到了賬中嘉獎了一番,後來……戰事結束,大軍重新調配,成國公世子便想將易大哥調到自己身邊,可是命令才下達沒多久,易大哥所在的隊伍就被伏擊,全軍覆沒,包括易大哥在內,都戰死了,阿河叔……成國公世子親自看過易大哥的屍體……所以,這件事不會有假……”
“那爲什麼這麼多年……”
“我回了京城之後就求了我父親打聽消息,而這件事被回京面聖的安國公世子知道了,他見了我父親,問他爲什麼要找一個戰死了的人。”蕭瑀繼續道,“將士戰死,都會通知原籍的衙門,衙門便下達死亡通知,同時依照律法給予戰死將士的家屬撫卹金……可是,易大哥沒有……成國公世子得知了我們從來沒有得到過易大哥的死訊,當即讓人查了這事……沒想到,牽出了一樁大案!”
“大案?”
“嗯。”蕭瑀點頭,“西北軍營的軍需官截下了戰死將士的死訊,以此來騙取朝廷的軍餉,除了易大哥之外,還有很多人的死訊被瞞住了。”
柳河瞪大了眼睛,便是他也是見過了市面,可是卻也無法相信竟然有人這樣做!
“軍中每個士兵每個月都有固定的軍餉,瞞下了死訊,就能繼續向朝廷要軍餉,然後私吞……”蕭瑀冷下了神色,“西北軍營數十萬將士,只要不一一清點以及查看軍餉賬目,輕易不會被發現!這些人就利用這個空子來謀取私利!”
“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柳河身子顫抖了起來,因爲震驚,更因爲憤怒,戰死沙場,葬身異鄉,這已經是很悽慘的事情了,可死後連個給自己燒紙錢的人都沒有……連家人的紙錢也沒有……這樣下了黃泉,還如何能投胎?還有,家人一年又一年地得不到音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這樣的煎熬……“那些人的良心被狗吃了!?”
蕭瑀冷笑道:“只要有利益,還管什麼良心?雖然只是瞞報了一小部分,可是每個月的軍餉,多年累積,那就是一個極大的數目,面對這般大的利益,豈會還管什麼良心不良心?!”
柳河咬着牙,“這些人一定會有報應的!”
“是會有報應,而且已經降臨了!”蕭瑀繼續道,“這件事出來之後,皇帝震怒,下旨徹查嚴辦!”
柳河恨恨道:“這些人就該千刀萬剮!”
“阿河叔。”蕭瑀垂了垂眼簾,轉移了話題,“現在最要緊的還是嫂子跟雲姨,雲姨那邊有我,嫂子那裡……”
“我去看看。”柳河當即道。
蕭瑀點頭,目送他去找柳橋,然後,擡頭望着陰沉沉的天,“易大哥,這就是你要光明正大的結局,當日如果你沒有堅持,如果你不是堅持不想變的跟你父親一樣,現在嫂子跟雲姨就不會傷心欲絕,易大哥,這麼做,值得嗎?你覺得值得嗎?你的正直,沒有傷到你的仇人半分,反而讓你所愛的人陷入痛苦之中,易大哥,你現在一定後悔了吧?”
天,陰沉的厲害,如易家每一個人的心。
……
柳河敲了門,不過卻沒有得到迴應,好在門沒有反鎖,所以柳河可以進去,推開了門,進了昏暗的屋子,便見到柳橋坐在了炕上,背靠着牆壁,曲着雙腿,低着頭,見了女兒這般,柳河心疼不已,輕步走到了炕邊,“阿橋……”
柳橋並沒有立即反應過了,直到柳河叫了三次,她才緩緩擡起了頭。
“阿橋……”柳河坐在了炕邊,“爹在這裡,爹在這裡……”
“爹……”柳橋開了口,聲音低沉而沙啞,神色木然,眼眶泛紅,卻沒有眼淚。
柳河伸手撫了撫女兒的頭,“爹在這裡,阿橋,別害怕。”
“爹……”柳橋看着他,“易之雲死了。”
“爹知道,爹知道……”
“可是他明明答應過我會回來的。”柳橋繼續道,“爹,他答應過我的。”
“阿橋……”
“爹……當日是我讓他去的,是我讓他去的……爹,是不是我害死了他?是不是?”
