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吉原的燈火依舊通明, 並沒有多少人被剛纔的事故影響到,又或者說他們的眼中除了享樂也並不在意其他,只有美酒, 以及滿帶笑容斟酒的美人。只不過這邊的一個房間裡, 情況倒是有些不同。
“怎麼了, 還在生氣啊?”神威坐在凌空的欄杆上隨意的晃着腳, 笑眯眯的問一邊的人。後者只是靜靜坐在牆角, 沒有答應也沒有否認,墨黑色的發垂在肩上,遮住了臉。
“團長託你的福, 那個用來談判的道具趁亂逃跑了,”阿伏兔抱怨道, “現在又不知從哪裡撿回來一個玩具……話說就是因爲他那個小鬼才能順利溜掉的。話說你從一開始就決定動真格的吧, 和夜王鳳仙?”
“呵呵, 露餡了麼?”神威晃了晃腦袋,“所以說直接幹掉鳳仙旦那不就好了。”
“什麼露餡不露餡啊, 你也幹得太痛快了!要是這樣導致春雨和夜王打起來,被幹掉的就是我們了啊。”
“那到時候上面也由我趕盡殺絕。”即使是說着這樣的話,神威依舊是笑着的,只不過沒有人把它當做玩笑來聽。我側過臉看着他漫不經心的背影,究竟要怎樣的執着才能讓一個人全然不顧師徒甚至是父子之情, 究竟是怎樣的自信能讓一個人輕鬆地將這樣的大話說得好像真實。
“恩?”注意到盯着自己的視線, 神威偏過頭看到一雙墨色的眼睛, 略一停頓翻過身, “想說什麼呢?”
“……沒有, ”我頓了頓,“那麼到底什麼時候履行你的承諾?”
“啊, 那個啊,”神威跳下來走近,直到發覺距離太過貼近的時候我只能靠緊背後的牆角,擡起頭看到了他鮮有露出的湛藍色大眼睛,像極了神樂。忽然他伸出手抓住我的頭髮,輕輕梳到髮梢舉到眼前,墨黑色糾纏在白皙的指尖格外醒目,“居然……被小看了啊……”
“什麼?”
“阿伏兔,”他鬆開手退後,對站在身後的忠實手下吩咐道,“我們出發吧。”
“誒?”阿伏兔不解的看着自家團長,順帶着望見他身後的人,想起了剛纔的對話,再看向那個少年的目光居然帶上了些憐憫。
「玩具麼?」
通常被團長稱之爲玩具的生物……都會死的很慘的啊……
“這邊沒有,”幾個蒙面的百華和另一邊的匯合,報告搜索的結果,“你們那邊也沒有?”
“恩,到這邊來!”說着幾人又衝着另一方向跑去。整個百華都在出動,搜尋作亂者,還有晴太。而身爲目標的晴太這會兒縮在角落,悄悄探出頭看到衆人已經走遠,才輕輕站了出來準備往下一個地方跑去。剛邁出幾步,就被身後一個人捂住了嘴又躲回去,這才發現還有沒有離開的百華。
好險,他安慰着自己,然後轉身看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頓時無比激動,“銀桑……”
“噓——”銀時摸摸他的頭,身後的神樂和新八也走了出來,“終於找到你了,晴太。”
“恩,我是趁亂逃出來的,剛纔……”晴天說到這兒忽然頓了一下,“剛纔是小久幫我逃出來的,從那夥人手裡。”
“什麼?”新八叫出聲來,“你說小久他也在這兒?”
“恩,好像是那個和神樂醬很像的人帶來的,他們要用我來作交換見日輪。”
“歐尼桑……”神樂低低的喚道,然後望向銀時,“銀醬,怎麼辦,小久落在了那個人手裡?”
“晴太,跟我們走,去見媽媽吧。”銀時說着起身,身後的新八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銀桑,怎麼能這樣丟下小久不管呢?”
