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鈴好奇地等着她的下文,銀鎖卻沒再往下說,這時連向碎玉都扭過頭來,想來也是想聽她到底何時聽過“王操琴”這個名字。
銀鎖擡頭四望,低聲道:“大師姐,你聽到沒?”
林中肅殺之氣瀰漫,百獸避走,旁邊本除了樹濤與海濤,再無半點活物的聲息,可銀鎖提醒之後,金鈴便聽到夜梟低低悲鳴,此起彼伏,互相應和。
太陽被高地阻擋,先一步沉下了地平線,頭上的樹冠抖了幾下,銀鎖歡呼一聲,扣上兜帽手握彎刀往出踏了一步,竟爾原地消失了。
下一刻,羯兵忽爾接連慘叫,黑色的血飛濺,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泛起來,銀鎖手握雙刀跑了回來,金鈴聽見夜梟低鳴,輕輕點頭,對向碎玉道:“師父,我們去接應肖大當家。”
向碎玉就算再魯鈍,也猜出那夜梟的低鳴是在傳信,便隨二人從一丈高的營門上越過去,自另一邊的門裡出去,往侯景營地方向突襲。
不同於他們那邊,肖大當家帶了許多人下來,卻擋不住狂亂狀態的羯兵衝鋒。營地裡只三十多人,就將他手下百人分隔消化,待到向碎玉趕到時,他們已經被壓到一個角落裡。爲了不死人,肖大親自帶着十餘武功高強的好手守住隘口,隘口內外已倒斃了許多蓮花渡的水手,玄甲武士卻只有四個。兩方人馬在方寸之地裡拼殺,陳七寸的大刀起了關鍵作用,羯兵對他十分忌憚,而幾乎人人身上都有燒烙痕跡,想來剛纔吃了大虧。肖大與林曉都拿着一把金槍頭,兩人正合力對付一個身材高大臉有疤痕的羯人。
向碎玉長嘯一聲,旋風一般地颳了過去,銀鎖和金鈴同時看見了藏身於衆羯兵包圍之中的黑衣胖子,也同時擺起了“驅夜斷愁”的起手式,悄無聲息地穿過人羣,又悄無聲息地在胖子身旁落下。
就在銀鎖覺得要得逞的時候,胖子元大師忽然像是泄了氣的皮囊一樣,左一蕩,右一蕩,以極其刁鑽的角度從兩刀一劍的空隙之中脫身離去,圓胖的身軀跑得極快,幾個羯兵很快地擋住兩人退路,元大師一路怪叫着“小娘子殺人啦”,羯兵也飛快地撤離了。
銀鎖頓足道:“這人真是滑不溜手。”
向碎玉衝肖大點點頭,算是問好。肖大看見向碎玉的第一件事便是扭頭去看銀鎖,見二人和平共處,終是百分百信了銀鎖乃是烏山唯一一個胡人。
蓮花渡剩下的人將地上屍體拖走,狼狽地回到了營地之中。明教弟子一個也沒有出現,守衛向肖大報告了有不明援軍出現的事情,肖大轉過頭來看向碎玉,向碎玉淡淡道:“花錢請來的,一千兩黃金,好是好,就是慢了點。”
肖大哧笑一聲:“慢了可不止一點。”
營地後方略有騷動,稍後便有人報告營外留下十幾個箱子並一張輪椅,肖大又去看向碎玉,金鈴已將輪椅推過來了,向碎玉坐進輪椅裡,鬆了口氣,道:“值了吧?殺人送貨,還不用包吃住,貴點也忍了。”
少頃已有人將箱子搬了進來,打開一看,金燦燦地耀眼,向碎玉道:“我烏山私兵便是靠這些東西打仗的,晚了兩天,沒想到這裡形勢危急,險些趕不及,還請肖舵主見諒。”
肖大讚嘆一聲,道:“我也有,你忘了?金大帥給我的,是好東西!”
“這裡只有三百個,大當家可挑精通槍法的水手用此物。”
肖大便讓手下人分發槍頭,又下令加強戒備,休息至明日卯時發動總攻。
金鈴二人不便拋頭露面,住處在營中一隱秘的角落裡,兩人自前線下來,一向窩在此處。銀鎖枕在金鈴腿上,問道:“少主,爲什麼是明日卯時?”
金鈴道:“我猜是此地面向東北,明日卯時攻擊,日光斜照羯人,我們佔得優勢。”
營外忽然又人聲沸騰,銀鎖怕是敵襲,直起身聽了一番,重又躺了下去,“是新的羽箭。也爲難他們工坊了,這麼短的時間裡趕出這麼多箭來。”
金鈴道:“終於看見了些曙光,想來陳二當家是最開心的那個。”
銀鎖點頭笑道:“他在外面叫呢。”
金鈴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陳七寸平日裡穩重得緊,不料今天這麼張狂。
銀鎖勾下她的頭,溫聲道:“你今天沒受傷吧?”
