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營地之中亮着火光,明教弟子靠近便被人發覺,只能分佈在稍遠處的樹林當中,其中又以雲寒等“鷹眼”責任最爲重大,一晚上都要睜着眼睛。(. ’)
營地之中火光明亮,就連船上也點着燈,不同往常一片漆黑,今日反常得緊。侯景今日下令夜晚通宵達旦將船修出來,呼樂心知拖延不得了,分出一半水手把木頭都搬上了船去。
昨天與前天兩日裡雖然打得人心惶惶,活卻沒有停。此處是淺海,他們前兩天堆了許多石頭下去將船墊高,
月黑風高之時正是海潮最低之時,潮水刷刷退去,露出大片灘塗,雖然泥濘不堪,難以走人,但船艙裡的水也隨着退潮全都流了出去,破洞露了出來。藉着火光,呼樂與水手們先換掉一根肋骨,然後把周圍斷裂浸壞的木頭都拆了下來,在及膝深的水裡將新的桐油木板釘到船上。
呼樂下令把最後一個洞補上,又加入骨膠石灰嵌縫,便算是大功告成。
隨着海的盡頭越來越亮,海水也越漲越高,呼樂的心卻越來越沉,船漸漸漂了起來,船底刮擦着石頭的聲音怪異地響着,呼樂不住往後看,見那山上的營地一片寂靜,恐怕蓮花渡的人仍在睡大覺。水手們被迫潛入水中,把墊在船下的石頭挖出來,好讓船安然回到水中。侯景已下令拔營,羯兵沉默着將淡水和乾糧搬到船上,呼樂一步三回頭,羊鯤拍了拍他,兩人踩着接弦板走上船去。
呼樂長嘆一聲,低聲道:“功虧一簣。”
就在此時,他聽見夜梟悲鳴,猛地一拉羊鯤,按着他躲在船舷的陰影裡。
天上箭雨漫飄,篤篤篤砸在甲板上,數名羯兵當即中箭,紛紛尋找掩蔽,大罵着掰斷身上的羽箭,多數箭頭就這樣留在身上。
“我的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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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羯人還未反應過來的時間裡,天上降下的箭雨已成了火雨,箭頭裹着燃燒物落下來。船是匆忙上人,幾天都未擦洗了,甲板上骯髒乾燥,很快燒了起來,衆羯兵被箭雨壓制,無法起身救火,就在此時,呼樂發現船帆也燒了起來。
他起身就要大叫,被羊鯤壓着捂住了嘴巴,羊鯤咬牙切齒地問道:“你叫什麼?你到底是哪邊的?”
呼樂住嘴,囁嚅道:“這……這是我的船嘛……習慣了,習慣了。”
尚在岸上的羯兵從地上拔起長條木盾往山上箭雨來的方向衝刺。這些木盾還是專門爲了防禦山上弓箭而趕製的,後有把手,一顆圓木剁成一人高的一段,剖成兩片再掏空中間,烤熱壓平一些即成,只夠一人側身躲在後面。底部尖細,平日裡插在地上,拼成一排供人藏身,現在每人提着一塊迎着羽箭衝鋒。
放箭者乃是明教弟子,分成三組不斷射擊,衆人很快射空了身旁的箭筒,見敵上來拼命,並不戀戰,憑藉輕功在樹林裡左躲右藏,放倒兩三個之後便留下一地羯兵打道回府。羯兵不依不饒,追將上來。正在此時,兩個營門大開,幾百人密密麻麻衝將出來,潮水一般往坡下衝。
船上人因箭雨停止而喘了口氣,跳下船來將方纔插在船上的羽箭都還擲了回去,之後與這一羣人短兵相接。初時戰況十分激烈,蓮花渡衆人人數佔優勢,又是首次衝鋒,氣勢如虹,一度將羯兵逼入營地裡。
可就在此時,空中飄來一陣怪異的嚎叫,向碎玉帶着金鈴與肖大等人正闖入營地,聽見這聲音,心知不妙,大叫往後撤。
一陣短暫的安靜後,羯兵各個變得雙目赤紅,低吼着衝出狹窄的門口,向碎玉與肖大奮力將他們堵在門口,可羯兵力大無窮,出手迅捷,向碎玉很快體力不支,往後退去。後排人很快補上,可惜實力相差太大,讓羯兵撕開裂口。後面的水手們前仆後繼,終於憑着金槍頭收了幾個羯人的性命。這一來士氣大增,被如狼似虎的羯兵嚇得一片空白的蓮花渡水手們終於想起戰前臨時操練的五人陣法,當下五人一組有攻有防,與羯兵鬥起來。
金鈴則與銀鎖一起,同陸亢龍等人在同一戰線上。明教弟子訓練有素,在戰場之上聽着夜梟此起彼復的鳴叫同進同退,紀律嚴明與羯兵不相上下,兩隊人馬不停相互穿插分割,都試圖瓦解對方的陣型,一時相持不下。忽地夜梟聲斷了,銀鎖四處張望,看見陸亢龍被兩個羯兵拖入戰場,再不能專心指揮,明教弟子陷入短暫的混亂之中,立刻便有兩人在猶豫間受了傷。銀鎖也立刻下命令讓衆人往陸亢龍身邊收縮,她二人殺入陣中,銀鎖更是踩着九宮步繞到侯景身後,打算以驅夜斷愁替世人驅了這煞星。
她已很接近了,這興許也是這幾天戰鬥以來,本方最接近侯景的一次,這瘦削的跛子似乎渾然未覺,銀鎖幾乎以爲自己就要這樣得手了。忽然她四面八方都是槍影,亮晃晃的槍尖籠罩了她身上所有的地方。兩柄鐵槍絞住了她手中的彎刀,她一時脫不得身,正要扔刀自保之時,金鈴來到她身邊,鐵鏈將最前面兩柄槍纏在一起,手中長劍頂開另外兩柄長槍,拉着銀鎖沖天而起。
兩人腳下槍尖林立,金鈴當下收回鐵鏈,甩向頭頂,鐵鏈纏住樹枝,樹枝吊着二人劃過一個危險的弧線,銀鎖蜷起雙腿,膝蓋擦着槍尖堪堪躲過,金鈴猛地鬆手,兩人落向遠處。
在高處,銀鎖看到羯人統統回來保護侯景,明教弟子得以脫身,終於鬆了口氣。
她摸回陸亢龍身邊,見那兩羯人已經死在彎刀之下,又見明教弟子幾乎人人帶傷,雲寒更是又破了相。陸亢龍於是下令撤退。銀鎖奇道:“師父,你不管大師伯了嗎?”
