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轉星移,眨眼便到了冬天。狄國王都一派祥和,正在爲慶祝佛誕做準備。狄國國主越老越信佛,今年開始定了十一月十一爲佛誕,要求普國同慶。定海王耶律衍府邸也賓客盈門,狄國國主和弟弟耶律衍相差三十來歲,與其說是兄弟,不如說像父子。狄國國主兒女都不爭氣,民間傳言耶律衍很有可能會接任國主之位,登門巴結的人自認很多。
耶律衍從前不太愛理會別人,如今卻不太一樣,有人送上禮單他會掃上幾眼,留下那麼一兩樣。
慢慢地,很多人發現耶律衍如今風雅多了,愛的都是古籍、琴譜、書畫這一類玩意兒。在大部分狄人看來,這些東西一點意思都沒有。不過上有所好,下必投之,不少人都想方設法地去搜羅書畫琴譜。
耶律衍心情不太好,叫人留下入得了眼的東西,打發送禮的人離開。
耶律衍叫人把禮物送到水榭,自己隨後而至。端王正倚着長椅看書,意態悠閒,彷彿還身在家中。不知不覺他已經將人擄到王都兩個多月,大慶那邊派使者來了兩趟,要求他把人放回去,他咬死不認。今天那邊的使者又來了……
耶律衍說:“爲什麼不彈琴?”
端王擱下手裡的書,看了耶律衍一眼,說道:“琴有什麼好彈的,沒意思。”
耶律衍說:“你以前最喜歡彈。”他坐到端王身邊,抓住端王的手把玩,“這雙手這麼漂亮,不彈多可惜。”
端王連抽回手都懶,閉上眼不理會耶律衍。
耶律衍冷下臉:“能給那個謝三郎彈,不能給我彈?”他收緊五指,“今天他又派人來把你要回去,你說他怎麼就這麼肯定你在我這兒?”
端王睜開眼看了耶律衍好一會兒,據實以告:“我告訴他的。”他一點都不隱瞞,“你們燒的那把火,也是我告訴他們的。”
耶律衍會去西夏當然沒好事。他串通當年的西夏“逆黨”,準備在西夏那邊放上一大把火,燒掉西夏最重要的糧倉,嫁禍給燕衝那邊。他放出的飛奴順利到了燕衝手裡,燕衝派密探探知虛實,察覺了好幾批逆黨的行蹤。
燕衝沒急着阻止——他也沒那麼多人可以去阻止。燕衝派細作向西夏小皇帝通風報信。西夏小皇帝聞言大驚,出動所有人進行地毯式搜索。雖然西夏小皇帝反應已經很快,好幾片地方還是燒起來了。火不僅燒掉了西夏百姓賴以過冬的糧食,還燒掉了連片的山林、燒掉了無數百姓的家園,明明是冷透了的隆冬,西夏的火卻燒了足足大半個月。
這把火燒紅了西夏小皇帝的眼。
他看着逆黨與北狄勾結的證據,發下重誓:“只要我還活着一天,西夏必與北狄不死不休!”
耶律衍原想着不着痕跡地在西夏燒幾把火,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竟會暴露行跡。按照原來的計劃,這批逆黨會帶着家人投奔北狄。到時他將這些逆黨稍作“整合”之後殺回西夏,既能控制住西夏王都又能挑起西夏人對燕衝那邊的怒火,好在將來揮師南下時來個合圍共剿。
耶律衍一直想不透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和他接觸過的那幾個叛黨,絕對不會出賣他,因爲他們都已經把身家性命交到他手上。他的人又沒露過臉,怎麼可能被發現?
唯一的變數,是他順手擄回來的端王。
起初耶律衍也沒懷疑過,畢竟端王一直乖乖呆在他眼皮底下,誰都沒接觸、哪都沒去,做什麼都有人盯着。都這樣了,還能做什麼?可大慶那邊的使者三番兩次來要人,那份篤定讓耶律衍起了疑心。
所以耶律衍心情不太好。
聽到端王坦然承認,耶律衍怒火直燒。
他發怒當然不是因爲計劃失敗。計劃失敗了就失敗了,反正燒的不是北狄的糧食和林子,他就算不燒西夏和北狄也不太平和,根本多大影響。那麼窩囊一個小國,他壓根沒放在眼裡。
耶律衍火大的是端王與那個“謝三郎”的默契。他已經把人看得那麼嚴了,端王竟還能和那邊聯繫,他們之間到底牽扯得有多深?
不僅娶妻生子,還找了另一個男人……
耶律衍覺得自己這段時間對端王的示好簡直是笑話!他對這場遊戲已經失去耐性。
耶律衍一手將端王從椅子上拉起來,毫不留情地將人扯入懷中:“看來我對你太好了。”
端王沒有掙開,事實上他根本掙不開。耶律衍在飯菜裡動了手腳,他要麼不吃等着餓死,要麼吃了等着藥力發作、失去反抗能力。端王暫時還不想餓死,所以明知道飯菜有問題還是乖乖吃光。
對他太好了?
