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裡一陣窸窸窣窣,然後綠絲就被杏黃推搡了出來。`
綠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頭髮凌亂,眼睛腫若桃子,鼻頭紅紅的,脣上是紅黑的血跡。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求王妃直接將奴婢送去京兆府吧!奴婢犯下的事情,姑娘真的是一無所知。奴婢瞞了姑娘六年,奴婢辜負了姑娘的信任!”
聲音嘶啞如破鑼,竟是比起水仙的來,好不了多少了。
翼王妃不說話。
東方珞也扭頭不看她,卻是看向杏黃髹。
杏黃道:“她一直都是醒着的!起初想掙扎着跑出來,見奴婢想把她敲暈了,就突然傻住了般,一動不動了。外面的事情,也不知道她聽進去了多少,反正就是一個勁的掉眼淚。”
“奴婢都聽到了!”綠絲跪着爬到東方珞腳邊,抱住她的腿,“奴婢感謝姑娘爲奴婢出頭,但是奴婢自知罪孽深重,不值得姑娘再爲奴婢做什麼。姑娘------奴婢死不足惜,惟願來生還能伺候姑娘。”
說完,掙扎着爬起來,轉身往外走。
桃紅站出來,攔到她面前。
翼王妃嘆了口氣,道:“你以爲你這樣子跑出去自投羅網,我們翼王府所遭受的侮辱,珞兒的處境,就都解決了嗎?”
東方珞冷聲道:“桃紅,讓開!讓她走!路是她自己選的,隨便她自生自滅吧!”
綠絲回頭,眼裡吧嗒吧嗒的下落,“姑娘保重!”
東方珞冷哼,“踏出這個門口,不要跟任何人說你認識我。我一生好強,縱使被扔在惠濟庵別院十年,都不曾自暴自棄。一個動不動就求死的丫鬟,太丟我的臉面。這輩子都沒過好,還指望着下輩子,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話!”
“姑娘剛纔爲了維護你,是抹去了你從前的身份的!你現在只要以西門柳的身份走出去,就是在打姑娘的臉。”桃紅讓開之前,沒好氣的道。
東方珞說完剛纔的話,就扭頭不再看綠絲,而是扶着翼王妃,在桌子旁重新坐了,“母妃,我餓了!”
翼王妃就衝着姚嬤嬤道:“去跟主持方丈說,可以上齋菜了。”
姚嬤嬤往外走,走過呆若木雞的綠絲身邊的時候,看都沒看她一眼。
齋菜很快的送來。
主子和下人們分別用飯,井然有序,沒有人招呼綠絲,也沒有人往她那裡多看一眼。
就彷彿她已經成了透明人,讓人感覺不到了她的存在。
綠絲起初哭的傷心,漸漸的卻沒有了淚流。
用過午飯,東方珞建議翼王妃歇息一下,避過正午的烈日,等到天涼了再往回走。
翼王妃卻決定即刻回府。
東方珞也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想要靜下心來歇一歇的確是不可能的了。
丫鬟收拾了東西,東方珞親自攙扶了翼王妃往外走。
那邊一直乾站着的綠絲終於有了反應,撲通跪倒在二人面前。
翼王妃嘆口氣,“若非看在你伺候了珞兒六年的份上,你是生是死,真的與我們翼王府沒有半文的關係。現在,你可是想明白了?”
綠絲用力的點頭,嘶啞着聲音道:“奴婢是冤枉的!求王妃爲奴婢做主!”
翼王妃和東方珞對看一眼,道:“你有何冤枉?莫非那西門侯夫人說的都是假的?她在誣陷你?”
綠絲好容易止住的眼淚就又爬滿了沒有血色的臉。
東方珞扶着翼王妃轉身回去坐了,然後走到綠絲面前,道:“一半一半,對嗎?”
綠絲擡頭,紅紅的眼眸裡滿是錯愕。
東方珞道:“早前的西門世子的確是死在你之手,但毒藥卻不是你放的,對嗎?”
“姑娘------”綠絲哆嗦着嘴脣,卻是泣不成聲,只是僵硬的點了點頭。
東方珞就又回到了翼王妃身邊,“母妃對此事怎麼看?”
翼王妃道:“現在的西門侯府是全新的,早前的人,怕是早已經死的死,走的走了。所以,當年的案子若是查起來,就沒有那麼簡單了。”
東方珞道:“可是,西門侯夫人挾着西門枰的奶孃對西門柳進行指證的話,此案就能成立了嗎?”
