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在長長的篷車的車廂板後,早已各自隱藏好了精銳的炮手,將香水瓶青銅炮管安於低矮的實心輪臺車上,用鎖鏈和繁複的繩索固定穩當,後面地面上更是蹲伏着手持火銃箭和弩機的擲火兵們。
當一名擲火兵豎着標誌性傘冠馬鬃,從車廂板上開出的觀測口處擡出腦袋時,在他眼前綿延的庫曼騎兵不斷撲來,已能清清楚楚看到他們坐騎大張的口齒,噴出的成團成團氣霧,還有猙獰得意的各色臉龐。
一發箭矢飛來,那擲火兵的頭立刻縮了下來,接着越來越多的箭矢伴隨着庫曼人的叫聲和馬蹄聲,從篷車頭頂飛過,有的射入了車篷帆布裡,絞索着,墜落着,噼裡啪啦地掉在隱忍埋伏的擲火兵雙肩和胳膊上,但所有人還是沉得住氣紋絲不動。
瞬間,一個繫着長長貂尾的燈籠,順着滑輪絞索,像只靈敏無比的猴子,刷得升在中央一輛“指揮篷車”豎起桅杆上,隨風搖曳起來。
這時候,庫曼騎兵前排馬頭已經齜着牙,鬃毛凜冽,距離黑乎乎的車廂板已不足一百尺的距離。
“萬歲!”所有庫曼人不由得齊聲大呼起來,聲震四野。
“開火!”
“咕咚咕咚”,其間八輛“炮篷車”的射擊孔擋板,被推杆給推起支好,這些射擊孔在波斯香水瓶炮裝備旅團和擲火兵團後被特意改造過,鑿成了闊大的橫十字形,這樣既能讓炮口順利伸出去發射,也能讓炮身在射擊時刻保持穩定,不會因震盪力而損壞射擊孔。
急促的小木輪轉動聲,和其在塗抹油脂的車廂車板細碎的摩擦聲裡,炮手們扶着鐵環或扯着麻繩推動炮車,將香水瓶黑洞洞的炮口,一個接着一個伸出了射擊孔。
“砰”,一發鉛丸彈屁股後竄着白煙和火花,從射擊孔飛出。
它正中了當先一名庫曼騎兵的面額,那人的頭顱直接從脖子上被撞斷,身軀上的雙手倒着扯着繮繩,從馬背上栽了下去,他的頭顱被恐怖強勁的“邦達克”鉛丸繼續凌空推着,又擊中了後面緊靠着一名騎兵的胸部,把對方的袍子當即砸爛,前者的頭顱也被送入了後者胸腔當中,但鉛丸還是挾着餘威,渾身血糊糊地洞穿了過去,又擊中了再後面一名騎兵馬匹的前胸,骨骼碎裂後,那馬匹當時就踉蹌跪地,將慘叫着的騎手狠狠甩飛落地。
其餘七發邦達克,幾乎在同時從安排好的射擊孔飛出,同時橫掃了庫曼人逼近的騎兵隊伍,旗杆、長矛、弓箭、人的身軀、馬的掛鐺被紛紛截斷,“砰砰砰”的響聲不絕,伴隨着一團團的血花。
然而後面的庫曼騎兵不知道,也無法應對這樣的情況,還在踏着同伴倒伏翻滾的身軀,繼續洶涌前進。篷車後,擲火兵們在炮擊後,有人全身站起來將火銃架在車廂板上沿,有的將弩箭和火銃伸出在小射擊孔裡,“繼續射擊!”
雷鳴般的聲音炸響,震得原野都晃動起來,亞森和那邊指揮的科薩都嚇得本能聳起肩膀來——那道車壘再度噴出成排的小團硝雲,被放近了打的庫曼騎兵一列列輪番仰面落地,又被後方接着踏上的馬蹄隨意踐踏,淪爲了進退不能的活靶子。
亞森汗提着酒囊,皮革嘴裡的酒水汩汩地落到了他腳下的土地裡,他張大嘴巴,渾身戰慄,看到自己的騎兵在煙霧裡被成排成批的射翻、屠殺,許多無主的戰馬順着對面車壘的兩側失魂般跑着。
擲火兵用火銃和箭矢齊射完了,匠師、炮手們又將第二發提筒擱在香水瓶的“腹中”,帶着震怖的聲響,接着又射出了足以犁出“血肉衚衕”的一輪鉛丸,有一發鉛丸在鑿穿前後四名騎兵的胸膛和手足後,僅僅往前射了三十尺而已,即被血肉之軀彈回到地面上,在馬腿亂蹬的地面上刺溜溜瘋狂旋着,居然滾回到了篷車車輪邊,“砰”一聲躍起了數尺高,將那面車輪砸得粉碎,整個篷車猛地傾斜一沉,幾名炮手在驚呼聲裡歪倒,香水瓶沉重的炮身也側翻了,備用的提筒不斷跳着滾落,砸斷了一名炮手的小腿:那炮手被夾在廂板和熾熱的炮管間,癱在那裡慘叫不已,“我的腿沒了,x的我腿完蛋了!”
幾名後方的匠師冷漠地舉着木塊衝上來,將篷車歪倒的一面狠命擡高,再把木塊塞入墊穩。而後他們和健全的炮手們,齊力再把“香水瓶”炮給擡好,推回到射擊孔後,“繼續射擊。”一名匠師沉着臉對望着他的炮手們說到。
“繼續,我說繼續!”看到對方還在猶豫,那匠師怒吼起來。
小腿已經徹底斷掉的那位受傷炮手,被其餘人用簡易擔架拖了下去,剩下的炮手們便咬着牙,重新收攏排好提筒,“點火,射擊”。
三四輪更迭的香水瓶炮與輕型火銃輪射後,龐大蔓延的煙霧當中,庫曼騎兵完全在車壘前潰敗了,許多人騎着馬往後跑,還有失去坐騎的跟在後面,不斷髮出崩潰的哀叫,隨即被篷車上射出了弩箭和弓矢,挨個扎穿後背倒斃。
但這並不算結束,暴烈的馬蹄聲裡,西南角的科薩驚恐看到:高文帶着他的騎兵,正對着自己猛衝過來。
結果很顯然,科薩再度和部衆轉身潰逃,根本沒有正面和高文懟的勇氣,即便他擁有五百名重裝騎兵,而高文屬下大部分是輕裝的附屬騎兵或烏古斯義勇騎兵而已。
西側車壘在把亞森汗的騎兵馬隊打潰後,所有的篷車被迅速拴在了馱獸的軛上,包括香水瓶炮在內,它們轉向車輪滾動,開始和揚起滾滾塵土的其他篷車、廂車一起向着預先指示的方向奔馳,箭手們立在車廂上,車伕在吆喝着,紅手步兵們則將長矛都放入車輛裡,僅帶着佩劍伴隨在車輛之間,滾滾前進。
泰提修斯的騎兵在一個時辰後即神速抵達了這裡,但他沒能來得及和高文交手,也沒來得及圍殲高文的旅團。只能看到高文騎兵在完成掩護任務後盡情馳去的隱約背影,“功虧一簣,要是能再快些,高文也許就突不出去了。”泰提修斯遺憾地說道。
而他旁邊的馬休,則看着戰場西側密麻麻的庫曼騎兵人馬的遺體,他們灰濛濛地鋪在那裡,從遠處看像一道死亡的河流,也像條巨大血淋淋的碎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