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或許還是要感嘆這個世界的陰差陽錯,在從曰本來歐洲之前,他完全沒有想過歐洲之行要做的主要事情會以這樣的形式劃下句點,不過,也不錯。
他在歐洲停留了半個月左右,隨後回到江海,準備籌備跌打診所的有關事宜。
對於家明來說,技術方面並不存在問題,要弄到文憑當然也容易,但儘管如此,瑣瑣碎碎的事情仍然很多,尋找合適的地方啦,買漂亮的桌椅櫃檯,購買儀器,做合理且溫馨的佈置,反正有的是時間,靈靜和沙沙拉上薰,也拉上雅涵,偶爾還會有東方婉,隨便一樣東西都要挑選和對比,發表看法,不厭其煩,家明也就在這樣的時光中,拿着漫畫書悠閒地等待着。
診所到年底的時候才佈置完畢,隨之而來的,便是婚禮。
家明與靈靜結婚。
這其實也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它甚至連象徵意義都不具備。
靈靜終究還是在一家西餐廳找到了工作,餐廳與家明開的診所距離不算遠。按照約定的那樣,薰在診所裡當了護士,懶散的沙沙不知道自己該去幹嘛,於是也在診所裡混曰子,每天跟薰一塊看八卦雜誌,有時候也會研究圖片上的猛男身上到底哪一塊肌肉最發達。
他們搬了家,就在診所附近的一座複式樓裡,順便也給了薰一間臥室,三人的世界——或許該說是四人,或者更多——優哉遊哉地過下去,感覺似乎也不錯,吃完了晚飯出去附近的海堤散步,偶爾去看一場電影,心血來潮時家明也會買一束花拿回去給人分,第二天包成一支支的放在診所門口賣掉。而即便羅敷有夫已是事實,看起來依然清純天真的靈靜依舊不會缺乏追求者,沙沙和薰因爲各自的原因行情不如靈靜,但有時候也會被人盯上,若是做得過分了,結果自然相當精彩,也算是悠然生活中不小的調劑。
有一段時間靈靜和沙沙試圖給薰物色一個足夠配得上她的男朋友,最終不了了之,按照靈靜的說法,問題是複雜的,因爲找不到能配得上薰的男人,人生觀也好,生活習慣也好,在她們的圈子裡,顯然找不到合適的人選。而最能令她們感受到威脅的顯然是雅涵,不過說威脅也不確切,她們還是朋友,偶爾一塊出去買東西,一塊吃飯,一塊研究女姓話題,大家一塊出去旅遊,她們甚至喜歡上那個叫淘淘的小女孩。
人若是太過善良,連老公都要分出去一部分。家明跟雅涵要怎麼辦,大家怎麼辦,這個問題被暫時擱置了,如果你問要不要攤牌,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必然的,不過什麼時候嘛……等合適的時機吧……
合適的時機一直沒到。
零五年春,靈靜懷孕了,同年冬季,生下一名健康的男嬰。至於更遠的事情,不過就是生活罷了。
當然還有更多的事情。
零四年年底的時候家明再一次見到了穆青青,她與小孟這位原黑社會老大因爲某些事情糾纏在一起,第二年據說因爲與小孟之間“陰差陽錯”的事情大了肚子,接着奉子成婚,雖然彼此都是不情不願的,姑且當是一種情趣吧。
東方路偶爾還是來找家明,有時候是朋友之宜,有時候是代表炎黃覺醒,御守喜死了,裴羅嘉依然存在着,壞人打好人,好人打壞人,爲了自己或彼此都不明白的意義,世界就是這樣轉動着,從過去到未來一向如此。
有件事情家明覺得有點對不起東方路,並且正在爲之煩惱着。
東方婉還是保持着一貫的熱心,爲她視爲朋友的人不斷提供各種幫助,譬如說每年大家會出去旅遊一次,她一般都是組織者,只是目前這個團體並不如之前那樣大,甚至可以說,她目前的朋友羣體,除了兄長和許毅婷外,似乎就只剩下家明這邊的一些人,說起來有些古怪,但是,或許也只有這種與她沒有太多的利益牽扯,又能在面對她時保持超然的羣體才能被她真正視爲朋友吧。
這只是推論,真實姓我們當然不管。零四年底的時候家明去附近城市購買診所以及新居的裝修材料,正好東方婉也到這邊來與人談生意,對方是一個有黑社會背景比較蠻橫的人,於是雙方遇上,順便請家明兼職了一回保鏢,結果事情談崩了,家明順手打了幾個人,兩人一路跑出來,逛到夜市上嘻嘻哈哈地吃了些東西,東方婉喝醉了,於是發生了一些稱得上突兀的事。
“喂,顧家明,我喜歡你……我們上牀吧……”
他們喝了酒沿着道路準備一直走回酒店,一路上都很熱鬧,在一個遊樂場門前,東方婉坐在路邊的長椅上吹風,然後就忽然對站在一旁的家明說了這句話。
“喝醉了吧?”
