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英,你說爸爸媽媽能聽見我的演奏嗎?”
“當然會,穿着銀色禮服的小葵一定是最出色的樂者,你的爸爸媽媽一定會爲你驕傲。”
……
渡井英,原來他還記得……
盛夏的風帶着特有的乾燥氣息吹拂過演奏大廳閃閃發光的金字招牌。長長的花崗岩牆壁在夕陽的照射下綻放出炫目的光芒。一輛比一輛豪華的轎車停靠在校門口。無數盛裝打扮的男男女女們正蜂擁着走進一幢黑白相間的現代化建築,每個人臉上都帶着期待和興奮的表情。
今天將在這裡上演渡井英任教以來的首場小提琴演奏會。城市裡的名門淑媛們打扮得像是要參加總統的接見。當他們看到覆蓋着整幢大樓的巨大海報上“渡井英”三個大字和僅僅露出幾根手指的照片時,瞬間陷入了瘋狂。
“哇!!!是渡井英耶,好久都沒有看到他露面了,爲了今天的三個小時,我從昨天就開始選禮服了呢!”
“聽說還有人爲了一張門票,差點打起來了呢,呵呵呵呵,明天我會帶着渡井英的照片直接讓她們歸西。”
“那是人類的手指嗎?爲什麼會有那麼完美的男人出現啊!”
……
當所有女人放下矜持,嘰嘰喳喳地往禮堂裡走準備入場的時候,卻忽然停住了腳步,爲眼前突兀的一幕怔住了。
只見一個少女正一個人孤零零地佇立在演奏廳的門口,她披着長髮,穿着表演者盛大的玫瑰色的禮服,握着小提琴。
“那人不是高凌葵嗎?她站在這裡做什麼?”
“聽說她昨天很自不量力地冒犯了渡井英先生,現在應該已經被取消公演資格了呀!”
“那她還穿成這樣來幹什麼?這不是譁衆取寵嗎?真不要臉!”
絡繹不絕的奚落聲不斷地在耳邊繚繞,但我依然倔強地握緊了手中的提琴,沒有挪動任何一步。
“這是怎麼回事?演奏者爲什麼還不入場?”
“不會是渡井英哪個瘋狂的仰慕者吧,好奇怪哦!”
短暫的沉默過後,空氣被更大的喧譁充斥。
但此刻的我卻並沒有在意眼前的一切,只是專注地看着空曠的舞臺,準備着一場對於我來說具有特殊意義的演出。
華麗的演奏大廳裡很快座無虛席,大家很快就把門口奇怪的女孩遺忘,轉而目光炯炯地望着舞臺的中央。一個修長而挺拔的身影正在接收着各方傳來的愛慕氣息。渡井英穿着合身剪裁的禮服,領口層層疊疊的褶皺雪白得晃花了每個人的眼睛。渾然天成的貴族氣質和麪無表情的距離感瞬間虜獲了所有的雌性生物。
“渡井英還是那麼酷啊,還以爲他會親自上場呢……”
“說起來,自從他十四歲取得‘仲夏夜之夢’的冠軍後就再也沒有在公開場合演出過,不過這樣高高在上的姿態讓我更愛他了。”
“有生之年能看到渡井英這樣的男人,生活真是太美妙了。”
……
淑女們趁着翻閱宣傳冊的間隙,不停地偷瞄渡井英背影的同時,竊竊私語着。
“我宣佈,星弦女子音樂學院專場公開演奏會《茶花女》現在開始……”
渡井英的開場白讓全場立刻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一場音樂盛典的到來。
隨着一陣輕快而悠揚的樂曲,莎繪學姐穿着金色的禮服,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表情,開始了她的演奏。琴絃明快地撥動着,恍如年輕的茶花女薇奧莉塔憑藉着自己的美貌遊弋在公爵貴族之間,她是那樣的光彩奪人,那樣的自信。莎繪學姐的眼神中也流露出得意的自信。
音樂不斷地變化着,故事也在繼續,演奏進入了又一輪。這一段,作爲第一提琴手的莎繪學姐將演奏馬克?奧利佛?杜品的《詠歎調幻想曲》,獨奏小提琴取代了人聲的演唱,扮演出重要角色茶花女薇奧莉塔深愛的戀人,卻因爲自己令人不齒的身份而不得不放棄的矛盾心情。音樂結合華麗的戲劇色彩和絲絲入扣的旋律感,對於演奏者來說是極大的挑戰。
只見舞臺上的莎繪學姐緩緩站起,走到了舞臺的中央,正準備撥動獨奏的第一根琴絃,就在大家都屏息等待着第一提琴的獨奏時,門外卻傳來一陣彷彿泛出迷人光澤的絕美音色……
“或許我活在你的心中,是最好的地方,在那裡別人看不到我,沒有人能鄙視我們的愛情。”
“我的心,不習慣幸福。也許,活在你心裡更好,在你心裡,世界就看不到我了。”
……
這是我對薇奧莉塔的詮釋,我邊撥動着琴絃,邊體會着女主角當時的心境:那種對愛情已然心灰意冷,卻又突然與愛情不期而遇的驚訝。但是,身份的差異卻又是何其的殘忍。於是,她不得不對眼前的愛人若即若離,因爲她也不確定,這樣的自己,是否真的有資格去獲取那樣的幸福……
如泣如訴的絃音輕易地撩撥着每個人的心房,觀衆們很快都坐不住了,後排的人開始不住地往外張望,漸漸的,前排的人也蠢蠢欲動起來。
“到底是誰啊?怎麼會在門外演奏?”
