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東西,向來習慣早睡的我,感覺有點兒困了,整個人迷迷糊糊的。正準備問我們的房間在哪兒,就聽大和尚哈哈直笑,用張紙巾抹着嘴巴,我一看,他竟然吃了七大碗。
“小傢伙,就這點能耐?才十點不到,就想睡了?咱們的活兒,纔開始呢!”大和尚說着,從手中摸出三個小紙團,丟在桌子上讓我撿。我伸手抓了比較小的一個。
打開一看,紙團上面寫着:“往東五十里,任務等級F級。尋小鬼,訓放!”
“F等級,龍四姐姐,這F等級,任務艱鉅不艱鉅?”我摸着紙條。
“F等級是倒數第二級別,難度指數不高,但也不容小覷。咱們出發!”
三人屁股還沒坐熱又要走。大和尚邊走邊嘮叨:“你抓大的那個該多好。”
我問大的那個紙團裡邊是什麼級別。大和尚回答:“級別一樣,那可是往西十里。”
我聽了咯咯直笑:“大師,讓你騎馬,你偏要走路,這下慘了吧?”
大師聽了,又是一陣賊笑。“小鬼頭,你哪裡知道老衲的真正意圖!”
我打馬前行,跟龍四姑娘並駕齊驅。“龍姐姐,大師賊笑賊笑的,笑啥?”
龍四姑娘說:“你還不知道大師的外號,叫色相佛,很喜歡女孩子的那種。”
我摸了摸腦袋,覺得太奇怪了。“那往西十里,是不是有很多女孩?”
“那當然了,有女孩,有酒喝,還可以唱歌。那好多歌廳呢!”
我沒去過歌廳,那時候也不知道歌廳裡邊都有些啥玩意。可這黃袍僧人,要是出現風月場所,到底會是個什麼樣子。我不敢去想象了。大和尚說:“小鬼頭你們先去,我先去把把妹子再來!”說完,方便鏟在地上鏟了兩下,扭頭就往回跑。我整個人都看傻了。
“龍四姐姐,大師逃掉了!大師臨陣脫逃了!大師臨陣脫逃了!”我嚷着。
龍四姑娘回頭去看,發現大和尚的身影早消失在西邊的夜幕之下了。
“他就愛折騰,不管他!我這幾個叔叔,就他一個人腦袋不正常!”
兩人策馬奔騰,到了夜半三更,纔來到指定的位置。我看那兒黑壓壓都是一些山村,夜晚除了零星幾處燈火之外,就只剩一些夜鳥,發出單調的啼叫聲。
下了馬背,我將腰間的葫蘆取下抱着,有一種口乾舌燥的感覺。跟龍四姑娘一同朝村子走去。我看那村寨連綿起伏,應該有不少人家,可四下裡卻靜得出奇。
哪怕是夜晚,像這樣成片的村莊裡,多少都會有些人家在活動的。比如說建房子的,殺豬的,打穀子的,結婚的……然而太安靜了。靜得很異常。
再往前走,就聽一個老女人的哭聲,隱隱約約飄過來。我問:“是鬼嗎?”
龍四姑娘搖頭:“不是!這聲音根本不像是鬼魂,可能是有人死了……”
咱們這次出來的人物就是抓小鬼。小鬼是什麼?小鬼按照龍四姑娘的解釋,應該有幾種情況。一種就是小兒夭折之後幻化而成的孤魂野鬼,一種就是寄生在人體身上的巫術。
從這次陰盛陽衰,猛鬼橫行的大潮來看,基本可以排除人體巫術的可能。
兩人摸黑來到那哭泣的人家,發現他們家一共有兩棟房子,在村東頭。一
棟瓦房,一棟平房。那哭泣的人,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婦女,正坐在他們家門前的梧桐樹下。
龍四姑娘先過去,點亮手中的燈火。在電筒光的照耀下,我發現那女人蓬頭垢面,穿着樸素,滿臉的淚痕,頭髮還白了一半。那頭髮白的異常,顯然就是一夜之間哭出來的。
“大媽!這麼晚了,有什麼傷心的事情呢!先回去睡覺,明兒再說!”
對於龍四姑娘的問話,婦女顯然並沒理會。與其說是不理會,準確來說,倒像是已經麻木了,對外界的一切已經失去了反應。龍四姑娘見狀,指着我說:“你來!”
我往前走了兩步,龍四姑娘又說:“把葫蘆打開,往大媽頭上灑點兒水!”
我一一照辦。不一會兒,那婦女纔有了反應,擡頭看了看星空:“下雨了嗎?”
龍四姑娘說:“沒有!大媽,我們是龍門的仙家,有什麼煩惱可以給我說。”
大媽一聽龍門的仙家,馬上抱着龍四姑娘的雙膝,又是一陣嚎啕大哭。
“我兒啊!我兒!他爹走得早就算了,他也走了,老天爺啊!你不公!”
那女人哭着,從他的哭詞中,我們已經聽出,必定是那女人死了兒子。
古人曾言,人生最大的悲痛有三,少年失父,中年喪偶,老年失子。這大媽哭成這般模樣,也是人之常情。但奇怪的是,她這哭聲如此之大,周圍卻沒一人出來安慰。
“我兒!我兒是被惡鬼抓走的!你們信不信?你們不信,你們不敢信!”
大媽自言自語,龍四姑娘說:“大媽,你說的我們都知道,先回家再說吧!”