“銀醬,如果是落在他手裡,小久可是有危險的啊。”神樂也站了起來。
“笨蛋……”銀時停下來,卻沒有回頭,擡起一隻手揉了揉捲髮,“那傢伙沒那麼容易死的,與其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找倒不如直接去見日輪,不是說了那些傢伙也是衝着日輪來的麼?快跟上了,晴太。”
“……恩。”晴太說着跟了上去,神樂和新八對視一眼,拿起武器,銀桑說得對,身爲同伴的他們要相信小久啊,現在能做的只有儘快趕到日輪那邊。新八想着,將手裡的長刀握緊,心裡漸漸升騰起一種堅定——真是的,明明前途那麼未知,但是隻要在一起就能變得無懼起來,這一刻他感覺到自己也體內有一個屬於武士的靈魂活了過來。
也許,當初的決定,是正確的呢。
破空而來的氣流阻止了所有人的腳步,新八看着斜插在自己腳下的一把苦無,有種不好的念頭,在下一秒化成了現實。四周迅速圍上來的蒙着面穿和服的女子手執長刀和苦無,而她們身後就是日輪房間的大門。
已經,快要達到了啊,居然在這種時候又……
“真慢吶。”來不及看到是誰在說話,新八隻覺得一瞬間四周盛開了血紅的花朵,點點滴滴的飛濺在地板和牆上,然後是“咚”的一聲沉重,剛剛還在對峙的百華都變成了不會動的屍體。幾乎是第一次直視如此地獄一般的場景,他覺得那些帶着血腥氣息的花朵幾乎要攀爬上自己的身體一樣,卻連退步都做不到。
鉛粉色的長辮無聲的滑落,笑的無害的少年從那一片鮮豔中走過來,平舉着的雙手沾了血液,和那悅耳的聲音碰撞出奇妙的違和感。和新八擦肩而過卻沒有看他一眼,神威的目光落在了被藏在身後的晴太身上,伸出了右手,“雖說之前讓你逃跑了,不過還是找到這兒來了呢,小鬼。”
“這傢伙……”銀時沉住氣息,好像,剛纔襲擊他們的人。這個想法在看到從他身後拐角走出來的人之後,得到了證實。那把深紅色的雨傘,還有那個高大的身軀和一身濃重的血的氣息,分明就是剛纔的夜兔。
只不過……
“小久!”
幾乎是異口同聲的新八和神樂對視一眼,剛纔還掛念的人現在就站在自己面前,而且是完好無損的,多少還是有些安慰,只不過這份安慰在這一片地獄般的背景之下卻變得蒼白起來,尤其是在那個纖白的身影對比之下,居然融合出一種奇異的美感。
“呀嘞呀嘞,你們果然是一夥的啊。”神威優雅的轉了一個圈,站在了我身邊說道,一隻手不經意的按在了我的肩上,我微微皺起了眉。
“小久,你……過來啊,爲什麼不過來?”新八喃喃的說道,似乎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放開小久!”神樂看出了端倪,衝着神威吼道——那隻扣在肩上的手,稍微用力,就可以粉碎掉骨頭啊。
“嗯?”神威轉頭,立着的那根呆毛隨着動了動,似乎是纔看到眼前的少女一般,“原來是你啊……這麼久不見連稱呼都不會了麼,神樂醬?”
神樂握緊了手裡紫色的雨傘,卻沒有開口,並不是叫不出口的稱呼,她也從未想過否定這段關係,縱使眼前的這個人曾經拋棄了她,拋棄了病重的母親,將手中的武器對準了爸爸。
是他,她的歐尼桑,拆散了整個家。
“不過……”似乎並不以她的態度爲然,“還是那麼弱啊,弱得讓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我聽着耳邊帶着不辨喜怒的聲音,視線從有些惶恐的新八和目光堅定的神樂身上滑過,最後落在了他們身後一直沉默着的人身上,那麼熟悉的亂蓬蓬的銀色天然卷,以及半隱在其下的微微下垂的死魚眼,我微微點了點頭。
「別忘記了,你站在這兒最開始的目的啊!」
誰也沒有看到發生了什麼,但是目光落在那扇原本緊緊閉着的木門上,此刻卻插着一把簡單的木刀——那刀把上黑色的字跡異常醒目——伴隨着“吱呀”一聲,竟然緩緩打開了一條縫。
“去吧,”晴太站在門外,聽到身後一個異常溫和的聲音,“不是要見面麼,去吧,裡面就是你呼喚很久的媽媽啊。”
所有人的視線都鎖在晴太身上,看他緩緩擡起了一隻手,似乎要推開卻又在下一秒凝固了動作。
“回去吧。”
那聲音,分明是從門裡傳來的,晴太愣了一下幾乎要衝上前去,但是依舊是那輕柔卻帶着不可抗拒的命令一般的聲音再次響起,“回去吧,這裡沒有你要找的東西。”
“媽媽……”晴太的脣動了動,輕微的呼喚傾瀉出來,“是媽媽對麼?”