“不過這樣的曲子竟然比演奏廳裡的更加出色呢!”
“這分明就是天籟!天籟!”
……
就在這時,大門外的演奏越來越激烈,茶花女的故事漸漸地被帶入:家庭的阻撓、身份的卑微還有戀人的處境,最終讓薇奧莉塔做出了對她而言足以致命的決定:讓戀人拋棄自己,於是,她重新恢復上流交際花的身份,周遊在達官顯貴之中,而遭到戀人的唾罵。傷心欲絕的她彷彿已經化身在整個曲目之中,哀慟的悲鳴。
我的琴絃開始不斷地發出顫音,恍若茶花女在夜幕下的某個角落中嗚咽。
“……怎麼會有那麼感人的音樂。”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一邊用手絹抹着眼淚,一邊終於忍不住往門外衝去。等到站在演奏廳大門口,驚訝地發現那裡早已層層疊疊地擠滿了人。
就像是魔笛手吹響了笛子,所有的人被牽引般不顧禮節朝門外走去。莎繪學姐的演奏早已停止,她的臉上是又紅又白的表情。
這一下,其他伴奏的同學也傻了眼,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的樂器。平靜地坐在椅子上的渡井英,突然也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空氣中就像是有一場巨大的風暴將他們團團吸引住,而這樣絃音風暴的中心正是那個穿着玫瑰色禮服的女孩!
我緊緊地閉着雙眼,秀麗的臉龐上竟然流露出倔強而又痛苦的表情,自己也跟樂曲,跟薇奧莉塔化爲一體:我甚至覺得我們的命運都是一致的,充滿深情,同時卻又無限絕望地愛慕着一個人……
演奏廳門口像是凝結了一般,只有纖長的手指在琴絃上迅速地滑動……
渡井英一言不發地望着我,但是他的眼睛裡卻綻放出格外的光彩。
當故事進行到第三幕,薇奧莉塔迴光返照般向冰冷的空氣中呼喚着戀人的名字,而戀人趕到卻只看到這位從外表到內心都如山茶花般純潔美麗的巴黎風塵女子爲了自己不被認同的愛情而被命運遺棄,最終香逝人間。音樂中開始洋溢着濃烈的抒情和悲劇色彩……
隨着最後的顫音滑向天際,一曲終了,但是所有人都佇立在原地,臉上是悲愴而惋惜的神情。
莎繪學姐握着手中的小提琴,看着被觀衆們團團圍住的我,嘴脣劇烈地顫抖起來。
寂靜,演奏廳外一片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沉浸在驚訝的狀態裡,久久無法自拔。
渡井英正對視着我,一步步地向我走來。
“小葵,你是天才!”
……
“如果不能證明自己是屬於渡井家族的一員,你就是個廢物!”
……
“我的第一次公演,一定要穿銀色的禮服,站在首席的位置上!”
“那一定是小葵特別喜歡月光的緣故吧。”
“嗯!英,你說爸爸媽媽能聽見我的演奏嗎?”
“當然會,穿着銀色禮服的小葵一定是最出色的樂者,你的爸爸媽媽一定會爲你驕傲。”
……
“我會用自己的方式,讓你們每一個人都心服口服。”
“自己的方式嗎……你還是不能理解團體演出的意義,那看來你沒有必要再參加《茶花女》的公演了!”
