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心源踩着月色回到了城主府,鐵狐狸已經臥在自己的睡籃裡蜷縮着睡着了。
鐵心源進屋子的時候,它也只是動動耳朵不願意起來。
對老邁的鐵狐狸來說能不消耗體力就儘量不要消耗,這是他活下去的根本。
在尉遲灼灼不解的目光中關上了臥室的門蹲在鐵狐狸身邊輕輕地撫摸着鐵狐狸有些粗糙的毛髮。
鐵狐狸嚶嚶的迴應兩聲,就伸長了脖子讓鐵心源幫他撓撓脖子,那裡很不舒服。
鐵心源瞅瞅鐵狐狸的飯盆,裡面還有一點沒有吃乾淨的肉糜,這傢伙的食量越來越小了。
把鐵狐狸撓舒服了,他就輕輕地搬起睡籃,把睡籃放在旁邊,探手捉住一個小小的鐵環,用力一拉,就從牆壁裡拽出一個鐵盒子。
鐵盒子出來了,狐狸立刻就直起身子,跳出籃子蹲在鐵心源的身邊,盒子裡裝的是鐵心源的寶貝,也是他的寶貝。
鐵心源拿出一個滿是咬痕的破爛布偶放在狐狸面前,狐狸就一嘴咬住,用兩隻爪子抱着玩耍,這是他的最愛,上面沾滿了他的口水。
另一個格子裡的藍色和黑色的玉瓶裡面裝的是牽機藥,一瓶是許東昇送給他的,另一瓶子是趙婉帶來的嫁妝。
鐵心源的手滑過這兩個瓶子,從鐵盒子最裡面取出一個碩大的白色大肚子玉瓶。
蘑菇粉……
這是鐵心源人生中的第一件武器,依靠這東西他度過了人生最危險的幼年時期和少年時期。
他原以爲自己再也沒有動用這東西的機會了,沒想到現在還有用到這東西的時候。
玉瓶很美,在燭光下散射着瑩瑩的柔光,玉瓶表面也流光四溢光芒如同一團團流動的雲彩被固定在瓶子表面。
這是于闐白玉中最頂級的存在……
鐵心源自然不會因爲白玉的價值纔對它表現的小心翼翼的,而是因爲裡面的藥粉。
從瓶子裡倒出來一點蘑菇粉,灰白色的蘑菇粉沒有任何的出奇之處,鐵心源卻爲此戴上了一個厚厚的口罩,鐵狐狸也立刻咬着布偶躲得遠遠地。
不論是鐵心源還是鐵狐狸他們都曾經品嚐過蘑菇粉,深深地知道這東西會給人或者狐狸造成什麼樣的災難。
鐵心源用一柄小小的銀勺將倒出來的蘑菇粉分成從少到多的六份,並且在紙包外面標上從一到六的數字,還在一張紙上寫下詳細的說明。
做完這一切之後,鐵心源就把白色的玉瓶放回鐵盒子,回頭瞅瞅鐵狐狸,鐵狐狸就戀戀不捨的叼着布偶同樣小心的放進鐵盒子。
然後就委屈的重新回到睡籃臥倒,把嘴巴埋進大尾巴里不理睬鐵心源了。
“好東西要節省着享用,如果天天享用到的就不是好東西,也就沒有那麼珍貴了。”
鐵心源摸着狐狸的腦袋小聲的解釋了一句,狐狸繼續埋着頭不肯原諒。
把狐狸的睡籃重新放回原地,鐵心源就把六份小紙包放進一個鋪墊着綢布的小木盒,然後打開臥室的大門把木盒遞給守在門外的尉遲灼灼道:“把這盒子交給尉遲文,要他一定按照我寫的說明辦事。”
尉遲灼灼好奇的瞅瞅這個清香木盒子點點頭沒有多嘴,接過木盒就出去了。
知道蘑菇粉這個秘密的人只有三個,一個是鐵心源自己,另外兩人,一個是趙婉,還有一個就是李巧。
除此之外,世上再無人知曉,即便是水兒,火兒他們也僅僅知道鐵心源手裡有一種奇怪的藥粉,對於藥粉的用途一無所知。
王柔花對此一無所知,和母親這不是信得過信不過的問題,是鐵心源純粹的想給母親留一下一個好兒子印象,沒有哪一個母親喜歡看到自己的兒子是一個陰毒的壞人。
做完這件事之後,鐵心源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每次用到蘑菇粉的時候鐵心源多少都有些唏噓……蘑菇粉從來都沒有讓他失望過,希望這一次也不會……
清香木盒子很快就擺在尉遲文的桌案上,他坐在桌案後面冷漠的瞅着盒子對自己的姐姐道:“您沒有看過吧?”
尉遲灼灼現在越來越不習慣和自己的這個堂弟說話了,昔日姐弟間相依爲命的感覺會被這種說話方式破壞殆盡。
“大王既然在沒有用火漆密封盒子,就說明大王不在乎我看,既然大王都不在意,你一個小小的都尉效用怎麼這樣多的廢話?”
