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昏君這兩個字,人們很容易把這兩個字和酒池肉林之類的詞語聯繫在一起。
其實大可不必。
自從始皇帝以來,大宋這片土地上總共出現了四百九十四位皇帝。其中未在位、死後被追尊帝者七十三人。
如果算上邊疆胡人政權君主(單于、可汗、贊普)總數爲兩百五十一人。
歷代農民造反建元、立國、稱帝(王)者,約一百人。
裂土稱王稱帝者(如安祿山),約有六十人。
總數不到九百人。
就是這些人主宰了這片大地兩千餘年。
在這些人中間,昏君的數量遠比明君多的多。也就是說,在這兩千餘年的時間裡,至少過七成的時間裡主宰這片大地的人都是昏君。
因此,昏君纔是歷史的主流……
沒人喜歡明君,尤其是做臣子的,一個比絕大多數臣子都聰慧的皇帝其實是一個不合格的皇帝。
諾大的國土,需要一個智囊團來管理才能做到井井有條,一個人的力量即便是再強大,也不能一直用目光死死的盯着這萬里河山。
明君喜歡較真,昏君喜歡得過且過,而朝政這種比較虛無的事情,過於較真反而會適得其反。
這雖然是一個悖論,卻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鐵心源狠不下心讓自己的兄弟部屬去拿命拼哈密國的明天,這就是典型的昏君行爲……
一個國家在緬懷祖先的時候,總是說現在的江山社稷是祖宗用命,用血換來的,我們每個人都應該珍惜。
事實上,真正能夠緬懷他們的只有他們昔日的親朋故舊,剩餘的,都會在漫漫的歷史長河中逐漸消弭最後變成文字躺在史書上,成爲冷冰冰的記錄。
然後被後代歷史學家們用冰冷的,不帶任何感**彩的話語將昔日的故事重新翻出來,放在陽光下曝曬,最後用挑剔的目光把祖先們昔日犯的錯誤全部挑出來……
一場會議因爲鐵心源沒有得出任何的結論。
其餘人走光了,孟元直卻留了下來,笑着對鐵心源道:“我有把握全身而退。”
鐵心源輕輕地撩撥着院子裡的清香樹葉子道:“上了戰場,就等於把命拴在老天爺的褲襠裡,誰敢說自己可以全身而退的話?
既然是敵人,那就沒有隻允許你殺他,不允許人家還手的道理。
還記得你私自一人去殺契丹皇帝的事情嗎?”
孟元直點點頭。
鐵心源笑道:“那一次你就差點死掉。現在啊,你的身份變了,哈密國也變了。
你不再是一個單純的武學宗師,哈密國也不是當初找人假扮國主給耶律重元當乾兒子的時候了。
我們的選擇變得多了,手段也多樣化了,這時候要是再把你當死士用,就是我這個大王薄情。”
孟元直長嘆一聲道:“該用命的時候還是要用命。”
鐵心源笑道:“至少不是現在……”
孟元直終於被鐵心源說服了,告辭離去,走的時候胸膛挺得很高,腰背如同標槍一般挺拔。
狄青的遭遇孟元直聽說過……
等黑夜完全降臨之後,鐵心源就和尉遲文去了狼穴,在拒絕孟元直的之前,他已經有了一個合適的領軍人選。
地牢裡的油燈噗噗的燃燒着,不時爆出一團火花,將地牢照耀的明滅不定。
一片雲呆滯的抱着鐵欄杆坐在地上,山魈把他的身體當做一座山胡亂攀登。
鐵心源走近地牢之後,一片雲就尖叫一聲,用力的把身體縮到地牢深處。
原本想好的所有狡辯的話語在這一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鐵心源淡淡的聲音在地牢裡響起:“老馬賊,你怎麼總想着殺死我啊?
安安靜靜的在西海固放羊把自己的壽數過完不好嗎?”
“不是我,是穆辛逼我的……”
“好了,我不是來問你這事的,反正你總是想殺我,不論我對你好也罷,壞也罷。
你現在身體恢復的很不錯,聽尉遲文說你的身手好像都恢復了一些。
這真是一件非常沒有天理的事情,諾大的一個西域能活過五十歲的人堪稱鳳毛麟角,你這個天殺的老馬賊被我折騰成這副樣子了,竟然還能恢復過來,真是難得。
一片雲,你的身體恢復了一部分,你的野心也就被喚醒了一部分,這一點我知道。
你其實很不想殺我是不是,你應該非常怕我纔對,三次針對我的暗殺你都躲得遠遠地,這不像是你的做派。既然你只是單純的想殺人,想製造恐懼和混亂,給我添麻煩,不如我給你一個這樣的機會好不好?”
一片雲將亂糟糟的腦袋轉過來看着鐵心源道:“你想幹什麼?”
“阻普大王府的軍城裡面有堆積如山的糧草和物資,我想請你帶人幫我燒掉。”
一片雲聽了立即大笑道:“契丹人要來收割哈密了?小馬賊,你害怕了是不是?”