“自然沒有。”
銀鎖忽地促狹一笑,伸手捉住她的領子向兩邊一分,道:“我得自己看看才放心。”
金鈴罕有地沒反抗,由着她抓着自己的衣襟撕扯,胸前溝壑若隱若現,她直直地看着銀鎖,銀鎖盯着她的鎖骨,反而率先臉紅起來,捂着她的眼睛,道:“大師姐幹什麼看着我。”
金鈴的聲音軟得像是外面的春風:“我瞧瞧你幾時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撕我的衣服。”
銀鎖頗不服氣,撲將上來,攬着她的肩頭,從後面將她身上的衣服一併剝了下來,露出白皙的肩背。
金鈴道:“你不是要看看我受傷沒嗎?你這麼粘着我,還怎麼看?”
銀鎖摘了手套,從她後頸處蜿蜒向下,慢慢將她上身全都摸了一遍,哪裡也沒放過,方纔滿意道:“嗯,是沒受傷。”
軟軟糯糯的聲音震得金鈴耳根發麻,她伸手將銀鎖的頭扳正,一點一點地靠過去。銀鎖雙目迷離,雙脣微啓,也湊過來就她。
忽地銀鎖一把將她推開,快手快腳拉起她的衣服,手腕一翻繫緊了腰帶,伸手整了整衣領。
向碎玉的聲音在外響起:“金鈴。”
銀鎖飛快地在她脣上碰了一下,一推她的腰,示意她出去說話。
金鈴搖搖頭,掀開簾帳,道:“師父,你沒受傷吧?”
向碎玉搖搖頭,道:“沒。瞧來你也還好。你師妹呢?”
金鈴想這小壞蛋如此能折騰,想來半點傷也不曾受,也搖頭道:“二師叔呢?”
“他也沒事。”
“那師父找我……?”金鈴不知向碎玉爲何繞來繞去也不說找她什麼事,銀鎖忽地從帳中走出來,伸手抓住輪椅把手,道:“大師伯,師父他們在哪?不若你帶我去吧。”
向碎玉點頭指路,三人從營地後門出來,往一處僻靜的峽灣駛過去,不多時便看見一艘大船,大船並未靠岸,只是在遠處降帆拋錨,岸邊扎着數十個小帳篷,中間生着篝火,十多個黑衣人圍在篝火旁邊說笑,當中一人正是陸亢龍。
向碎玉忽道:“現在唯恐羯人修好大船起錨出海,剛纔蓮花渡派了水鬼過去,可惜被人發現,狼狽逃回來,連船邊也沒摸到。”
銀鎖道:“船家是我們的人,大師伯莫要失手將人殺了。”
向碎玉嗤笑一聲,“我當然知道是你們的人。這小子把老譚氣死了,我會不認得嗎?”
有人看見他們,站起來躬身行禮,銀鎖點頭示意,來到衆人中間,衆小子立刻將兩人圍起來問長問短。
銀鎖捉過雲寒,問道:“你怎地來得這麼晚?我差點以爲就要死在羯人手上了。”
雲寒的眼神帶着哀求飄向了金鈴,金鈴拍了拍銀鎖的手,銀鎖才稍稍鬆開,讓雲寒得以喘息,答道:“少主可莫錯怪我!我等在後面誦經加持,祈求明尊恩賜。誦經加持過的大夏龍雀對黑薩滿特別有殺傷力,這不是少主說的嗎?”
“好吧,這次饒過你了。方纔瞧你打得不錯,想來已突破‘寶珠絕境’了吧?”
雲寒拍胸道:“正是如此!在下已入‘妙衣化境’,離光耀柱又近了一分。”
“阿曼也是嗎?”
阿曼亦點頭道:“也是。”
銀鎖笑道,“聖教之福。”她轉身招呼金鈴,“大師姐你瞧,他們都變厲害啦,要是再一起去走沙漠,定然不會再被狼欺負了。”
金鈴走過來摸摸她的頭,淺笑道:“你也變厲害了,莫慌。”
雲寒和阿曼二人各自心懷鬼胎,無法直視這一幕,兩人都往中間湊了湊,擋在陸亢龍向碎玉和她二人之間,不巧碰到一起,雲寒頗驚訝地看了阿曼一眼,阿曼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見那兩人稍稍相觸便又分開,若無其事地傾身向前,幫銀鎖拿了些東西吃。
銀鎖卻分了一半給金鈴,還總從她那裡搶東西吃,阿曼與雲寒數度策應,直道影月右使半點也不小心。
晚飯吃過之後,明教弟子整裝待發,金鈴奇道:“這是要去哪?”
阿曼笑道:“我等去監視他們。”
“小心些,羯兵都是狗鼻子。”
阿曼笑道:“不死金身不必擔心,我們若有心不讓你發現,就連你也是看不見我們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金鈴瞟了銀鎖一眼,銀鎖整個人便是一僵,接着道:“我也去!我也去……”
金鈴拽着她的領子,道:“你回去睡覺。”
向碎玉眯眼道:“陸亢龍,活着回來拿錢。”
陸亢龍揮了揮手,扣上兜帽與衆明教弟子一起消失在夜色之中,天色仍是暗的可以,船上的漁火閃閃爍爍,照亮着他們回去的路。只是漁火越來越遠,那艘船也像是離開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