柳河忙搖頭:“阿橋,不是的!怎麼是你害死他?!你不是也說了就算你不讓他去,將來,他也一樣會去的!阿橋,跟你沒關係!”
“爹……”柳橋乾涸的眼眶再一次溼潤了起來,“他死了……我怎麼辦?”
“還有爹在!還有你娘,我們……”
“我知道我喜歡他,我知道我一心一意等他,我知道我很擔心很擔心他……可是我一直認爲就算我再喜歡他,再愛他,也不一樣非得有他的!可是現在……爹,我不知道沒有了他,我該怎麼辦?我不知道往後的路該怎麼走?我甚至不知道我這些年的努力究竟爲了什麼?爹,我不知道原來沒了他,我就會沒了目標,就會對未來失去了方向……爹,我該怎麼辦?!”她擡手握住了柳河的手,眼底有着茫然與惶恐,“爹,我該怎麼辦?”
“阿橋……”柳河很想給她答案,可是自己卻也沒有答案。
柳橋落了兩行淚,“爹……不過是兩年多而已……我跟他相處了不過是兩年多而已……怎麼就這樣了?怎麼會?爹,我們都分開了這麼多年了,我甚至開始要很仔細地想才能想起他的模樣,可是爲什麼他死了,我會這麼難過?我會沒了方向沒了希望,爹,爲什麼?我就這麼愛他嗎?”
“阿橋……”柳河無法理解柳橋的這些話,只當她是傷心糊塗了,伸手將女兒抱在懷中,“有爹在,有爹在……阿橋,別怕……”
柳橋閉上了眼睛,卻止不住眼淚往外滲,更止不了心裡的痛,她的心很痛很痛,易之雲,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怎麼可以讓我沒了便會失去了方向之後就死了?就這樣死了?
“阿橋,有爹在……有爹在……”柳河只能這般安撫着。
……
易之雲的死訊很快便傳來了。
林家村的人爲之嘆息,不過也沒有太大的驚訝,他們不是柳橋和雲氏,多年都沒消息,許多人私底下都已經認爲易之雲是死了。
如今不過是確定了罷了。
里正跟他家婆娘第一時間來了易家,他婆娘去安撫雲氏,而他便跟蕭瑀瞭解情況同時詢問什麼可以幫忙。
蕭瑀自然沒有跟他詳細說,至於幫忙,暫且不用。
林家聲之後,林家村的人也陸陸續續來了,不過這次被蕭瑀擋住了,沒讓去騷擾雲氏跟柳橋,當然,也沒有人會不滿,盡了心意之後便走。
柳河沒管林家村的人,一心一意看着女兒,似乎擔心女兒會做傻事一般。
……
便在柳橋陷入悲傷茫然的時候,在城裡的君世軒也好不到哪裡去,自從那日金玉滿堂翻臉之後,他便讓人去查了柳橋所說的。
就算她所說的表兄妹成親不會有好下場,便是他信她沒有說謊,可是仍是讓人去查,沒有找到實際證據之前,他絕對不會就這樣相信!
而被派去查這事的便是胡叔。
這些年胡叔基本被閒置了,可是不可否認,整個君家最爲他着想的人便是他,所以,由他去辦這件事是最適合不過。
而胡叔接到了這個命令的時候也是震驚,雖然他不知道主子爲何要查這樣的事情,可是事關子嗣,他不得不小心,尤其是少夫人這些年一直小產,他就更加擔心了,而這一查下去,更是心驚,最後他甚至害怕將結果告訴主子。
可是,結果最終仍是要上報。
君世軒看了胡叔的臉色,心就沉到了湖底,“是真的?”
“少爺……”胡叔咬了咬牙,纔將結果說了出來,這幾個月,他周邊了欽州,而便是在欽州,所有表兄妹成親的人家,所生下的孩子都每一個是好的,好一點的就是身體虛弱,自有就是藥罐子,而這部分人很多都是在盛年的時候就病逝,差一點的便是癡傻,殘疾,更嚴重些的,便是生下怪胎!
君世軒臉色鐵青而陰沉,柳橋,你果然夠狠!
