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金鈴沒出門,央求春姐給她弄一套玉匠的工具。春姐頗爲驚奇,問她怎麼會這些下九流的玩意兒。金鈴告訴她是師門傳下的手藝,只管弄來便是。
春姐雖感奇怪,但王妃曾吩咐她金鈴但凡有要求,一定儘量滿足,她還是去想辦法了。
這非是金鈴不務正業,乃是向碎玉鍛鍊她心性想出來的法子。玉石堅硬易碎,治玉需要長久的耐心和專注,正合她修行冰心凝神的法門。
此外,這也是神仙谷傳下的手藝之一,向碎玉雖然被逐出師門,對自己這唯一的徒弟,還是以神仙谷的法門來教,他自己諸般手藝,除開一身功夫,看病雕石雕玉打鐵做金銀器,統統都傳給了金鈴。
只不過向碎玉十分在意與陸亢龍一較高下,是以金鈴學得最好的,還是與冰心凝神有關的治玉。
春姐當真有辦法,第二天就把一大堆工具給金鈴搬了回來,從砂輪轉車到皮革珠粉,一應俱全。金鈴讚道:“春姐不愧是王妃手下大將。”
春姐笑得都不好意思了:“瞧你說的,我哪有那麼厲害……”
金鈴進屋,坐在工作臺前,終於鬆了口氣。
她手上缺了一把劍,身負內傷,全然不是巔峰狀態的烏山少主。此刻逃命在外,遠離故土,寄人籬下,孤立無援,眼見向碎玉在皇城之內而不可得。她什麼都不能做,每天只能枯坐等待,被深深的無力感時刻折磨着。
而她剛剛纔從一次嚴重的走火入魔中撿回一條性命,在這樣危機四伏的環境裡,她也不敢多冒一次險,就在這種無人護法的環境下練功。
萬幸向碎玉教了她如何對付這些堅硬又美麗的石頭,可以浪費掉她所有閒置的精力和注意力。
她踩了一腳踏板,砂輪轉了起來。她攤開手掌,捏住一直藏在手心的小石頭,朝着砂輪靠近,不一會兒便打出一個粗坯。
銀鎖的枯燥工作卓有成效。連日暗中觀察,使她今天順利地繞開重重守衛偷到了城防巡邏圖,這個東西到手後,她若是要帶向碎玉逃走,就容易得多。
她今日早早完成了定下的任務,在外面買了些口味重點的吃食,吃夠了纔回那幽深的園子裡,但天色尚早,遠不到向碎玉牢前看守換班的時間,她又吃過了飯,閒着無聊得很,就打算到處轉一轉。
這幾天她都忙着往外跑,連自己藏身之處都沒有好好觀察觀察。
正是家家戶戶吃飯的時間,偌大一個宅子里人少了一半,她從這裡竄到那裡,裹着斗篷大搖大擺從別人家花園裡經過,順手摸了放在亭中石桌上的松子糖放進嘴裡。
她舔一舔手指,暗道南方的糖真是好吃得不得了,遂又回過身去,攤出個手絹,把糖都裹在裡面拿走了,只留下一個空空的盤子。
忽然想起被子忘記藏起來,她又拐回去藏好被子,因覺得方纔那條路已然走過不新鮮了,跳到牆頭,又往向另一個方向。
正是她偷被子的那個小院子。這院中火光甚亮,屋裡每個角落都點了一盞明燈,照得屋中亮晃晃的。但屋裡一個人都沒有,大概是去吃飯了。
這屋裡素得很,唯一的顏色便是屋角擺的一盆粉色的茶花。大概是屋裡長燃着火盆,才能讓茶花開在這個季節裡。
這個季節裡開的,本只有臘梅這等毫不怕冷的花,刺骨的暗香穿過雙層的窗紙,輕輕地撓着她的鼻子邪尊懶凰。她掀起珠簾,走到臥室裡,博古架上放着些小玩意兒,依舊是素得很,牀上的被子已被人鋪了回來,屋裡若有若無一股暖香,味道倒和大師姐身上的有三分相似,如此看來,此間目下住的,應就是那夜裡兩個僕婦說的“不知哪來的小娘子”。
她從臥房中走出來,往屋子另一頭走去。那盡頭本是個書房,擺了些時下流行的書,桌上放着一對鎮紙,可惜房主沒留下半個字。
左手邊靠窗的地方卻放了個奇怪的臺子,這臺子相當老舊,帶着些下九流的粗野氣,與房中其它雅緻的傢俱格格不入。臺子一邊有個盒子,盒子裡亂七八糟是些布條,布條中卻有個東西閃閃發光。
銀鎖伸出手來,拈住一角,把它提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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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塊玉,質地並不算上乘,題材亦是普通。但是工匠手巧,將它雕得圓胖可愛,瑩潤通透,銀鎖拿在手裡,實在是不想放下來。她想了一下,自懷中掏出一角碎金,塞在了這塊小東西原來的位置。
她歪頭小聲道:“我瞧就是這個價啦。”
往後退了兩步,她把小玉墜放在懷裡,跳上了房樑,查看四周有什麼能躲藏的地方,忽然又覺得那麼小個東西放在懷裡容易掉,最後拿線栓了,綁在了手腕上。
處理妥當,她悄無聲息地從屋後的窗子跳出去,又在這宅中尋了許多能躲的地方,最後滿意離開,去找向碎玉。
她走在空無一人空空如也廣袤無垠的連綿屋脊上,忽然想起來忘記看一眼這家的主人長什麼樣子,隨即又覺得正事要緊,吃雞蛋難道還想着看看下蛋的母雞長什麼樣子嗎?