還真是該死地好啊。
端王冷笑說:“你再多留我一段時間,說不定我會把你們王都的情況全都寫信告訴三郎他們。”
聽到“三郎”兩個字,耶律衍語氣森寒:“看來我不能給你留半點力氣,你連拿書握筆的力氣都不該有。”
端王沒再說話。
耶律衍把端王抱在懷裡,朝底下的人吩咐:“把趙蟬他們叫過來。”
端王皺起眉頭。
耶律衍伸手揉捏着端王的手:“這麼久沒見到你兒子,想不想他?”他狠狠地一掐,“真想象不出你這樣的身體,是怎麼和女人生出兒子來的。”
端王不說話。
耶律衍說:“不過比起伺候人的功夫,你應該沒你兒子厲害。我叫他來是想你好好跟他學學怎麼伺候人——”
端王握緊拳。
趙蟬很快被人領了過來,一起過來的還有個高大的壯漢。見到耶律衍懷裡的端王時,趙蟬嚇了一跳,白着臉連退了幾步。
耶律衍笑着說:“趙蟬,給你父王看看你最拿手的活兒。”
趙蟬對上端王冷漠的眼睛,脣微微發抖。即使已經逃到狄國來,他對端王依然有着極深的敬畏和景慕。雖然端王從來不曾把他當兒子看,可是、可是——
趙蟬猛地撲上前,抱住端王的手臂哭了起來:“父王,救我、救我——”
耶律衍勃然大怒,揮袖狠狠將趙蟬甩開:“誰準你碰他?”
端王說:“耶律衍,不要把你自己變成瘋子。”
瘋子?耶律衍冷笑下令:“趙蟬,給你父王看看你是怎麼伺候人的,做得好說不定可以免你皮肉之苦。”
趙蟬瑟瑟地抖着,不敢再看端王。他爬到壯漢面前跪下,伸手解開壯漢的褲帶,張嘴就要含住壯漢身下那醜陋的巨物。
端王怒火中燒。
他五指陷入掌心,掐得自己手心出血。雖然趙蟬不是他親兒子,可他也知道這孩子和他母親都是無辜的,一個名門閨秀被逼着與那麼個狗東西苟合,他母親心裡的恨並不比他少——要不然一個弱質女流,怎麼會舉劍殺人?這些年他雖然對趙蟬他親近不起來,卻也從來不曾苛待。
眼看着一個半大少年被這麼折辱,端王哪能忍得下去。他竭力站了起來,擡手抽出耶律衍的佩劍,冷笑刺了出去。
劍鋒掠過趙蟬頭頂,筆直刺入壯漢胸膛。
壯漢最後的表情寫滿驚駭。
這一劍又快又狠,耗盡了端王所有力氣。他扶着桌沿,穩住身體。
趙蟬嚇呆了,呆呆地轉頭看向端王。見端王雙眼緊閉,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趙蟬三步並兩步地上前抱住端王:“父王,我錯了,父王我錯了!我不該誤信他們的話跑出來!父王你怎麼了……”
耶律衍快步上前,揪着趙蟬衣領將他抓了起來。眼看耶律衍要把趙蟬往石柱上扔去,端王喝止:“耶律衍,你發什麼瘋!”
耶律衍動作一頓,將趙蟬扔到一邊,冷聲罵道:“滾回你自己住的地方去。”
趙蟬忍不住看向端王。
端王說:“趙蟬,回去。”
趙蟬渾身一顫,抹了把淚,快步跑走。
端王注視着趙蟬跌跌撞撞的背影。
耶律衍抓着端王的下巴將他的臉掰過來:“還真是父子情深!”
端王說:“爲難一個小孩就那麼有意思嗎?”
耶律衍說:“有意思?不,沒意思透了。他渾身上下沒一點像你,我只好讓他去伺候別人——”
端王低頭凝視着自己鮮血淋漓的手掌。
掌心那極致的痛楚使他維持了短暫的自由。劇痛一過,他連意識都有點模糊。
對於這種不知禮義廉恥、不知仁厚寬容爲何物的野蠻人,實在沒必要和他們講道理。
他們從來都不會和你講道理。
端王不說話,耶律衍卻沒打算放過他。他將渾身乏力的端王抱了起來,穿過迴廊邁入房中,將端王扔到牀上,俯身用手撐着端王兩側,居高臨下地看着身下面色微微失了血色的人。他的耐性真的用光了,他恨不得殺了趙蟬,殺了端王妃,徹底抹去他們的存在,當他們完全沒出現在端王生命裡。
看到端王和趙蟬的“父子情深”,他真的沒了耐性。
耶律衍冷笑說:“你還有理了,趙凌,你還有理了是不是?怪我爲難小孩?你以爲我爲什麼要爲難他?看到他我就想到你曾經和個女人翻雲覆雨!看到他我就想到你一邊信誓旦旦說等我回去,一邊娶妻生子——”
端王握緊拳,手心的傷口疼得更厲害了。他從齒縫裡擠出一句話來:“我等的人不是你!——我等的人不叫耶律衍!”
耶律衍怒不可遏:“你根本沒有等!”
端王想反脣相譏,數出耶律衍的欺瞞,忽然又覺得沒意思。一場大怒耗盡了他的精力,他眼前微黑,軟軟地朝前倒去。
耶律衍把人牢牢接在懷裡,慌亂在心頭一閃而過。看見端王手掌鮮血淋漓,他又氣又怒,喊道:“來人,立刻把大夫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