明明早就知道會這樣,卻仍然一字不提!
就算說出來他不相信又如何?!
什麼叫做他的子嗣困難跟她有什麼關係?當年他不過是算計了她一次,她卻這樣報復!?難道這些年他對她不夠好?便是當日,他也對她多番照顧,可是這些到了她的眼裡卻都成了算計!
如果他真的要算計她,她還能活到現在嗎?
該死的女人!
“少爺……”胡叔心也是沉甸甸的,不能生下健康的子嗣,以後君家怎麼辦?“少爺,還是聽老夫人所說的,納妾吧。”咬了咬牙,“而且,爲了將來不起紛爭,不要再讓少夫人有孕了!”
便是生下了孩子,身子不好,別說是將君家發揚下去,便是守成恐怕也不行!而有了少夫人生的嫡子,妾室生的庶子哪裡還有資格接手家業?到時候必定又是一番紛爭,而且恐怕比當年老爺去世的時候更加慘烈!
君世軒擡起頭,眼眸冷凝,“這件事不要泄露出去一個字!”
胡叔點頭,他自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少爺放心,小人省的!”
不過便是說出去恐怕也不會有人相信,反倒是會說君家妖言惑衆,這世上表兄妹成親的何其多?便是有這麼多的例子,也無法讓人信服的!
“你先下去!”君世軒又道。
胡叔看了看主子,“少爺,有件事小人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吧。”
“小人剛剛得到消息柳……東家的夫君戰死了。”胡叔道,之前的事情他大約知道一些,雖然惱恨那女人不知好歹,不過如今她夫君死了,而少夫人又……如果她願意回頭,說不定對君家來說是好事!而且少爺……
這時候他真的有些後悔當日的阻攔。
如果當日他沒有阻止少爺,少爺衝動之下或許真的會毀了跟少夫人的婚約,這般便是也會有很多的麻煩,可是至少少爺不需要爲了子嗣而憂心!
要是當初他沒有阻止,如今少爺恐怕早就兒女成羣了!
可世事哪有早知道?
君世軒皺眉,“你確定?”
“小人確定。”胡叔道,“聽說是蕭公子從京城帶回來的消息,的確戰死了。”
君世軒眯起了眼睛,嘴邊隨即泛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胡叔見了,“少爺,這下或許她會改變主意。”
“是嗎?”君世軒似笑非笑地道,“那好,那你就幫我走一趟林家村!”
柳橋,我不好過,你又豈能好過?!
……
柳河的到來雖然無法改變什麼,但是至少減輕了蕭瑀的壓力,可是有件事卻是柳河無法做到的,那便是勸雲氏。
自從雲氏醒來之後,滴水未沾,更別說是吃東西了,一天可以這樣,可是繼續這樣下去,絕對活不過三天。
蕭瑀也不是沒有辦法,那便是直接給雲氏灌,可是這個方法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用,再者,這也是治標不治本的。
所以,他只能去找柳橋。
便是如今柳橋的情況也不好。
“嫂子,雲姨不能這樣下去……再這樣下去,她會熬不住的……”
柳河聽了這話皺了眉頭,“阿瑀,我知道你擔心,我也擔心親家,可是阿橋她……”
“爹。”柳橋打斷了柳河的話,看向他,“你去給我做碗麪來好嗎?”
柳河一愣,隨即欣喜點頭,“好!爹這就去做!”
“嫂子!”蕭瑀聽了也是高興,“你想通了就好!”
柳橋看向他,蒼白而憔悴的臉龐展露了一抹僵硬的笑意,“這麼快想通了,你不覺得我冷情?”
“嫂子。”蕭瑀搖頭,“我知道你很難過,或許比雲姨更加的難過,但是,我也相信你不會這麼輕易倒下,嫂子,你跟雲姨不一樣!”
“是啊,我跟她不一樣。”柳橋低聲道,“她可以倒下,而我沒有資格……”
“嫂子……”
柳橋擡手抹了抹臉,“阿瑀,他還有事情沒做完,我得幫他,所以,請你也幫我好嗎?”