陸亢龍道:“我教弟子可不給他們賣命。你瞧他們不是打得挺好的?”
侯景在衆親兵保護中撤退,羯人營地門口的戰線推進的速度一舉加快,前線已成崩潰之勢,只見一條灰色的旋風將兩邊人馬清晰地切開,蓮花渡衆人開始退走。陸亢龍評價道:“烏合之衆總是如此不濟,正規軍該來了吧?”
銀鎖奇道:“正規軍?”
陸亢龍賣關子不說,羯兵也不急着追殺,上了半坡便撤了下來,飛奔回去,船上垂下許多條繩子,羯兵有的從接弦板上跑上去,有的乾脆跳起身來拽住繩子往船上爬,只片刻間剩下的八十餘人就登船完畢。船上的主帆雖被焚燬,但剛纔打得不可開交之時,呼樂已將備用帆換上。
錨繩軋軋作響,呼樂在船尾樓上,身旁幾個高大的羯族武士手持木盾將他擋住,陸亢龍追到已空無一物的營地裡,把手裡的刀扔出去,刀身擦着帆索飛過去,可惜只切斷了帆索裡的一條繩子,那風帆仍是高懸在桅杆上。
明教弟子紛紛效法,以一式“寒月耀”將手中刀甩出去。
因此次前來需要隱藏身份,衆人雙手裡拿的刀只是隨處可見的朴刀,弧度不夠,自然有去無回,四十多把刀一同砸向風帆,將那帆捅出了幾個大口子,船速似乎慢了下來,可是依舊開得遠了。羯兵力大好事,撿回他們扔過來的刀,又扔了回來。
陸亢龍道:“也該回來了。”
正說着,一艘船從山後面轉了出來,船側巨大的機弩射出長大的弩箭,斜斜釘在甲板上,竟然把甲板洞穿了。
呼樂嚇得蹲在了地上,顫聲問道:“怎、怎麼辦?”
他身旁是那平日裡管事的百夫長,聽了傳令兵的話之後,一把抓起呼樂,叫他把船開回去。衆羯兵都舉着木盾,侯景拄着柺杖,站在甲板上訓話,呼樂半個字都聽不懂,只好老老實實開船,身旁不時有弩箭飛過,他也不時縮一縮脖子。
船底重重地刮擦着淺灘上的石頭,呼樂甚是心疼,急忙下錨,羯兵從船頭紛紛躍下,把剛剛在平地上陣列迎敵的蓮花渡水手們衝得七零八落。
只一會兒的時間裡,那艘大船就逼近過來,船頭加裝了鐵撞角,快靠岸時不但沒有減速,反而加速開過來,撞角狠狠楔入船身,木頭裂開的聲音聽在呼樂耳中,像是在他身上捅了一刀。
在羯胡的衝殺下,蓮花渡的水手們成片地失去戰鬥力,前線又有崩潰的趨勢,全靠後方弓箭壓制,才得以順利撤回,重整陣型,圖謀再度衝鋒。
陸亢龍也撤了出來,絕不做那第一批殿後的炮灰。
場上一時間寂靜一片,羯兵忽地成片從木柵頂部躍出,仍是靠着單兵強悍的戰鬥力將蓮花渡的陣型分隔蠶食。
亦是同一時間,呼樂那空空蕩蕩的船上同時伸下十幾塊接弦板,蕭荀身披鎧甲手持金槍一馬當先,跟在他身後的人都穿着樑軍鎧甲,竟是蕭荀帶着援軍來了。
這些人不知是何來頭,衝鋒時陣型不散,比之蓮花渡的水手不知要好上多少。陸亢龍鬆了口氣,道:“終於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