皇城城牆甚高,別地城牆多以黃土夯實所築,此地乃樑朝國都,巍巍百年,歷經四朝,不論皇城宮城或是外城,城牆都以大塊條石青磚壘起,城牆高聳,守備森嚴,絕難攀登。
然而銀鎖常年往來光明頂,上百丈懸崖如履平地,自是趁着守衛不注意,就竄了進去。她像影子一樣跟着來換班的人,貼牆跟了進去,翻上房樑。
前一班的看守從她正下方走過,這一班的看守正在入口旁的小屋裡收拾東西。銀鎖趁着這個空當鑽進去,從鐵柵欄前的房樑上吊下來,輕聲道:“大師伯。”
向碎玉擡了一下眼睛,看到是銀鎖,輕輕點點頭。
“誰把你弄這來的?”
向碎玉輕輕動動嘴脣,聲音細如蚊蚋,“我的一個朋友,南平王。”
“那我放心了。師伯,我每天來看看你,若你沒有危險,我便不現身。”
向碎玉點點頭,問道:“見過你大師姐嗎?”
銀鎖道:“我去了烏山,大師姐早跑了,寒兒說她來建業找你,你卻沒見過她嗎?”
向碎玉搖頭道:“她輕功不如你,又不懂得躲一躲,一定摸不到這裡來,我曾叫她去尋……”
他話剛說一半,兩人忽聽那守衛直起身來。
銀鎖趕緊躍上房樑,躲在靠門口的角落裡。那守衛站在向碎玉牢前,對他點了點頭,就盯着門口,側對着向碎玉站着一動不動。
銀鎖出不去,正打算等下一班換崗,向碎玉忽道:“小兄弟……”
那牢頭甚是年輕,倒也當得起小兄弟的稱呼,他聽見向碎玉叫他,很是恭敬地答道:“向師父,是要喝水嗎?”
向碎玉點頭道:“煩請給我添點水都市煉丹神醫全文閱讀。”
他往外遞出水罐,那牢頭接了過去,給他倒滿水遞了回去。他接過之時,擡眼望了一下大梁,銀鎖果然已經不在那裡,不知是如何消失的。
她今日的任務都完成得漂亮,打算犒勞自己,提前回去睡覺,白天再去花幾個錢,買大師姐的一線蹤跡。
銀鎖打算得好好地,美美睡下,翌日清早就跑了出去。每座城裡都有那麼幾個酒肆賭坊,每個酒肆賭坊裡都有些專門賣小道消息的人,只要有錢,他們定然就會告訴你。
她撒完錢,又去幹無聊的盯梢活動,覺得實在無聊,便將金鈴的劍j□j賞玩一番。
劍身上有兩個篆體銘文,寫做“悲風”,她喃喃嘀咕道:“幹什麼起個這麼不吉利的名字……”
劍光清冷,倒是和金鈴很像。她哼了一聲,把劍插回鞘中,罵道:“大師姐冷冰冰無情無義,同你一模一樣。”
她摸了一下脖子,被這把劍劃傷的痕跡現在只剩下淺淺的白色,心中不忿卻癒合不了。
悲風何其無辜,默默躺在她手中替金鈴捱罵。
南平王晚間又不在家,王妃招呼金鈴一起吃飯。春姐多了個心眼,吩咐廚房再多做一些,終於夠金鈴默默連吃五碗。
王妃見她飯量恢復,着實放下一顆心,吃完飯又拉着她去散步洗澡。
金鈴靜靜坐在水池裡,臉頰被水霧薰得嫣紅,王妃拿着一個水瓢,舀着水慢慢從她頭上澆下來,忽道:“怎麼還沒把你養胖呢?”
金鈴道:“……我不知道。”
王妃又問:“哎,金鈴……上次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金鈴扭頭,見王妃又懇切地看着她,一時又不知如何是好。
她雖然是個很美麗的婦人,可眉間已有了深刻的川字紋,金鈴與她相處幾日,知她並不是個刻薄嚴厲的人,那眉間的皺紋,只能說明她長期鬱鬱寡歡,總是皺着眉頭。
可金鈴與她相處之時,又絕少看到她皺眉。
王妃並沒有半點謊言,她見到金鈴,便連眉頭都舒展開了。
金鈴嘆了口氣,心中忖道:從前在烏山前線,師父總說我們保衛着一方國土,如今看來,便是保護着這樣的人吧。
王妃見她盯着自己,若有所思,明眸皓齒的樣子,看着哪都好,恨不得抱在懷裡喚一聲兒。
金鈴卻暗下了決心:若是如此便能安慰她,叫一聲娘又如何了?
王妃神色黯然,正要再說一句“不願便也不強求”,只見金鈴點了點頭。她簡直懷疑眼睛看錯,輕聲喚了一句:“金鈴?”
“娘。”
王妃的眼眶立刻泛起桃紅,攬住金鈴的脖子小聲啜泣起來。
金鈴道:“莫把衣服打溼了,我這就起來。”
王妃破涕爲笑,拍了拍她的臉,道:“你這孩子,什麼時候能有點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大師姐啊大師姐,你什麼時候出去抓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