“好!”蕭瑀點頭。
柳橋笑了笑,“謝謝你阿瑀。”
“我會幫你!”蕭瑀正色道。
柳河很快便做了一碗麪來了,柳橋吃了,便是食不知味,也還是往嘴裡塞了,然後,親自去廚房煮了粥,端去給雲氏。
雲氏木然的神色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猙獰了起來,原本一動不動地躺着的狀態也改變,掙扎地做起了身子,怒斥:“滾——”
柳橋沒有滾,繼續走到炕邊,將粥放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我讓你滾!”雲氏厲吼道,揚手便要掀翻那碗粥,可是卻在她碰到托盤之前被柳橋攥住了手臂,“你——”
“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柳橋面無表情,“我也不想見到你!”
雲氏雙目圓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似的,“你——”
“我也知道你恨我,可是,我也恨你!”柳橋繼續道,“你說是我害你沒了兒子,可是你不也一樣害我沒了夫君?!雲氏,我也恨你!”
雲氏渾身顫抖,“你——你——”似乎被氣的連罵人的話都說不出來一般。
“想殺了我是不是?”柳橋繼續道,“我知道你現在有多恨我,多想殺了我,正如我多想殺了那個罪魁禍首一樣!”
雲氏面上最後一絲血色褪盡。
“你不需要這樣,我所說的罪魁禍首不是你!”柳橋鬆開了她的手,“不是你。”
雲氏渾身顫抖地盯着她。
“是易晟!是她的妻子!是當年迫使你將恨灌輸給易之雲的那些人!”柳橋一字一字地道,“我知道你現在不想活下去,可是難道你不想活着看着那些人得到報應,不想看着他們爲自己犯下的罪孽付出代價嗎?!你不想完成夫君的心願嗎?”
雲氏眼眸泛起了刺骨的恨意。
“你不行。”柳橋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一般,“便是你不顧自己的性命去京城殺他們,你也殺不了他們,甚至連靠近他們都做不到,娘,不要再做當年那樣的無用功,夫君也不會希望看到你這樣做的!”
“你想說什麼!?”雲氏一字一字地道。
柳橋看着她,“我來做,易之雲沒有做完的事情,我去完成!”
“你可以?!”雲氏露出了一抹極爲譏諷的笑,“你憑什麼可以?!”
柳橋正色道:“就憑我有這份心,就憑我還年輕!一年不成,那便兩年,五年,乃至十年,我保證,十年之內我一定會讓你看到他們得到應有的下場!”
雲氏盯着她,從她的神色之中無法看出她究竟相不相信她。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柳橋繼續道,“可是無妨,我也不希望你相信,但是,娘,請你在我失敗之前保住你的性命!你死了,對夫君沒有任何的好處,對那些人更是沒有壞處,他們只會高興,只會慶幸這世上少了一個對他們有害的人,娘,你作踐自己,是親者痛仇者快!”
雲氏握緊了拳頭,臉龐顫抖。
“這碗粥我放在這裡。”柳橋看了一眼旁邊冒着熱氣的粥,道:“是要活下來看着仇人得到應有的下場還是要就這樣死了讓親者痛仇者快,你自己選擇!”說完,轉身走了出去,便在走到門口的時候,雲氏開了口。
“好!”雲氏盯着她,一字一字地道:“十年!我給你十年的時間,十年之內如果你做不到,那你就去陪我兒子!”
柳橋沒有轉身,挺直着背脊,回答亦是沒有猶豫,“好。”
“還有。”雲氏繼續道,“我不想見到你!你給我記住了,一日你做不到你承諾的事情你就不要回來,不要再踏進易家,不要再碰屬於我兒子的東西!”
柳橋眸子一顫,轉過身看着她,輕輕道:“好。”
“滾!”雲氏閉上了眼睛。
柳橋看了她會兒,轉身離開。
……
易之雲戰死沙場,屍首沒有,可是卻還是可以立一個衣冠冢辦一場喪事的,不過最先提出這個的不是易家的人,而是林家聲。
他希望能夠做些什麼。
柳橋聽了這個建議愣住了。
喪事嗎?
