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奇怪地看着宋九,這幾人是從京城來的,難道未聽說過,她想了一想,還是悄聲說道:“張知州與趙相公關係非同小可,趙相公雖不在相位上,但他擔任朝廷首相十餘載,新知州能不買張知州的面子?”
王枕大笑:“小娘子,趙相公也有政敵的,萬一有大公無私的新知州,或者他的政敵來……”
“不要亂說,敢與趙相公爲敵的人個個都是朝廷大員,豈能擔任小小的知州,來擔任知州的又豈敢不給趙相公面子。”宋九喝道。
不讓王枕說下去。
但他終於弄懂了更多的來龍去脈,也明白自己擔心所在。
首先是曹翰與趙普的關係,曹翰與趙普一直不對頭,這不對頭不僅是趙普促使趙匡胤打壓武將,還有私人的恩怨,究竟是什麼原因產生私怨的,宋九不大清楚,可老早趙普就打壓曹翰了。在他向趙匡胤闡明先南後北政策時,曾說過一句話,除陛下親征外,除了曹翰,誰人能與契丹爲敵,但曹翰能擔任主將嗎?然若是先南後北,派一偏將,即可收拾數國。
先南後北好,還是先北後南好,宋九現在不好判斷了,或者用朱元璋先對付強大的陳友諒,後纔對付張士誠來相比,但是鄱陽湖一戰也太過冒險,因此不好作比較,若是換成現在的宋九來選擇,恐怕同樣是先南後北,至少能將中原統一。
趙普講這句時的背景是指柴榮伐契丹之戰,東線趙匡胤。韓通等將表現十分亮眼,包括曹翰。但西線卻出現了失利。用柴榮伐契丹中諸將的表現,在世的將領中,除了趙匡胤外,只有曹翰。
然而當真曹翰在宋朝諸將領中是大宋第二?
這句話有兩個重點,一是先北後南太過冒險,國內還未穩,不可能趙匡胤丟下國內不顧,率領大軍親征契丹。其次是曹翰性格殘忍,擔任主將會出事。非是說曹翰好話。
再到平蜀一戰,曹翰身爲曹彬手下二號大將,在曹彬約束下,並沒有胡作非爲,也有功勞的,但在趙普操作下。諸將賞賜名單中,卻不包括曹翰。所以宋九送潘美出征時,曹翰曾親熱地拍着宋九的肩膀,他與趙普作對,曹翰十分喜歡。
張霽是趙普的人,不用懷疑。宋九與張霽沒有交集,那個是那個的人,除了已擺在檯面上,宋九也不大清楚,不過張霽與古通判是同僚。共事時肯定透露出一些口風,劉氏賄賂古通判。古通判看她長相俏麗,又給了一些重禮,高興之下,說出真相。沒有這回事,古通判也不敢說。況且對付普通的官員,趙普雖下去,餘威還在,也足夠用了。
宋九不清楚,可能趙匡胤清楚,擔心曹翰入城後做出不好的事,於是派張霽來擔任江州知州,這是一種平衡之策,入城後,宋軍搶掠,因爲政治鬥爭的結果,張霽派人抓來搶掠的將士,不給曹翰面子,當場擊殺。曹翰大怒,於是上奏,不知道奏本里說什麼,但正因爲有了這種敵對的關係,趙匡胤相信了,將張霽調遷到饒州。
隨後趙匡胤反應過來,立即派出中使下詔禁止曹翰殺戳,可是中使來遲了,趙匡胤無奈,等曹翰帶着軍隊回京,他又將張霽調回饒州。若自己同意來江州,張霽還回到饒州任職,若自己不同意,饒州那邊有通判主持政事,並不耽擱,張霽就會重新成爲知江州。
對此調動,張霽不會感到滿意,江州整是一座死城,回來找死啊。
然而他回到江州卻發現驚奇的一幕,無數江北百姓與商賈涌入江州城,甚至主動替朝廷將井水中的屍體打撈起來,以便霸佔房舍耕地,江州又有了新的生機,不但有這個好處,張霽還發現其他的好處,例如大量江北百姓涌過來,他們不會仇恨宋朝的,有他們稀釋,餘下江州百姓反抗朝廷的勇心便會削弱。官府便能挑選出可靠的差役與衙前,商業能重新恢復,耕地也不會荒蕪,最主要是巨大的政績……
於是張霽一邊上書,請求朝廷免掉江州稅務,以安百姓,一邊暗下派人宣傳來江州的好處,以至自己去了黃州,碼頭上到處是前來江州撈金的百姓與商賈。
本來是一件好事,甚至他替宋九解決了許多難題。
可這時官府班子草草搭了起來,商賈與主戶們不敢胡亂的圈地圈房屋,開始象劉氏一樣賄賂。
對於賄賂,宋九沒有多痛恨,這玩意兒在那一個朝代那一個國家都弄不清楚,在廣南時他的要求只要別弄得太過份就行。然而這是無數房舍與耕地,僅是江州城中就有一兩萬套房舍,中間還有許多大型邸店與豪宅沒有破壞掉,價值幾何?從湖口到江州郊區有兩三萬頃耕地成了無主之地,價值幾何?所以這個賄賂數字越來越大。
糖衣炮彈擊倒了張霽,纔有今天看到婦人那悲慘的一幕,鉅貪造成嚴重不公!
看似張霽使江州重新繁榮起來,實際背後隱藏着巨大的危機,原居民會對朝廷越來越痛恨,並且宋朝有完善的遺產方面的法規,主人死後財產歸親人繼承,若直系親屬死了,由旁系的最親親屬繼承,江州城中百姓死了九成以上,可他們在城外還有許多親戚,也就是這些房舍與耕地主人那怕全家慘遭殺害,也不能算是無主之財產無主之耕地!