大媽立即輕腳輕手領着我們往她們家的院子裡邊走。剛纔那陣痛哭,大概是喜極而泣。
因爲我後來聽說,方圓百里之內,龍門的人出去辦事很少公開表明身份。
若是龍門的人公開表明身份,那就相當於警察辦案,亮出證件一樣。
的確,龍門的規矩很嚴格,低調,嚴禁,可信,這些都是龍門的作風。
大媽先是說請我們屋裡坐,後又說:“不去也罷!屋裡被我小兒弄得亂糟糟的!”
說着到了屋子裡去提了幾根凳子出來,給我們將就在院子裡坐了。
我仔細回想剛纔大媽說的話,心裡有點發毛。她的兒子不是死了嗎?怎麼會把屋子裡搞得亂糟糟的呢?正想着,龍四姑娘已經在院子裡的樹下撿了些樹枝過來燒了堆火。
大媽興許是在外坐了太久,被悲傷佔據了全身的感覺神經,這時才發覺冷。
在篝火旁邊,她渾身發抖,蜷縮成一團。“仙家,我小兒長到十三歲,身體一直都白白胖胖,壯得像頭小牛,我背不動的苞谷,他扛着一口氣能跑好遠,怎麼會病?”
十三歲,我心裡一陣難受,心想才我和一般大小,怎麼就不在人世了呢。
“大媽,你別急,天地萬物,生死循環,都是有規矩的,你慢慢說!”
大媽於是把她兒子成績如何優秀,在家如何聽話,身體如何健康,爲人如何和善,性格如何溫順,等等優點,通過一些小事情全盤托出。“感冒而已!怎麼就走了?”
“他真的只是感冒嗎?醫院的醫生怎麼說?還有,鄰居們有來看他嗎?”
“都說
只是普通感冒,走的時候才突然高燒,臉都燒紫了。鄰居麼!他們哪裡敢來看他。都是一個道士給瞎說的。他說他翻了一本黑書,知道我們寨裡今年要死多少人。他還說我小兒只是個開頭,後面會有許多小兒跟上。開始我以爲是他咒我家明明……”
“後來……後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龍四姑娘接着問。
“是啊!今天晚上,是明明走後的第三天,我白天黑夜,飯都沒胃口吃。今天剛想明白了一點,怕我家明明在陰間看到我這樣子,他過不好,我就撐着,吃了小半碗飯!”
這時有一陣風吹來,我們面前的火焰一陣子亂竄,我感覺有種陰風陣陣的樣子。忙把身子往龍四姑娘身上靠了靠。龍四姑娘一隻手伸過來,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吃了小半碗米飯,我就睡下了。心想人總有一死,天塌下來還不是一樣。就準備休息好,明天一早,先是去我兒份上燒點紙錢,點幾柱香,就回來大理農活。可剛睡下……”
說到這裡,大媽凝噎着,嗚嗚哭了幾聲,接着說:“剛睡下,就聽窗戶咯吱響了一聲。我以爲是風吹的,或者有老鼠進來,就沒有怎麼去理會,只往外看了一眼。就一眼!我分明清清楚楚看見我兒穿着去年我買給他的小西裝,正在堂屋裡找東西……”
我感覺害怕了,不禁伸手把龍四姑娘的手拉過來緊緊牽着。
“我以爲是做夢呢!我以爲我兒根本就沒生病,我只是做了場噩夢。我夢境我兒突然感冒了,吃了點藥,後來突然高燒四十幾度,然後……真的是個噩夢。可是,我兒突然把椅子翻倒了,乒乒乓乓好大的聲音。我驚坐起來,外面還有點夜色,夜色裡我兒正扶着門看着我。”
大媽怕我們不能身臨其境,還學着她兒子的模樣,怔怔地看着我和龍四姑娘。
“就是這種眼神,也不說話。不是高興,也不是難過。就是這樣一句話不說。我叫他,我說明明啊!我是媽媽!你回來了!回來就好!說着我就起牀去抱他。”
大媽真站起來了,走過來一把將我抱住,我被她嚇得尖叫起來。
龍四姑娘抱了抱我,我感覺她的身體很暖和。“巖弟,不要害怕!”
大媽放了我,走回自己的位置上,繼續說:“我兒看我走過去,轉身就走進另外一間房子裡去了。我最過去,發現一隻大黑貓站在我們家的窗戶上。黑貓的眼睛亮亮的,回頭看了我一眼,輕腳輕手地跳出去了。我到處找我兒,我喊明明,嘴巴都叫開裂了。”
我顯然被她帶入劇情了,就問:“大媽,明明,你後來找到明明瞭嗎?”
大媽搖頭:“沒有啊!明明他不見了。就像做夢一樣。我真以爲都是做夢,都不是真實的,就跑去洗頭。你看,我的頭髮是不是還沒幹!冷水一衝,頭腦清醒得很。再走回來一看,我們家屋子裡亂七八糟的。我睡下之前,明明打掃好的啊!怎麼會這樣?”
“然後,你就覺得,你們家明明回來過,是不是真有的?”龍四姑娘問。
“是啊!不是覺得,是我兒真的回來過,不信!不行你們進來看啊!”
大媽說着,帶着我們往他們家的屋子裡走。門剛打開,一股冷風吹出來。
我把葫蘆緊緊抱着,因爲龍門曾說,那葫蘆的法力很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