尉遲文搖搖頭道:“姐姐,弟弟只希望你一生過得快活,不希望你參與到這些事情裡面來。
弟弟雖然只是一個都尉效用,乾的事情卻是哈密國最機密的事情,是原本需要大王自己親自幹的隱秘事情。
這裡面基本上沒有什麼好事情,弟弟自然是希望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尉遲灼灼譏誚的道:“我出去假扮歌姬弄食物的時候,你只會躲在蓬姬的懷裡盼着我歸來給你帶好吃的,現在就變成大人了?”
尉遲文一臉黑線無奈的道:“那是以前,現在弟弟不是長大了嗎?找飯吃這種事情該我做了。”
尉遲灼灼心頭一陣暖和,探手捏了一把尉遲文的臉蛋笑道:“幹你的腌臢事情去吧。”
尉遲文瞅着姐姐離開了,摸摸被她捏的生疼的臉蛋,吩咐侍衛守住門戶,這纔打開清香木盒子,拿起裡面的那張說明仔細的閱讀了起來。
他確定自己已經讀懂了那張紙上記錄的文字,也確定自己已經領會了大王的意圖,就小心的取出盒子裡的紙包一一的擺在面前,沉默了良久。
很久以來,尉遲文都認爲操縱人的心思是神靈才能做到的事情,現在,大王交給自己的任務竟然就是這個神靈才能做到的事情。
他的心裡一片燥熱,恨不得立刻到明日傍晚好執行大王交代的事情,他很想知道這個過程到底是一個什麼樣子的。
尉遲灼灼回來的時候,看到鐵心源一個人坐在石板臺階上,鐵狐狸就蹲在他身邊,一人一狐狸正擡頭看着明月出天山,似乎很是癡迷,就有些想發笑。
天山的月亮是最有看頭的,身在哈密的漢人宋人都喜歡,沒事幹全家就坐在凳子上仰頭看明月,說些故鄉的舊事。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長風幾萬裡,吹度玉門關。
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
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
戍客望邊色,思歸多苦顏。
高樓當此夜,嘆息未應閒。
李白的這首《關山月》也成了哈密漢人,宋人最熟悉的一首詩,即便是很多不識字的農夫,也能吟誦開頭的四句。
“母親和姐姐應該也在看明月……”
尉遲灼灼靠着鐵心源坐下來,低聲道。
鐵心源搖搖頭道:“婉婉不喜歡明月,她比較喜歡太陽,至於母親,這個時候她肯定已經入睡了。”
“妾身喜歡月亮。”
鐵心源伸手摟着尉遲灼灼的纖腰笑道:“沒必要遷就我,我知道你討厭月亮。”
“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你告訴過我,你哥哥就是在一個有着大月亮的晚上離開你的。”
“以前不喜歡,現在喜歡了,因爲你喜歡的我就喜歡,有你在,我覺得我哥哥即便是在天上,也會笑着看我。”
鐵心源嘿嘿笑道:“但願這種話你四五十年之後還能說的出來。”
尉遲灼灼瞅着月光下鐵心源那張格外白皙的臉龐笑道:“如果妾身能陪伴您四五十年,有沒有月亮都無所謂。”
鐵心源嘆口氣,握着尉遲灼灼的手道:“這種情話應該是我討好你說的,現在卻倒過來了。委屈你了。”
尉遲灼灼很想把害事的鐵狐狸攆走,鐵狐狸卻故意鑽進兩人中間,支棱着耳朵傾聽天山裡傳來的狼嚎。
“天山裡狼又多起來了。”
“這個黃羊多起來有關,哈密國三年未曾捕獲一隻黃羊,今年春天從清香城進入曠野的黃羊至少有七八千隻。
再加上鐵三百他們玩命的絞殺狼羣,再過十年,黃羊羣就會恢復往日的盛況。”
“嗯,您說怪不怪,那些黃羊明知道我們三年前曾經捕殺了二十多萬頭黃羊,它們爲什麼還要固執的走繁華的清香城回到曠野?”
鐵心源皺眉道:“這和生命印記有關,是一門非常深奧的學問,我也不清楚。”
“既然黃羊都有生命印記,我們人的生命印記又是什麼?”
“交配和繁衍……”
“呀,下作!”
“人倫乃是天道,怎麼就下作了?你想想啊,男人長大了就要娶老婆,女人長大了就要嫁人,最後很自然的男女就走到了一塊,最後睡在一張牀上。
你倒是來告訴我,這是誰規定的?如果是老祖宗,那麼誰給老祖宗規定的?
不僅僅是我們人類,獅子,老虎,豹子,狼,牛馬,羊包括蜉蝣哪一個不是一樣?
蜉蝣從長出翅膀飛出水面乾的第一件事就是交配,交配完就死,這說明我剛纔說的是天底下所有生靈在生命中必須完成的一項任務。”
“腌臢話能被您說出如此的大道理來妾身不服都不成了。”
鐵心源笑着把尉遲灼灼橫抱起來賊兮兮的道:“聽不明白就對了,我們現在就去幹生命中必須完成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