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鎖隻身一人來到建業,孤立無援,她走在路上,看着眼前飄落的雪花,總有一種又開始流浪的感覺,她今日尋了個去處,以備劫了法場之後藏身用,換了一身行頭,又去城中三教九流出沒的地方撒了些錢,宵禁之後才得一點空閒。
好在並不是無處可去。
但轉念一想,她容身之處乃是從一個死了十幾年的小姑娘那裡“借”來的,便覺得有些荒謬。
那地方十足是個好去處。人跡罕至,卻日日有人打掃。她趁入夜無人,又潛進去,從久無人使用的櫃子裡偷偷拿出她藏在裡面的被子,跳上牀矇頭大睡起來。
金鈴便在隔壁的院子裡靜坐着。自昨日睡了一天,她精神頭就很足,而向碎玉之事叫她無論如何放不下心來。
左右睡不着,乾脆出來看星星。聞着從旁邊小院裡傳來的刺骨寒香,她心中竟生出一股焦急來。
春姐見她不睡,披着衣服出來問:“小娘子,可是睡不着嗎?”
金鈴點了點頭,道:“心緒不寧。”
春姐笑道:“你等等我。”
她轉身進屋,手裡攥着個東西走了出來,拉住金鈴的手,把東西塞在她手心裡。
入手溫暖潤滑,似是一塊圓圓的石頭,她低頭一看,果真溫潤細白,是一塊不錯的玉石。
金鈴忍不住舉起來看,“春姐怎有這麼一塊料?”
春姐笑道:“我家老頭子是個玉匠,這樣的石頭他那裡多得很,這個給你了,睡覺時握在手裡,不一會兒就睡着了,靈得很。”
她一番好意,金鈴不忍拒絕,便收下玉石,回房躺到了牀上。她看着牀頂,握着手中玉石,又想起曾經答應銀鎖要給她刻個玉牌的事情。
她原本不愛說話,說出來的一諾千金,是以在九凝峰上又發生了許多事,這件事她卻仍然記得。
心思換在了銀鎖身上,她沒再糾結向碎玉的事,居然很快就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
翌日春姐見她起牀,笑問效果如何,她伸手要還給春姐,“好得很,多謝春姐。”
春姐不收,笑道:“這小石頭不值幾個錢的,你拿着吧。”
金鈴不再客氣,收在懷中,不一會兒便有人來轉告她王妃喊她去吃早飯。
她隨春姐一道見了南平王與王妃,鼓了幾次勇氣,忍不住問道:“我師父他……”
南平王溫聲道:“成竹去找了我一個老朋友,確實不太好辦,我現下只能替他換個乾淨點的牢房……往後還得從長計議。你先吃飯吧。”
金鈴點點頭,看起來心事重重,王妃道:“金鈴,此事需得阿郎在朝中活動,我們婦道人家幫不上什麼忙,放寬心等兩日,如何?”
金鈴問道:“我能見見師父嗎?”
南平王道:“也許得等上四五日,也許那時也不行……但我一定讓你儘早見到他,好嗎?”
金鈴只得點頭。這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遠沒有昨日表現出的驚人食量,王妃看得暗自擔心,不由道:“金鈴,我帶你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金鈴想要拒絕,王妃又道:“在家中閒着,胡思亂想,徒增煩惱。我帶你到處走走,也熟悉一下建業城。”
她拒絕不了王妃的請求,只得又答應了。
南平王妃領她去湖上泛舟,在船上淨逗她說話,金鈴勉力敷衍。王妃看了她一會,見她眉間鬱郁,道:“金鈴……不要太擔心,阿郎定可讓你師父無事,只是要費些時間。”
金鈴歉然道:“王妃言重了。我從小便是這樣沒什麼表情,並不是有心事。”
王妃不再逗她說話,只一個人望着湖面,金鈴心中不安,握着扁扁的玉石不住在手中打轉。時間過得極慢,小船投下的影子不曾一變,深深的無力感折磨着金鈴,甚至連王妃在一旁擔憂地注視她也沒注意到。
這艘船乃是多年舊物。此處湖光山色,離城中也不遠,南平王年輕時常抱着金鈴在湖中游玩,一漂便是一整天。
只是金鈴心不在此,也不知她到底有沒有印象。
金鈴看着天色,道:“王妃……天色不早了,我們不回去嗎?”
南平王妃本是帶她出來散心,誰料和叫她受刑一般難熬。她頗覺挫敗,回家早早吃過飯,便說不舒服要休息。
金鈴獨自回了房,坐在那裡依舊覺得時間難熬,便從樹上折了一根樹枝,權作寶劍,在院中練劍。
向碎玉並未傳她任何套路,她每日刺擊千片樹葉練出來的劍法雖然簡潔有效,此時卻殊不宜紓解心境,往常她還覺得寒兒蓮兒拘泥招式,比之自己習的劍術,要下乘許多。今日方知劍法乃是個風雅之物,有時候需要來消解一下時光。
她正絞盡腦汁地想着會什麼招式,眼前淨是刀光劍影,想起來的卻是銀鎖。她本來手中一招也無,但凡遇到銀鎖,便從手中一柄長劍裡生出千千萬萬毫不重複的招式來,若不是二人在一起總有些不對付,說不定可以打到地老天荒。
若不是在九凝峰上……
她連忙禁止自己去想。手中拿着樹枝,使出來的卻是刀法。她左右無聊,又折了一枝,拿在手中算作雙刀,比劃起銀鎖的彎刀刀法來。
這倒是讓她找到了一個新鮮玩意兒,來來去去研究了好幾次,終於能把一招圓月斬使得似模似樣,只不過叫小師妹用起來英姿颯爽,她自己來使,卻總覺得不夠瀟灑。
還有那招繞到人背後的彎刀起手式,單是步伐她就怎麼學都學不像,不若銀鎖迅捷,也不如她神出鬼沒,不過她很得興味,在院子裡走來走去,眼見天已全部暗下來。春姐回來看到她這樣,試探道:“小娘子,你在做什麼?”