……
周圍的空氣彷彿在一瞬間全部被抽走,我卻徹底從薇奧莉塔的世界中走出,渡井英越來越靠近的腳步就像是巨大的石頭壓在我的胸腔,我擔憂,激動,卻又不知所措。
渡井英走到我跟前,很久很久他都沒有用那麼柔和的目光注視着我,然後他向所有在場的人宣佈。
“鑑於高凌葵出色的發揮,她將和樂團其他成員一起獲得參加‘仲夏夜之夢’預賽的資格!”
他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猛地擡起頭,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你的意思是說……我……我成功了?”顫抖的聲音從我的嘴角中流出,並不是因爲不相信眼前的事實,而是因爲難以掩飾的激動。
“是的!你成功了!”渡井英的臉上依然沒有過多的表情,但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肯定語氣對我說道。他十分鄭重地握住了我的右手,隨後俯下身子,紳士般地在我的手背上留下了一個深吻。
“不會吧,渡井英作爲指揮竟然親自向她行吻手禮!這不是隻有第一小提琴手才能享受的殊榮嗎?”
“是啊!說起來,渡井英從來沒有向任何提琴手行禮呢!”
“高凌葵實在太厲害了,竟然連這麼苛刻的渡井英都折服了?”
臺下的觀衆開始議論紛紛,他們的臉上都寫滿了不可思議的神情。
發揮得很好?他終於承認我了嗎?
眼角又開始溼潤了,我激動地望着眼眸燦若星辰的渡井英。
“渡井英……”我伸出手,似乎想用盡全身力量般緊緊地抱着他,眼淚也順着眼角滑落。這是從未有過的幸福的眼淚。
被我緊緊抱着的渡井英沒有像上次那樣推開我,而是鼓勵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彷彿在示意我再接再厲。
直到這一刻,我才終於明白,真正融入靈魂的音樂演奏,是可以感染任何人的,就算是如同渡井英一般嚴苛的人,也能夠被這樣的音樂所打動……現在回想起來,以前我對渡井英任性的種種,真的的確都是些幼稚的行爲,真正的音樂家,是絕對不會這樣的……
所有人在一瞬間呆住,那個人是向來以冷漠著稱的渡井英嗎?他竟然當衆肯定了一個站在演奏廳外演奏的奇怪女孩,甚至還給了她一個象徵着最高讚美的吻。
“葵,你實在是太厲害了!”這時,有幾個中提琴手簇擁在一起,由衷地發出感嘆。
“不愧是我們的葵女王,我們這個樂團都輸給你一個人了呢!”
轟!
人羣中爆發出一陣激烈的掌聲,直直地穿透了雲霄。
莎繪學姐一語不發地站在人羣的最外圍,臉色陰沉得就像是暴雨即將來襲的天空。
在誰也沒有注意的角落,一個金色頭髮的男生沉默地注視着這一切,他就像是被凍僵一般佇立着,好像已經站了太久太久。
他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着,像是承受不住凝結而出了一層厚厚的霧氣。悲慟而悽然的旋律在他的心中永無停息地旋轉……
司元棋低着頭,緩緩地走在路上,背後是幾近爆棚狀態的演奏廳,此刻依然迴響着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裡面甚至還夾雜着口哨聲。但這一切的喧鬧卻似乎跟他無關。
“怎麼了?一臉神情沮喪的樣子,不喜歡看到那一幕嗎?”司元棋的身邊突然出現了一個陌生的人影,他全身正被寬大的黑色風衣包裹着,黑亮的眸子閃閃發光,顯出幾分神秘。
“對不起,我不認識你!”司元棋沒好氣地回答道,加快了前進的腳步。
“可是我認識渡井英!”對方似乎並沒有放過司元棋的意思,依然在他的背後高聲喊道。
“這麼有名的人,當然誰都認識!”司元棋輕哼了一聲,不以爲意地繼續往前走。
“看來你琴技不怎麼樣,開玩笑倒是很有一手!”“黑風衣”仰天誇張地大笑起來,“可是……我更知道打敗渡井英的方法!”
“喂!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那個可是渡井英,音樂界有名的天才演奏家渡井英!”司元棋好笑地看着有些神經質的對方。
“天才演奏家渡井英!天才?他竟然是天才!太好笑了!”