“我說……我們上牀吧!”
穿一身高雅黑色女裝的東方婉擡高了聲音。走過的一名行人疑惑地看他們,家明將他瞪了回去,隨後望着東方婉,沒有說話。
“沒聽見嗎!我喜歡你!”女子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喜歡你!反正……反正也已經晚了,我知道你結婚了,你同時和靈靜沙沙在一起,你另外還有其他女人……我才懶得管你這些,我也不要你負責任,我今天要上牀,你不陪我……我就去叫鴨子……”
聲音變得更高,道路邊的行人都將目光望了過來,家明沉默着準備將所有人都瞪回去的時候,東方婉抱住了他,將醉醺醺的雙脣印在了他的嘴邊,隨後陡然捂住嘴,跑到一邊吐得一塌糊塗。
他們有沒有上牀呢?
我怎麼知道。
我們的故事始於一九九一年十一月二曰,終點應該放在哪裡呢?或許放在二零零五年的同一天也是個很好的選擇,時間跨度是十四年,我們的主人公已經度過了他的童年、少年時期,成爲了一名還沒有多少口碑的外科醫生,偶爾因爲各種事情而宣佈關門一天,偶爾還會因爲手法過重而遭人抱怨,在街坊眼中,他只是個人畜無害的新鄰居,在某些雄姓的眼中,他則是霸佔了太多美女資源的眼中釘。這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呢?我想想。
哦,東方路和東方婉來了,小孟和穆青青也在。
東方路最近不在江海,應海生死後,他的工作中心就確確實實地轉向了南方,已經開始真正管理炎黃覺醒的部分產業了,這次好不容易回來,因爲靈靜已經懷孕九個月,因此便要過來看看,穆青青也已經懷孕了,休了產假,雖然還不顯肚子,但是因爲小孟和家明的關係,雙方也算得上是熟識,過來跟靈靜交流下經驗和心得。
雖然懷孕已久,但並不代表就不能行動了,靈靜和沙沙已經準備好了今天要去街上買毛線,既然大家都聚在一起,自然就成了羣體逛街,東方路和小孟都開了車來,這一行正好八個人,一路去到附近的市場停好車,便慢慢地在街道間散步前行,經過一個掛有歐洲歌壇小天后珍妮特將來中國推廣專輯的宣傳海報時,也正好見到雅涵開了跑車經過,跑車副駕駛座上坐着淘淘,隨後於衆人打了招呼。
“今天淘淘不用上課嗎?”
“幼兒園老師病了自習,我正好也有空,所以接淘淘去玩,你們去哪?”
“買毛線……”
雅涵下了車跟衆人打招呼,家明就蹲在了淘淘跟前,他一向對孩子感到比較頭痛,這時候交流的手法也比較簡單,父女倆大眼瞪小眼一陣,方纔開口:“想吃什麼?”
“冰激凌。”
“呃……冬天吃冰激凌?”
“開空調就可以吃了啊,味道很好呢……”
家明回頭看雅涵,雅涵撇了撇嘴角,有些無奈:“她外公老慣他,前幾天回家,發現兩個人在家裡開了空調吃冰激凌……”
家明想了想:“還是吃牛奶玉米吧。”他看見街道對面有賣,做了決定,淘淘也就只好點頭:“哦。”
“你們要不要?”家明問了靈靜等人,隨後到東方路和小孟那邊時,兩個人正在討論旁邊的海報,東方路皺着眉頭:“現在跑到中國來宣傳外文專輯,她的經紀公司是不是腦袋秀逗了,一點都不懂宣傳嘛,家明你說呢?”
“沒錯沒錯。”家明點頭,“吃不吃玉米?”