金鈴腳下沒停,道:“我在練武。”
她身形如鬼如魅,說“我”的時候,尚在牆角,說到“武”時人已在春姐背後,春姐嚇了一跳,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由衷嘆道:“你們練武之人真了不得。小娘子的武功想必非常好。”
金鈴點頭道:“是不錯。”
走了許久,她終於覺得乏累,躺在牀上不一會兒便睡得好像死過去了一樣。
翌日她老早就醒了,窗外天空還全然是黑的,她忽然坐了起來。
依舊是梳洗打扮吃早飯,她卻一直聽着外面的動靜。聽見駱成竹出門與仲聲揮別的聲音,她看了一眼在屋裡縫衣服的春姐,悄無聲息地從院中離開了。
駱成竹出門雖早,但他所去之處大多是官署衙門高門府第,所做之事也大多是與人閒談,求人辦事。金鈴料想大約是爲了向碎玉的事情在跑腿,只是他今日並未去任何像是監獄的地方,她也自然找不到向碎玉。
這一日她無功而返,卻是覺得自己還能做點事,心情好了一些。
回府之後,卻發現府中亂作一團,她悄悄跳進院裡,偷偷擦乾淨手,推門走出來。春姐撲到她身上哭訴:“小祖宗!你到底去哪兒了!王妃都急哭了!”
金鈴略感尷尬,剛要答話,春姐拉着她一陣猛跑,跑到後院花園裡。她上氣不接下氣,一路喊道:“王妃——金鈴找到了——”
南平王妃本坐在池畔水榭上垂淚,聽到春姐呼喚,趕忙站起來,也往這邊疾走,走到金鈴面前,撲在她身上,摟了她一會兒。
金鈴站着不敢動,只聽王妃問:“去哪了?”
“去城裡轉轉。”
王妃嘆了口氣,道:“沒迷路吧?”
金鈴道:“沒有,走得有些遠了,所以回來晚了。”
王妃擡起手,摸了摸她的鬢角,溫言問道:“餓了嗎?”
金鈴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王妃隨即牽起她的手,領她去吃飯,席間王妃曾小聲吩咐春姐叫人送吃的給南平王,金鈴默默低頭吃飯,兩人甚少交談,只是南平王妃偶爾問她某個菜合不合口味。
金鈴低頭吃飯,春姐照例在一旁給她一碗一碗地添,金鈴吃到第三碗,春姐尷尬道:“沒有了……”
金鈴詫異擡頭,王妃問道:“怎麼才這麼點?不是特地吩咐多做一些嗎?”
春姐趕緊說道:“廚房說遭了賊,東西少了好些……我叫他們再做些點心!”
金鈴忙道:“不必了,這些夠吃。”
王妃道:“真的夠?你在外面跑了一天,不餓嗎?”
金鈴搖頭:“夠,不餓。”
王妃聽她這麼說,也只得道:“叫廚房小心些。這次就算了。”
而那偷吃的小賊,正在一個人跡罕至的小院子一角吃得正歡,邊吃邊挑剔:“這東西未免口味太淡,早知我該帶些孜然。油水又不足,這家人看着挺有錢,怎麼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嗎?”
她的彎刀放在一旁,兜帽也已摘了下來,額間瓔珞閃着微光,高鼻深目,一雙大眼極是靈動。此時微微彎起來,顯得很是滿足。
只是寒風瑟瑟,她手中那碗魚絲羹都快要凍住了。她倒不在意吃的都是冷食,仰頭一飲而盡,然後收拾碗筷,偷偷全丟回廚房外面的洗碗池裡,最後回到這幽深的小院子裡來,美美睡上一覺。
三更梆子敲過,她忽然睜開了眼睛,掀開被子跳下牀,將斗篷反穿過來,藏起被子,踏入夜色之中。
向碎玉被人換了個地方關,吃得還行,睡覺有牀有被子,在廷尉獄另一邊,是以銀鎖上次在地下大監獄裡找不到。但這吃好睡好的地方,看守卻十分嚴。幾乎十二個小時都有人盯着他,銀鎖此次潛過來,正是要找找守衛有沒有破綻。
她手上拿着沙漏,雞鳴五鼓之時將沙漏倒了過來。
飯後,南平王妃又拉着金鈴去散步。兩人依舊無話,路走到一半,王妃忽道:“你日後若要出去,記得同我講一聲。”
金鈴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王妃嘆了口氣,拉着她繼續往前走去。
翌日她依舊決定跟蹤駱成竹,出門之前,她在春姐門口說了一聲“我出去了”,裡面的人尚未反應過來,她就已上了房頂。
房頂着實是個好地方,四通八達,絕少阻礙,視野還開闊得很。今日駱成竹的路線與昨日大致雷同,不過未時末時,他去了皇城裡。
金鈴想跟進去,但是宮牆高聳,周圍又沒有任何遮蔽,她自認沒有進去又不被發現的本事。想來師父就關在裡面,她卻在外面無能爲力。
這牆,只怕只有銀鎖才能飛躍。
她嘆了口氣,只得先行回家,另想他法。
今天在辦公室聽了一天PoI,shaw大姐的聲音真是窩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