翼王妃道:“這就又回到了綠絲賣身契的事情上。西門侯夫人認定了綠絲就是西門柳,她拿不出證據,便只有藉助咱這邊的賣身契來證明綠絲是假。
當年西門塘之死,咱這邊若是拿不出證據證明西門枰的奶孃是在說謊,那麼就只能聽信於他們那邊的證詞了。
母妃這樣子說,你可明白?”
東方珞道:“珞兒明白了!也就是說,現在的證據對於西門柳是不利的。除非,咱們能找到當初案發時綠絲被人陷害的證據。”
翼王妃看向跪在地上的綠絲,“你可還有什麼話要說?”
綠絲擡起衣袖,胡亂的抹着眼淚,“家父脾氣的確有些暴躁,因爲沒有兒子的緣故,便經常借酒澆愁。喝上酒之後,脾氣就更不好控制。摔打東西還是好的,對母親,對我和妹妹也是動不動就揮拳頭的。我對他,的確是有着恨的。”
又一個重男輕女的例子!
東方珞的心中就涌起濃濃的悲涼,前世的自己也就是被這種思想所累的。
好在,她在幼時就被姨婆抱去撫養,是沒有捱過那個父親的拳頭的。
而前世的父母,最終還是有了自己的兒子。
並且爲了這個兒子,寧願把她嫁給一個老男人。
那麼遙遠的記憶,她最近已經很少去回想了。
卻不想因爲綠絲的故事,又勾起了過往的傷痛。
“那他的確是該死了!”東方珞恨恨的道。
這種一遇到過錯就推到女人身上的男人,是最最可恨的!
縱使那個男人,是她嫡親的舅舅,也絕對不可饒恕。何況,她與那個舅舅並無多少感情可言。
綠絲迷濛着眼睛,表情扭曲,似是陷入了很遙遠的回憶。“母親在我十歲那年去世,我知道若不是有這樣的父親,她本可以活的更長久的。母親是不堪折磨才病死的!所以,每每想到我們母女三人所受的苦,我就恨不得殺死他!”
翼王妃道:“但她畢竟是你的父親!”
“是!”綠絲翹起嘴角,難掩譏嘲,“那種禽獸不如的人卻是我的父親。外表光鮮的西門侯府,內裡卻早已經醜陋不堪了。但我雖然恨不得他死,卻絕沒有想過要親手殺死他。”
“說重點!”東方珞不耐煩的道,“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綠絲道:“那次,他慣常從外面喝酒回來,還是那麼一副噁心的醉鬼的樣子。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護着枰兒躲着他的。但他那天還是又發了瘋,摔摔打打的。然後就突然犯病了,捂着肚子大叫不止。
管家這才找了我。那個時候,府中的中饋的確是我這個嫡長女在打理。念及他終歸是我的父親,我還是讓管家去請了大夫來。他只是喊疼,好像疼的特別厲害。我見他那樣子,心裡也是不忍。
所以,大夫來了之後,開了藥。藥抓回來後,是我親自給他熬的,親手伺候他喝的。”
“莫非是那藥有問題?”翼王妃說着,看向東方珞。
東方珞的眉心已經皺成了川字,“當時請的哪裡的大夫?不是裕豐堂的時大夫嗎?”
綠絲搖搖頭,“那時是半夜,裕豐堂早就關門了吧!大夫是管家請來的,是個面生的,我以前從未見過的。姑娘也懷疑是那大夫有問題嗎?”
東方珞望向她的眼睛,“不管那大夫有沒有問題,他給開的藥應該沒有毒藥纔對。”
翼王妃詫異,“何以見得?”
東方珞扯動嘴角,指着綠絲道:“她跟了我六年,這六年中她就算耳濡目染,應該也認識了不少的藥材。當初的藥有沒有問題,她的心中應該多少有數纔對。如果真的藥材出了問題,她也就不會頂着綠絲的名字活到現在了。”
確定是藥的問題,那麼綠絲身上的嫌疑就可以解除了,她有何必繼續躲在暗影裡生活呢?
綠絲悲嘆一聲,“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姑娘!當初的藥方,起初奴婢也並沒有太上心,直到父親出事後,奴婢纔將那藥方揣在了懷裡。只可惜後來被追殺的時候,藥方還是丟失了。”
東方珞道:“對於一個十一歲的孩子來說,能夠想到藏藥方,也已經實屬不易了。”
關鍵的,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能將那麼大的一件事壓在心裡,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啊!
