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聲笑語之中,一羣蹦蹦跳跳的孩子圍着一個黑衣年輕人一路行來。
那黑衣年輕人的頸上還騎了一個四、五歲的小子,青白的鼻水泫然欲滴,彷彿隨時都要落在那年輕人的頭上,口中兀自興高采烈的大叫着:“駕!駕!”
那黑衣年輕人一臉的無可奈何,他哭笑不得應付着孩子們的拉拉扯扯,不斷叫道:“沒有了,真的沒有了!好吃的全讓你們給搶光了,下次行不?”
他猛然一擡頭,正好對上迎面而來的幾道呆滯目光,然後落在那都伯的身上,不由喜形於色。
那都伯和騎兵們集體下馬,恭恭敬敬的行禮:“將軍!”
“那個誰,你來得正好!”那黑衣年輕人笑眯眯的招了招手,叫道:“快過來幫本將解圍!”
“將軍,這幾位便是……”那都伯正要交令,卻見那黑衣年輕人擡起了右手,立即住口不言。
那黑衣年輕人的目光突然間變得銳利無比,從墨喆、墨明、墨成三人身上緩緩掃過。
三人無不心中凜然,生出被看通看透的奇異感覺,同時心中均感駭然。這位被村間稚子當成馬騎的年輕人,竟然便是傳說中殺人盈野的當世名將嗎?如此平易近人、隨心所欲的名將,不說後無來者,也定可當得上前無古人了!
“本將當然知道他們是誰!”那黑衣年輕人開口了:“你任務完成得不錯…..現在,領着這幫孩子去尋鄭蓮,務必將孩子們安全送回家中!”
“將軍,您的親衛都到哪兒去了?”那都伯愕然道:“將軍身邊,豈可無人保護?不如由屬下…..”
“一路上,本將把親衛們都派出去送這些小屁孩子回家了!”那黑衣年輕人苦笑道:“告訴鄭蓮,務必要約束這些孩子不得跑遠!他們的父母都出去勞作了,而整個營地到處亂成一團,有個好歹可怎麼辦?”
“將軍,可是您的安全……”那都伯還想勸說。
“你奶奶的!小子翅膀硬了是吧?”那黑衣年輕人瞪起了眼睛:“將令也敢不聽了!本將要發飆了!”
“是!是!”那都伯一連聲的應承着,扭頭向墨喆幾人苦笑道:“幾位先生,卑職任務完成,請容告退!”
墨喆幾人慌忙回禮稱謝。他們目送騎兵們將一羣孩子抱上馬背,然後牽起繮繩向遠方的木寨行去,均生出前所未有的恍惚之感,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此行的目的:那位將軍已經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咳!”那黑衣年輕人咳嗽一聲,緩緩行了過來。
墨喆猛然間醒覺自己仍然端坐於馬上,不由“唉呀”一聲,急忙招呼墨明和墨成一起躍下馬來。
他上前一步,向那黑衣年輕人躬身道:“稟鷹揚中郎將,墨門子弟墨……”
突然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爲將軍再次擡起了手,如同對那都伯一樣,止住了他的話頭。
適才初見這位將軍時,渾然沒有感覺到他的特異之處,如今四目相對,卻只感那將軍隨着一步步踏來,氣勢正在不斷攀升,身形也漸形軒昂瀟灑,透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氣概。這種變化來得穩定卻又突然,似乎一切均在情理之中,致令墨喆一看到那擡手的姿勢,立即不由自主的予以了服從。
“你有什麼話,一會兒再說……”將軍看也沒看墨喆一眼,他直接來到墨明面前,盯着對方有些躲閃的眼神,問出了石破天驚的一句話:“你是來殺我的?”
“什麼?”三人同時如殛雷擊。
墨明年輕的臉龐瞬間慘白如紙,他下意識的後退了半步,伸手向懷中探去。
一隻手掌閃電般鎖住了他的衣襟,不僅封死了墨明伸手入懷的動作,更迸發出一股可怕的狂暴力量,將墨明後退的步伐拉得前傾,變爲整個身軀向將軍的懷中衝去。
“砰”令人頭皮發麻的額頭撞擊之聲傳來,令墨喆、墨成二人同時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寒戰。
將軍鬆開手,任由雙眼翻白的墨明軟軟癱倒在地,他晃了晃頭,嘿然一笑:“這小子,腦袋也挺硬實啊!”
墨喆、墨成心中狠狠的抽搐了一下。墨明的功夫雖然談不上多麼高強,卻亦非泛泛,可是那將軍在瞬間的功夫,只動了一隻手,再加上腦袋這麼一撞,竟然生生將墨明給撞暈了……可怕!兩人心頭同時生出這兩個字來!
那將軍拍了拍雙手,伸腳撥開墨明仍然縮在懷中的手臂,“噹啷”一聲,掉出一柄明晃晃的短刀來。
“墨明他真的……”墨喆、墨成同時臉若死灰,剛纔的僥倖心理立時崩潰,心中更是空空蕩蕩,渾然不知應該如何是好。這怎麼可能呢?爲何一同前來聽調的同伴,竟會是潛伏已久的刺客!