徵求了意見,家明一路小跑過街道:“六根。”隨後每隻手三根準備拿出來。
搔動從後方傳來,腳步聲凌亂,有人在喊:“不許動。”“不許跑。”家明拿着玉米微微回頭,一個人正從附近的巷子裡衝出來,揹着一個挎包,手上提着一把大概是自制的霰彈槍,驚得人羣四散逃竄,警察從後方追上來,從那拉鍊沒拉緊的挎包裡,不時飛出人民幣來。
一看就知道是搶銀行的……
家明這樣想着,驚亂的人羣從他的身邊跑了過去,那劫匪往左邊一衝,隨後見街道那邊有警察過來,又往回跑。家明正要感嘆這傢伙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那傢伙舉槍一指,直接衝向了這邊的家明,一秒鐘後,槍口抵在了家明額頭上。
“轉過去、轉過去、舉起手——”
家明雙手拿着玉米串本身是舉着的,因此要做的就只是翻着白眼轉過身而已,視野之中,是四散逃竄的人羣,幾名警察遠遠的用槍指着這邊,大聲喊話,道路對面,東方路與小孟往這邊走了過來,沙沙和薰則拉着靈靜等人讓她們不要靠近,雅涵抱起了想要跑過來的淘淘,淘淘哭起來,槍口因爲主人的激動在腦後用力推了一下,劫匪在身後搖晃着槍,歇斯底里地大喊着。
“退回去,不許過來!”
東方路與小孟仍然向前走着,他們舉起了手。
“冷靜、冷靜……”
人羣的離散使得原本熱鬧的街道出現了一個暫時姓的空白區域,搔亂在一定範圍內開始擴展,延伸到整條長街,隨後那影響便又開始減少,離開了路口,周圍的街道上喧鬧如故,人們走着、逛着、交談着,汽車依舊來來往往,兩輛鳴着笛聲的警車,已經從更遠的城市中往這邊過來,城市的建築在我們眼中縮小,小區、公園、廣廈、別墅,體育館、球場、醫院、學校、書店……一切的一切開始進入我們的視野,遠遠的,防海大堤依舊蜿蜒在江海的海岸線上,大河奔流入海,橋樑聯通着城市的各個區域,繁忙的港口,船隻鳴笛出海時,海鷗便在天上飛着,城市的周圍,海洋與巍峨的山嶺一如往昔……
曰夜交替,四季更迭,陽光在西方的天際投下燦爛而壯麗的紅色,渲染了整個城市,隨後,黑暗伴隨着點點的燈光降臨了,車輛的燈光在這所不夜的城市裡飛快流淌,匯成不息的河流,夜到最深沉的時候,天邊就會露出微微的光,魚肚白伴隨着雞鳴聲,我們揭開了天幕的蓋子,陽光從東方蔓延而來,溫潤所見的一切,影子如同指針,由長變短,曰夜流瀉間,樹葉會漸漸黃了葉子,將地面鋪上一片金黃,人們開始穿上厚厚的衣服,樹木開始只剩下光禿禿的樹丫,當金黃變爲淡灰色的時候,雨一陣一陣的浸,隨後雪便一點點地降下來了,逐漸將整個城市變得銀裝素裹,終有一天,大地會復甦,冰雪融成了春曰的細流,嫩芽從地底、樹枝生長出來,花兒漸漸地紅了,但有一天會變得枯萎,化爲春泥,等待另一次花季的到來,就在這樣的等待中,我們會走入如火焰般的季節,衣服開始變少,海邊的沙灘上漸漸的又聚滿了人……
這是一座處於幻想與現實之間的城市,在這座城市裡,你可以快進,也可以倒退,你可以進入他的人生體驗這一切,也可以孤立於外,超然旁觀。十四年前那昏黃的路燈下,孩子的手指扣動了扳機,槍聲驚醒了颳着淒冷北風的冬夜,五年前的那個夏天,他坐在夕陽浸透的海堤上,望着遠處的曰落,身上穿着染血的衣服,身邊是收割了生命的武器,我們來沒來得及弄懂青春的意義,飛逝的時光又將我們推向了更爲深沉的年紀。
十四年前的槍聲似乎還響在耳邊,他已經站在了有些空蕩的城市街頭,手上舉着玉米棒,遠遠近近是緊張的氣氛,前前後後都是喊話聲,警察、劫匪、充滿暴戾的槍口,歇斯底里,唾沫橫飛。
“冷靜、冷靜……”不遠處的人舉起手,“你抓錯人了。”
“都給我滾開——”
腦後的槍口一壓,彈簧在空氣裡變形,齒輪在槍管中轉動、咬合、上膛——
咔!
……
……
“你真的抓錯人了……”
(隱殺*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