“阿橋,我知道你難過,可是人已經走了,我們不能夠讓他走的寒寒酸酸,就算屍首不能迴歸故里,但是魂魄也能回來!”林家聲憂傷道,“而且立了衣冠冢,往後也好有人上墳祭拜。”
柳橋攥緊了雙手,便是知道了他真的不在了,可是辦喪事……
“嫂子,這件事由我來辦吧。”蕭瑀見狀道。
柳橋擡頭,“不,他是我的夫君,他的身後之事理應有我來辦!”
“嫂子……”
“我沒事。”柳橋道,“不過娘那邊需要你去說。”
蕭瑀看了看她,“好。”
“既然你們答應了,那我就讓村裡的人準備。”林家聲道,“日子,墳地這些我來辦,其他的你們準備,要幫忙的話儘管叫村裡的人!阿橋,這些年你也幫了村裡不少的忙,有什麼事情儘管開口就是!”
柳橋頷首。
事情敲定,便開始有條不紊地操辦起來。
柳河沒有干涉這件事,而是進城去將張氏給接來,他擔心柳橋的情況,便是她如今像是挺過來了,他還是擔心你,不,更加的擔心。
她知道他不是她的親生父親,便是沒有任何的疏遠,可是有些話一定不方便跟他說的,但是張氏不一樣,她是女子,是她娘,還不知道不是親生的。
“到了之後不要只是哭,你哭,阿橋見了心裡更加難受!”到了村口,柳河便停下了車,再一次叮囑道。
張氏點頭,眼眶還是紅的,“你放心,我知道了。”
“阿橋心裡難受,我們幫不了她,可是也不要讓她反過來爲我們擔心。”柳河語重心長,“你好好跟她說說話,你們都是女人……好好勸勸她,千萬不要讓她想歪了!”
“嗯!”張氏點頭。
柳河方纔出了馬車,坐在了駕車的位子邊上,倒不是避諱跟張氏共處一室,而是不想讓張氏看到他的難過。
“走吧。”
只是他方纔讓車伕驅車進村,便見到另一車走他的身旁走過,不是馬車,而是驢車,驢車上放着一堆用紅紙包着的禮物,而坐在驢車上的人他認得。
雖然只是見過幾面,可他還是認得!
是君家的胡叔!
他來做什麼?!
還拉來這樣的東西!?
柳河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心感不妙,“停車!胡叔停車!”
驢車停了下來。
柳河當即跳下馬車,衝了過去,“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胡叔自然也認得柳河,“柳兄弟。”
“胡掌櫃這是要去哪裡?”柳河壓下了着急,問道。
胡叔笑道:“小人奉東家的命令去易家提親。”
柳河面色大變,“你——”
“既然在這裡碰到了柳兄弟,那正好,我們一同去吧。”胡叔繼續道,“雖然說再嫁由己,但是你們身爲父母的意見我們也應該顧及的。”
“你——”柳河面色鐵青,“你給我滾!馬上滾!”
易家正在辦喪事,他們卻在這時候去給阿橋提親?提親?他們是想要逼死阿橋吧?!
“柳兄弟……”胡叔道,“我們少爺是很有誠意,少爺說之前有些誤會,柳東家雖然是寡婦,可也是黃花閨女,自然不能委屈當妾室,所以這回我們東家是以平妻的名分聘娶柳東家。”
“我讓你滾——”柳河上前一把扯住了胡叔的衣裳,“我女兒纔沒了夫君,她還在辦喪事,你現在要去提親是不是想逼死她?!上一次君世軒用那樣卑鄙的手段算計阿橋,現在又用這樣狠毒的手段報復,他還算不算男人!”
“柳兄弟,請不要侮辱在下的主人!”
“侮辱?”柳河好笑,“他還知道什麼叫做侮辱?!你回去告訴他,阿橋是沒了夫君,可是她還有我這個爹在!他君世軒就算再了不起也休想傷害我的女兒!滾!馬上給我滾——”
張氏掀開了馬車的簾子,也氣的渾身顫抖,“你們再這樣我們就去報官!到時候看你們君家還要不要臉!”
胡叔看了看兩人,“既然柳東家現在不方便,那我們就先回去,以後找個好時間再來。”
“永遠也不用再來!”柳河怒喝道,“我的女兒不會嫁給他,就算守一輩子的寡也不會嫁給這樣一個卑鄙小人!”