“黑風衣”笑得幾乎快要岔氣,但他終於還是沒有忘記來找司元棋的目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司元棋,“小子,我問你,你真的渴望打倒他嗎?”
“那還用說!”
“這並不困難……”“黑風衣”突然湊到司元棋的耳邊,開始竊竊私語。
“是這樣?你確定?”在聽完對方的講述之後,司元棋瞪大了雙眼,用一副難以置信的眼神望着眼前這個神秘的“黑風衣”。
“確定?不確定?……”“黑風衣”依舊笑得凌亂:“這全都掌握在你的手中。”
“那你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雖然對方的言行舉止都很奇怪,但司元棋還是有些相信了。
“因爲那個傢伙根本就是個騙子,他不配得到那個女孩!更不配站在音樂界的頂峰!那根本就不是他該得的!根本不是!”說到這裡的時候,“黑風衣”的眼神突然一反常態地變得仇恨起來。
“騙子?”司元棋不解地看着對方。
“是的。所以如果那個女孩真的喜歡上他,那可就大事不妙了。”“黑風衣”似乎看出了司元棋的“軟肋”,他的面部終於有了些緩和。
“你是說……葵……”司元棋又想到了剛纔渡井英在臺上的那個反常舉動,心頭頓時升起了一股酸澀的滋味,“好吧!如果是爲了葵的話,我願意照你說的去做!”
“很好,就讓渡井英從音樂皇帝變成一堆垃圾吧……”
在獲得了渡井英的認可之後,所有參加公演的同學都通過了考覈,獲得了參加“仲夏夜之夢”的預賽資格。
雖然公演結束了,但是這個臨時的樂團卻還必須存在一段時間,因爲這次的“仲夏夜之夢”預賽依然是團體演奏。而評委則將會在整個樂團的演出中選出一名最優秀的成員,作爲最終參加複賽的選手。
“好奇怪的規則啊!”小卉一邊看着規則,一邊不解地歪着頭。
“不……這其實相當困難!”我看着公告,神情有些凝重,“除了個人水準,這次還加入了團體合作的考覈。”
“看樣子……你也不笨嘛!”熟悉的討厭聲音突然從耳側響起,我不用回頭也能知道,那是莎繪學姐!
“切!手下敗將,對你來說,當然很困難啦!”洛桑不屑地瞥了莎繪學姐一眼。
“哼!那只是某人用不正當手段贏來的!”莎繪學姐直直地看着我,“高凌葵,我想自己的弱點,你現在應該很清楚吧!”
確實,在團隊合作上,我的經驗的確不夠豐富。更多的時候,我都是獨自一個人在練習和演出。
可是,即使如此……
“我相信,我的音樂是有說服力的!”我堅定地擡起頭看着莎繪學姐,一臉的沉着。
“是嗎?那我拭目以待!”
然而,接下去的練習中,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卻還是發生了……
“停!停!停停停!高凌葵,怎麼又是你,爲什麼總是你打亂所有人的節奏?簡直要瘋了!”在連續地發出幾個不和諧的音調之後,高年級指揮系的學姐已經耗盡了最後一絲耐性,把指揮棒敲得“砰砰”直響。
“高凌葵,我不得不提醒你現在還不是小提琴家吧,是樂團的第一提琴!是樂團的一分子,你怎麼能只顧着自己演奏!”
其他的團員們都紛紛停止了演奏,數十道目光一下子集中在我的身上。
“不好意思……”我有些尷尬地低下頭,暗暗咬了咬嘴脣。怎麼回事,一開始演奏就完全忘記了身邊的人,很快沉浸到自己的世界裡去了。
“請讓我再試一次吧!我一定盡力配合!”我滿臉通紅地向學姐深鞠一躬,表示着我的歉意。
“算了吧!這話你已經說了好幾遍了。搞什麼嘛,都已經排練了十多遍了,連完整的一次演奏都沒有完成,這樣下去,我們怎麼可能在團體賽中獲勝啊!”其他的小提琴手重重地放下手中的樂器,不滿地嚷嚷道。
“人家是天才嘛,當然喜歡我行我素。到時候正式比賽的時候,我們不過是陪襯而已。”這時,作爲第二提琴手的莎繪學姐不緊不慢地笑道。
“我看根本就是故意的,這分明就是想突出自己,然後讓我們到時候統統被淘汰!”
那幾個女生立刻不依不饒起來,我的臉就像是火燒一樣,緊緊地握着琴弓,不知道該不該再演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