東方珞就不得不對這個丫鬟另眼相看了。
綠絲道:“但那藥方上的藥,我還是記了七七八八的。後來得知姑娘懂醫,也斷斷續續請教個姑娘藥方上的藥材的。按照姑娘的解釋,那些藥材的確是無毒的。”
東方珞苦笑,“單獨的一味藥拿出來,或許沒有毒。但藥物之間卻也是可以相生相剋的。兩味沒有毒的藥物碰撞在一起,也可以成爲致命的毒藥的。”
“啊!”綠絲愣愣的張大了嘴巴。
東方珞嘆氣,“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自以爲聰明的將藥方上的藥拆開來問,自然是引不起別人懷疑的。卻也錯過了窺探其中真正秘密的時機。
綠絲捂着嘴,懊惱的不行,“奴婢錯了!錯的的確離譜了!可惜時間過去太久了,那些藥也都忘記的差不多了。”
“事已至此,別再糾結了!”東方珞道,“縱使你記得七七八八,卻也並不是全部。再者說了,那藥方纔是真正的證據。後來呢?後來如何了?”
綠絲抿一下脣,“他喝上藥,也並沒有緩解多少。到天亮的時候,我看他已經被折磨的不成樣子。吃早飯的時候,便端了碗稀粥給他喝了。沒多久,他就突然死了。”
“這麼說,藥倒像是下在稀粥裡的呢!”翼王妃推測道。
東方珞若有所思,“問題八成出在稀粥上。他死後,你又是如何遭到追殺的?不會是那些個姨娘不安分了吧?”
綠絲道:“他一共擡了三房姨娘,通房就不知道有多少了。當時跟我一同管理中饋的是二姨娘。父親死後,族裡就來了人,幫忙打理喪事。”
“等等!”東方珞擡手阻止她往下說,“剛來京城那會兒,聽策叔談起西門侯府的時候,當時的西門侯和二爺是先於令尊戰死沙場的。剛剛,西門侯夫人也說了,你父親遲遲沒有繼承侯位,你可知道原因?真的是因爲他膝下無子嗎?”
綠絲搖搖頭,“祖父戰死沙場是在父親去世前的兩個月。按理說,祖父沒了,父親該子承父業上場殺敵的!可那個時候,父親已經嗜酒如命,根本握不住刀劍了。”
東方珞看向翼王妃。
翼王妃讚賞的看了東方珞一眼,任憑西門侯夫人說的天花亂墜,自己的這個女兒卻沒有偏聽偏心,實屬難得。
“聽你父王說,西門侯戰死之後,皇上第一時間就將西門塘叫進了宮。可惜,當時的西門塘是被擡進去的,滿身的酒氣,神志不清。這樣的人,皇上豈能用他?何況,那時的西北戰事很是吃緊。西門塘當時的狀態的確不適合統領三軍上場殺敵。”
東方珞蹙眉,“不作不死,照此說,綠絲,你父親的前程完全是被他自己斷送的,根本就與子嗣無關。”
翼王妃道:“所以,剛剛西門侯夫人提及此事的時候,母妃就覺得甚爲好笑。就算身爲西門氏的側枝,他們對於當時西門侯府的狀況不可能不瞭解。卻非要將西門塘沒能繼承侯位歸結在子嗣上,真是太奇怪了。”
東方珞瞭然,難怪剛剛翼王妃不用上述事實去反駁西門侯夫人,是因爲她已經覺得那西門侯夫人不可信,也就懶得浪費口舌了吧!
“珞兒不明白的是,那時的西北怎麼會突然發生戰事?”
翼王妃道:“那就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簡單的說吧!一國的皇位更替之時,往往也就是國內最亂的時候。當時與西北接界的漠西國正處於那樣的時期。新上位的王爲了轉移國內的矛盾,便對大衍發動了戰事。漠西民族,太好戰了,他們天生就富於掠奪性。”
東方珞道:“也就是說,漠西國不富裕,便想着來搶奪大衍朝以發家致富?”
翼王妃失笑,道:“你這丫頭!當時的情況,母妃也不是很瞭解。只知道,西門侯死後,皇上派了鎮西大將軍。打了半年,西北邊境纔算安定了。”
東方珞道:“好吧!等珞兒有空請教父王吧!綠絲,你繼續說!”