屋子裡的女人跪坐在黑暗中,哪怕唯一的一絲光線從門縫中照進來也只打在了她挺的筆直的背上,依舊無法看清隱在陰影中的表情。只不過,在那平靜無波的聲音中,卻有什麼液體在“滴答”作響,溫熱的浸溼了木地板。
“我都說過了,這兒沒有你的媽媽,誰會認識你這樣髒兮兮的孩子啊。”
“爲什麼……”晴太忽的低下頭去,握緊雙拳,“爲什麼會知道是髒兮兮的?那些時候,我在下面拼命的呼喊,你一定是看着的吧?爲了不連累我,一定也是拼命忍着不發出聲音的吧?爲了……”
“愚蠢的傢伙。”身後突然響起來的聲音讓所有人一驚,“如果要找你的母親的話,就讓老夫幫你實現吧。”
我隨着衆人的視線轉頭,看到了一身素衣而來的男子,灰色的髮梳得一絲不苟,只不過一雙太過氣勢逼人的眼睛讓人知曉他並非等閒之輩。我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那道剛纔被神威劃破的口子已經不見了蹤跡,真是怪物一般的恢復能力啊。只不過肩上被擒制的力道忽然加大,我瞥見身邊少年不知何時睜開的眼睛,湛藍色的瞳中爆發出星點的光,是我不理解的興奮。
從懷裡掏出一縷被潔白手絹綁着的烏黑的秀髮,夜王鳳仙頗爲不屑的丟棄在地上,正好沾染上那一灘鮮血,白色漸漸失去了純潔,“像日輪這樣的頭牌藝妓怎麼可能在誰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生下孩子,那個時候一個遊女因爲懷了孕害怕被處死,被其他幾個同情她的女人藏了起來,最後生下了一個嬰兒——那就是你,後來她也因爲過於衰弱而死了。在那裡面的並不是你的母親,只不過是個想要成爲母親卻又實現不了,沉迷於做母親的幻想的可憐女人罷了。”
“爲什麼,要到這種地方來?”門內傳出了帶着顫抖的聲音,“就這麼離開,帶着我們的份一起在上面好好生活就好了,我並不是值得你付出生命保護的人!”
”知道真相的話就快點帶着它回去吧,小子。”夜王開口道,“要是想去冥土見你母親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晴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地上已經變得污穢不堪的手絹和黏在一起的髮束,一時間寂靜無聲。任誰都難以接受吧,明明是近在眼前的理想就如此破滅,事實以一種醜陋不堪的面目展現在眼前,訴說着這個世界的另一面到底有多殘忍。
“騙人……”囁嚅着發出低微的句子,晴太低下頭,衣襟被打溼成深色,“騙人的……媽媽她……”
“哼。”夜王偏過頭,不願意多看一眼,“你這樣的孤兒又怎麼可能和太陽一般的日輪扯上關係,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晴太,”忽然的一聲響起,在一陣沉默中更加惹人注意,晴太揉了揉眼睛擡起頭,看到一直站在一邊的人此刻帶着溫和的笑意看着他,“晴太一直以來的努力,我們都看到了啊,不管是髒兮兮的努力活下去,還是乾乾淨淨的打工攢錢,還有勇敢的站在這裡。不是叫出來了麼,剛纔的呼喚,我們都聽到了啊,媽媽她一定也聽到了。”
茶色的劉海下是一雙還透着赤紅的眼睛,這會兒卻漸漸褪去了氤氳,顯露出被洗濯過的翠綠,有什麼堅定的東西生根發芽。
“媽媽,”一步一步走向那扇門,晴太終於不再猶豫,“說什麼不是……八年前將我順利的帶到這個世界上,將我帶離這個黑夜到地上去,讓我活下來到現在的,就是媽媽你啊。爲什麼不承認,爲什麼不說出來,明明也是掛念着我的啊,就像我也無時無刻不再想着媽媽你一樣啊……”
“晴太……”日輪嗚咽着,再也忍不住的淚水傾瀉着,身後的光亮伴隨着打開的門在這片黑暗中擴大,終於着涼了那顆一直不確定的決心,“晴太!”
看着撲進日輪懷裡的孩子,母子兩人相擁而泣,新八和神樂都微微揚起了脣角,銀時也暫時放鬆了神經,露出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