胡叔眼底泛起了慍怒,“嫁入君家不算辱沒她!”
“滾——”柳河咆哮道。
胡叔看了看他,上了驢車,“走!”
車伕愣了一下,還是調轉了車頭原路返回。
柳河沒有即可離開,而是看着他們走遠了,走的沒了蹤影,才緩和下了語氣,可還是沒有走,而是對着張氏道:“你先去,這件事不要告訴阿橋,我在這裡守着!”
“嗯!”張氏點頭。
……
這邊,胡叔走遠了,車伕才戰戰兢兢地開口,“胡叔,我們這樣回去好嗎?少爺會不會怪罪?”
胡叔苦笑,“回去吧,一切責任我來承擔。”
少爺這哪裡是有心聘娶啊。分明是在結仇!
還是一時衝動的。
現在這樣也好,免得少爺冷靜下來後悔!
……
張氏是真的打算隱瞞下胡叔到來的事情的,可是她從來不是一個會隱瞞事情的人,柳橋很快便發現了端倪,隨後詢問。
起先張氏也是遮遮掩掩,後來遮不住了,便只好說了,而且她之後也想,要是不說這件事,以後阿橋再遇到了怎麼應付?
柳橋聞言,冷笑不已。
蕭瑀得知之後震怒,“我這就去找他!”
“不用了。”柳橋阻止了他。
“嫂子!”
柳橋冷笑:“他就是希望我這樣做!我豈能如他的願?”
蕭瑀沉着臉沒有繼續。
柳橋沒有讓蕭瑀去找君世軒算賬,不過卻讓李伯送了一封信給君世軒。
君世軒看了信之後,砸了書房書桌上的一切東西。
信上只有一句話。
那日話已經說到了那個地步,君東家竟然還不死心,果然賤的可以!
普通的一句罵人的話,卻比任何的報復更加來的刺心。
而君世軒會不會有後續的報復,柳橋沒心情理會,喪事辦的很順利,當衣冠冢立成的那一日,柳橋披麻戴孝地站在墓碑前,恍惚的不知所以。
許久許久,直到陰雨浸溼了衣裳,寒意侵襲皮膚,她纔回過神來。
她擡頭看着陰沉的天,易之雲,如果真的有魂魄的存在,那就回來,我給你立衣冠冢了,你可以回家了,易之雲,回家來,這裡是你的家,是我們的家。
回家吧。
溫熱的淚,再一次灑落,混上了陰雨,漸漸地失去了溫度。
這一日過後,柳橋便再也沒有回過林家村。
因爲跟雲氏的約定。
也因爲她害怕回到這裡,害怕面對那熟悉的一切卻再也找不回熟悉的人!
而她,不能有害怕!
因爲她還要去完成他未曾完成的事情!
而這一年,也是一個多事的年頭,中秋過後,西北的戰事再一次打響,而不知道是大周不得老天庇佑,還是北延國特別的蒼天厚愛,戰事纔打響沒多久,南方几個州不同程度地出現了旱情,入冬之後,情況更加的嚴重,而換歲之後,也仍是持續着,以致當年的春耕無法進行,當年糧食失收,各地災民遍地。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朝廷賑災的及時,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動亂,只是卻也餓死了不少人。
不過這一次朝廷卻沒有因爲天災而停了西北的戰事,反而越戰越烈,而隨着朝廷的加派兵力以及堅定的立場,西北的捷報一個接一個傳來。
到了第二年年末,大周已然成功收回了前朝所丟棄的大部分州。
有心人士可以發現這一次大周像是知道北延國的一切布放一般,攻一個城池便打下一個城池,而且都是以最少的傷亡換最大的勝利。
不過戰事到了第三年,卻還是出現了僵持,大周要收復的州便剩下兩個了,而攻破這兩州卻整整花費了一年的時間,到了第四年開頭,才終於徹底告捷!
消息傳來,大週上至皇帝下至百姓歡欣鼓舞!
這一年,是承平十八年,大周皇朝一洗前朝留下的恥辱,收復了祖宗舊地!
這一年,柳橋十九歲,而易之雲離開,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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