西門塘沒能繼承侯位,現在的西門侯卻在西門塘死後上位,這其中,定然還有什麼貓膩吧!
但是現在,卻不是追究這些個的時候。
綠絲嚥了口唾沫,道:“我當時總覺得這一切都透着蹊蹺,卻又孤立無援,不知道該向誰求助。正好這個時候,二姨娘說,我作爲府裡的嫡長孫女該去廟裡進香,悼念祖父和父親的亡魂。在來惠通寺的路上,便遭到了追殺。”
東方珞道:“這一切擺明就是陰謀。但你雖然心裡察覺出有恙,也不敢去報官。因爲你始終覺得,你父親死的這筆糊塗賬是會落到你頭上。既然是陰謀,只要你跳出來,就會有人指證你。”
綠絲嘆氣,“事實證明,的確就是這樣子的啊!奴婢以爲時間過去了六年,關於從前西門侯府的一切不會再有人記得。卻沒想到,她居然一眼就認出了我!”
東方珞道:“這個西門侯夫人不會就是當初幫你料理喪事的那個人吧?”
綠絲點點頭。
翼王妃起身,長嘆一聲,“得!西門侯府這筆冤枉帳想要理清楚,怕是沒有那麼簡單了。”
東方珞揉着眉心,“依我看,從前西門侯府的人,就沒有個清楚的。根本就是一塌糊塗呢!”
綠絲磕頭,“奴婢不想拖累翼王府的!奴婢當初隱忍着活下來,甘願在姑娘身邊爲奴爲婢,就是覺得奴婢是危害不到姑娘的。那個時候,以爲會和姑娘就那樣子相依爲命一輩子。卻萬沒想到,僅僅幾個月的時間,卻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翼王妃看了一眼姚嬤嬤,“將她扶起來吧!此事,怕還是得從長計議。”
東方珞一攤手,“所以,在當年的冤案未查清楚之前,她只能是綠絲,堅決不能承認自己是西門柳。問題就又回到了賣身契上了!也怪我,對賣身契的事情,一無所知。不然,早該給她弄一張了。”
“此事怪不得郡主!”姚嬤嬤道,“郡主又沒管過家,當然也就不知道奴才們的賣身契是怎麼回事了。”
東方珞想想,這賣身契的事情,還是鍾凌風提醒她的呢!
想到鍾凌風,又就想到了凌五,不知道他人走了沒有。若是此刻跟他求救,他應該能想出辦法來吧!
看看翼王妃,卻又開不了這個口。
翼王妃若是知道她在這佛門清淨之地,居然偷偷的見了外男,指不定就立馬掏出笤帚疙瘩了。
還是回去求助於夏祥吧,他既然是狼衛頭子,手底下的能人應該不少吧!
真的賣身契不好辦,弄個假的出來,以假亂真總可以了吧。
主僕幾人,各懷心事,都在思忖着對策。
出了惠通寺,徒步下臺階。
東方珞要親自攙扶翼王妃下臺階,被翼王妃拒絕了,“這麼多下人都在,哪裡用得着你事事親力親爲,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因着東方珞的孝舉,面上卻是欣慰和歡喜的。
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
臺階下多了,腿就難免僵直。
東方珞倒還好,翼王妃下了一段,便直喊着要休息。
牡丹鋪了帕子,翼王妃便在路邊平整的石頭上坐了下來。
東方珞還是維持着站的姿勢,剛想走過去翼王妃那邊,桃紅湊了過來,衝着後面努努嘴,“從咱們啓程,就一直跟着!咱們休息,她們倒也休息了。”
東方珞勾起嘴角,嘲弄裡不掩嫌惡。
趕不走的蒼蠅,大抵就是這樣子討人厭的。
東方珞走到翼王妃身邊,蹲下身,爲翼王妃捏腿。
翼王妃趕忙阻止,“這樣的活兒,讓丫鬟來就好了。”
東方珞揚起小臉,笑笑,露出好看的酒窩,“她們不懂醫,不曉得穴位在哪裡,更把握不好力道。”
姚嬤嬤讚許道:“女兒果然是孃的貼身小棉襖啊!”
翼王妃就笑得合不攏嘴。扭頭,看向後面,本是無心之舉,待看清了後面的尾巴,笑容倏然而止,“還是趕路吧!早點兒回去,免得你父王掛念。”
東方珞便扶着翼王妃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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