現在江州百姓還不知道,一旦知道這條宋律,又從恐懼中走出,鬧將起來,矛盾會更大。難道以後再派曹翰來屠一次江州數縣?
再者張霽當初請求朝廷免稅是好心,這莫用懷疑,然而全州免稅。那些受害百姓免稅是理所當然,就是免十年稅也彌補不了曹翰對他們的傷害。這些外來戶又憑什麼免稅?
這個稅不如不免。一旦免掉,反而更讓原住民痛恨!
但江州城應當還有其他的問題。
劉氏並不知道宋九在想什麼,問道:“幾個郎君說是驛使,爲何在這裡住下?”
“一路趕來,累了,休息一下。”宋九淡淡說道。
“幾位郎君當真是驛使?”
“哈哈,”宋九大笑一聲道:“曹彬將軍伐南唐有功,回去後只說奉敕差往江南句當公事回。簡單兩字,就是差使,我們更不算什麼,只能說是驛使。”
“幾位果然是官員。”
“不要亂說,我是替朝廷來江南差使一下,來之前是百姓,回去後多半還是百姓。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是大官,你看我們象是大官嗎?”
劉氏還要套口風,宋九道:“食不語,食不語。”
埋頭吃飯,吃過飯就休息了。一路趕來,是很累人的。
劉氏看着他們背影,道:“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娘子,莫用管他,此行我們迅速拿到屋契與地契。就圓滿成功了,而且他們下船時。老奴曾留心觀察過,雖他們人人帶馬,不過只有一匹馬上烙上朝廷的烙印,其他兩匹馬一個官員也沒有,就是那匹有烙印的馬,印記也很淺。”
“成伯,那有什麼?”
“如兒,這代表着這些馬是他家養的,而且養得如此健壯,此人家庭背景定下來不簡單,你們再看,他一人包下來一個跨院,吃的酒菜又十分精緻,說明手頭寬裕,但他不願說,我們不能過問,否則惹惱了他,未必是好事。”
劉氏與小婢還有些糊塗,成伯又道:“你還沒有聽出來嗎?”
“聽出來什麼?”
成伯壓低聲音道:“你剛纔說張知州與趙相公關係好,他的手下十分不屑,天下間能不屑趙相公的人能有幾個?況且是一名家奴。老奴又聽說了趙相公與二大王鬥得很是慘烈,這裡面水太深了,我們還是早點拿到屋契吧,以免夜長夢多。”
“成伯說得對,”劉氏悚然一驚。
成伯說得是很對,這裡面水太深了,比他想像的還要深,也比宋九想的深。
第二天一早起來,王枕擔憂地問:“那個娘子會不會有意跟蹤我們?”
“不是,僅是一個巧合,她家財產恐怕不小,我們昨天所僱的船是最大的,大江航行,船越大越安全,因此她上了那艘船。城中也就這家客棧最奢侈,因此她也來到這家客棧。不過少與她接觸了,以免泄露。況且張霽大約是趙普的人,那個通判又與張霽因爲共同貪墨走到一起,這時候未交接前對我們不利。”
不過宋九不是太在意,雖說古通判與張霽走到一起,但宋九的背景更雄厚,他自身的力量與人脈關係,河洲與廣南海上商業所帶來的利益關係,還有潘美的力量,在這個力量面前,張霽與古通判什麼也不是。
忽然宋九明白趙匡胤讓自己來江州另一個用意,趙匡胤未處執曹翰,但也不認爲這件事做得是對的,不過不想它張揚,包括曹翰押運了大量金銀錢帛赴京,拆掉鐵羅漢先是說送到潁州,後又感覺不大好,到潁州就不能直達京城了,於是改口說送到相國寺,這種掩耳盜鈴的作派趙匡胤也默認了。
讓自己來,不僅是看中自己的“愛民”,同時也看中了自己與曹翰一家的關係,無論是曹翰,還是曹翰的幾個兒子,與宋朝關係都不錯,那麼或多或少要給曹翰面子。
對於江南百姓來說,朝廷派出愛民的官員來了,還要怎麼樣?
他還沒有想到真相。
又開始在城中轉悠,並且轉到城外,宋九又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兵!
朝廷在江州西側南亭縣留下兩營禁兵,這個容易理解,無論在巴蜀或者湖南與廣南,朝廷皆派駐了禁兵輪戍,江南不止是兩營禁兵,其他地區還有數營禁兵,放在江州最好,可江州打殘了,只能放在臨近的南亭縣,哪裡沒有遭到破壞,當地可能提供供給膳養這兩營官兵。而南亭離江州近,若有變,可以在最快時間趕到。
但在江州還有三營廂兵,作用是貢運水運雜務防盜,實際也起着威懾作用。
廂兵全國皆有,象江州這樣重要的城市肯定要必備,不過江州殘廢了,因此這些廂兵是從江北調過來的,反正到處都有無主之地,挪出一些耕地給其家屬,壯丁也就編製成軍了、。
又是合情合理的安派,不過宋九看到一個可怕的真相,張古二人從移民賄賂中得利,移民等於是霸佔了江州被害百姓的財產,衙役差前們來自江北百姓,廂兵也是來自江北百姓,不存在好壞之分,對於所謂的好與壞宋九也漸漸看得淡了,但這將組成一張嚴密的利益網絡,那麼自己接手後該怎麼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