“快!保護將軍!”這裡的小小動作顯然沒有瞞過附近的值守將士,十餘名漢軍迅速奔了過來,一起挺起手中兵器,向墨喆、墨成圍了上來。
“不關他們的事!”將軍擺了擺手,指着地上的墨明:“把這小子押回去,交給聽風小組審訊。明日此時,詳細供詞必須放在本將的將案上……要提醒他們,絕對不能讓這個人有自殺的機會!”
望着有如死狗一般被拖行而去的墨明,墨喆、墨成同時生出被人矇蔽的憤怒,還有一絲絲的疑惑。這位將軍……他是怎麼看出墨明身份的?還有,他爲何如此肯定的認爲,自己二人與行刺之事無關呢?
“不用奇怪!”將軍彷彿看出了他們的困惑:“這小子從看到我的第一眼,便呈現出極度緊張的反應,瞳孔收縮、頸部僵硬、右手有些許痙攣性的顫抖……”
“興奮與緊張,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他指了指墨喆、墨成,再指了指墨明被押走的方向,傲然道:“本將一生殺人無數,當然想殺本將的人就更多了…..在如此近距離的觀察下,若再辨認不出這麼一個低劣的刺客,只怕早已屍骨無存了!”
“甚至,他連本將一句最簡單的試探,都被嚇得手足無措!”將軍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派出這種毛都沒有長齊的菜鳥來殺本將,這真是對本將最大的污辱!”
“將軍高明!”墨喆、墨成悚然心驚之餘,再瞧向將軍的眼神之中已經全是敬畏。若成爲此人的對手,將是所有敵人的惡夢!
“你便是墨喆吧?”將軍的目光落在墨喆臉上,聲音平淡的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能解釋一下嗎?爲何你們三人同來,其中一人卻是刺客?”
“在下惶愧,對此真是無能作答!”墨喆一陣羞慚,他低下頭來:“我們三人雖然盡是墨家弟子,但是三個月前卻並不相識,只因本門矩子收到朝中重臣的徵召命令,才從各地緊急抽調了一批年輕人入京聽用!”
“在下是從幽州而來!”他指了指墨成:“這位墨成賢弟是來自幷州,而剛剛那位刺客墨明,卻是來自徐州!”
“什麼?這麼說,你們是從天下各地被臨時召集起來的?”將軍皺了皺眉頭:“你們一共有多少人入京聽用?還有,你們說的那位朝中重臣又是何人?”
墨喆、墨成相視一眼,一起搖了搖頭。這種機密之事確實不是他們所能掌握的。
“天子也太小氣了!”將軍突然張口說出了一句犯上的禁言:“天下的墨門弟子啊!才分給我三個人,其中一個還是刺客?這可太欺負人了……來人啊!”
“將軍!”一個傳令兵跑了過來,雙足一併道:“請下命令!”
“擬密報,發往帝都……”將軍沉吟着:“……陛下所調之墨門三人,一人陰謀刺殺渤海太守,已遭當場格斃,另兩人……”
墨喆、墨成一怔,不是還沒殺墨明嗎?怎麼變成已經格斃了!沒有等他們明白過來,將軍的下一句話直接嚇得二人跳了起來:“另兩人亦有同黨之嫌,現正嚴加刑訊!鑑於聖命難以完成,懇請天子立即再調三十名墨門弟子緊急趕來渤海……”
直到那傳令兵一溜煙的奔了出去,將軍纔回過頭來,瞧着面青脣白的二人微微一笑:“本將故意這麼說的,不然天子怎麼可能再派人前來助陣?”
“本將行事,一向大度,但卻從來都不能吃虧!”他大手一揮:“若不能從天子手上再次騙來墨門人才,你們二人就要做好終生跟隨本將效力的心理準備!”
“哼!”他低聲嘀咕道:“算是你們墨門爲了此次行刺虧欠本將的!”
“是!是!多謝將軍器重,相信蔽門上下也將同感將軍仁厚之德!”墨喆伸手拭了一把冷汗,心中卻生出一絲莫名的輕鬆。他似乎有些明白眼前這位將軍的品性了!
“稟鷹揚中郎將,說到聖命……”經過了一波三折,墨喆終於記起了此行的目的:“雖說有本門前輩墨讓在船臺主持大局,但是我等皇命在身,亦不敢輕怠。但不知將軍此次召喚,究竟有何吩咐?”
“船臺的事兒,暫時別管了!”將軍有些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沒看到此地正是用人之時嗎?你們墨門的人,不僅個個心靈手巧,在管理和治政方面也有獨到之處。說說看,如何才能儘快幫助此地雲集的流民們恢復生產和生活?”
這些都是流民?可是我們來的任務只是造船啊?墨喆險些便要脫口而出,可是一想到聖諭中明令自己等人一切聽從鷹揚中郎將的調撥,還有適才的行刺風波……他張了張口,硬是將這些話嚥了肚子,苦笑道:“蒙將軍看重,敢不傾盡全力?可是我等初來乍到,並不知渤海詳情,能否請將軍賜告?”
“來,咱們邊走邊說!”將軍眼睛一亮,指了指前方的阡陌小路,率先走了過去。
墨喆、墨成再次交換了一個眼色,無可奈何之中似乎又有着一絲隱隱的熱切……多少年了,墨門子弟一直罕有干政和從軍的機會,難道這一份機遇便要砸在自己頭上?
兩人加快步伐,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