鐵心源點頭道:“沒法子,契丹人來的太多了,哈密國現在還沒有那麼多的軍隊去對付他,只好來陰的。”
“老子爲什麼要幫你,小馬賊,這個世上我最想殺的人就是你。”
鐵心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指着髒兮兮的一片雲道:“你這樣子怎麼殺我?除非你有自己的部下,有屬於自己的武器,或者還有地盤。”
一片雲似乎來了興致,笑着問道:“能給我多少人?”
“五百死士!只要完成任務,我不問他們的去向。”
“我要你的火藥彈……”
“每人配十枚,還有弩弓,戰甲趁手的兵刃,當然,最重要的是最厲害的猛火油……”
“我要試驗一下,同時我還需要一些特殊的人手。”
鐵心源笑了一下,點頭道:“你可以自己招募。”
一片雲擡起雙手,把鐐銬搖晃的嘩嘩作響,鐵心源看了一眼尉遲文,尉遲文就下令獄卒給一片雲打開了手銬和腳鐐,笑着對一片雲道:“你又把柵欄快要弄壞了,我本來打算再過兩天就給你換牢房的。”
一片雲瞅瞅尉遲文道:“我在這裡居住了整整五年多,沒人比我更瞭解這裡,只要你們不立即殺我,我總有法子離開這座地牢。”
鐵心源並不理會一片雲自大的話語,對尉遲文道:“帶他去死士營地,再給他五百兩黃金。”
一片雲嘎嘎笑道:“我要的第一個人就是他!”
鐵心源順着一片雲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不由得笑了,點點頭道:“既然你喜歡玉素普,那就給你了。”
“我還需要他們!”
鐵心源皺眉道:“這些人都是穆辛的屬下,心智堅韌無比,恐怕不能爲你所用。”
一片雲梗着脖子道:“我就要他們。”
鐵心源瞅瞅尉遲文問道:“這些人不是死士嗎?爲何沒有自殺?”
一片雲不等尉遲文回答就大笑道:“他們的神不允許他們自殺。
只要你答應把這些人交給我處理,我就去幫你辦事。”
鐵心源在一片雲渴盼的目光中轉身離去,眼看着鐵心源走出地牢,才聽見鐵心源的聲音從地牢口傳來:“我答應了,只要你辦成我交代的事情,所有人包括你的去留我不再過問。”
尉遲文將手裡的鑰匙丟給一片雲,對獄卒吩咐道:“給他們準備一頓吃的,儘量豐盛些。”
獄卒和尉遲文一起出去之後,諾大的地牢裡只有一片雲一個人在外面溜達,山魈更是滿地牢撒歡。
有了活下去的希望,玉素普就想盡量的保持自己總督的威嚴,盤腿坐在監牢裡對一片雲道:“如果你能讓我活着回到大食,我可以給你和我身體等重的黃金。”
一片雲嘎嘎笑道:“我以前擁有的黃金珠寶,可以裝滿整個地牢,玉素普,想要活下去,就必須效忠於我。”
玉素普搖頭道:“沙裡汗家族沒有臣服的習慣。”
一片雲長吸了一口氣道:“你以爲我是瞎子?看不到你像狗一樣祈求鐵心源不要殺你的樣子嗎?
嘿嘿,你是覺得臣服我這樣糟老頭很丟人是吧?“
玉素普剛要分辨一下,準備說服一片雲,一道鞭影穿過柵欄的空隙,重重的抽在他的嘴上……
漫步在月光裡的尉遲文緊緊跟在鐵心源的身後,他有些不明白大王爲何如此輕易地就把哈密的五百死士交給了一片雲這個老馬賊。
儘管心裡滿是疑問,他還是強忍着沒有問。
“一片雲纔是最好的領隊人選,甚至比孟元直還要好。”鐵心源在一顆老松樹底下停下腳步。
尉遲文猶豫了很久才道:“他不可靠!”
鐵心源搖搖頭拍着粗大的樹幹道:“你錯了,他很可靠。”
尉遲文腦子快的轉動,想到了一個可能道:“因爲他的兒子胡魯努爾?”
鐵心源笑道:“西域人親情淡漠,尤其是像一片雲這樣的梟雄更不會在意子孫後代。
他唯一渴望的就是重新執掌權力,穆辛能給他人手他就投靠穆辛,我能給他人手和希望,他就投靠我,沒有立場,不管利害,有奶就是娘,小文,這就是馬賊。
殺戮和劫掠是會上癮的,小文,你可能還不知道,我經常會在某一個月圓之夜忽然狂性大,這就是獸性復甦的結果。
那些死在我手裡的人面孔會清晰的出現在我的腦海中,即便有些人我已經記不清他們的名字或者族羣。
你關押了一片雲這麼久,難道就沒有現他會有規律的狂躁嗎?”
尉遲文咬牙道:“我總覺得一片雲會跑。”
鐵心源驀然笑道:“他當然會跑,我們自然有別的手段讓他不得不去爲我們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