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村民一見到這羣朝聖歸來的諾曼人,簡直比看到突厥人還要膽戰心驚,長老和跪下來的其他人,嚇得和篩糠似的,不敢起來。
也難怪,對拜占庭統治地區的希臘人來說,“諾曼”這個人羣的稱號,和匪徒、海盜、殺人狂、搶劫犯是等同在一起的,哪怕是再頑劣的孩子,只要母親和保姆說起“諾曼人坐着龍頭戰船,舉着火把來到了”,便立刻嚇得大氣都不敢喘,只能乖乖睡覺。
對於拜占庭羅馬帝國,他們最熟悉的諾曼人,並非是二十餘年前在英格蘭登陸的“征服者威廉”,而是臭名昭著的特維爾家族,這個家族在哈斯廷斯戰役裡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貴族,但他們很快在意大利生根發芽,其中尤以“諾曼三兄弟”最爲兇悍著名,即老大“鐵騎士威廉”、老二“狡猾者羅伯特.圭斯卡特”和老三“西西里征服者羅傑”,這羣無法無天的諾曼騎士,乘坐維京戰船和剽悍的戰馬,與一切阻擋他們的人爲敵——拜占庭希臘人、新月教徒、倫巴第人,乃至是聖彼得宗主即教皇他們都不放在眼裡。短短時間內,諾曼人就在意大利南部的塔蘭託,和西西里巴勒莫,打下了片江山,並肆意劫掠攻擊亞得里亞海沿岸拜占庭羅馬皇帝的地盤,燒殺擄掠,無惡不作,由是所有希臘人對他們是噤若寒蟬。
“有牧師可以提供禮拜嗎?”那帶頭的諾曼貴人再度大聲問到,聲音在空氣裡迴盪着,但沒人敢應答。
“我可以。”這時候,高文身邊的彼得走了出來,用奧伊語說。
那貴人再度哈哈笑起來,“沒想到在這裡還能聽到諾曼底地區的方言,真是親切極了,若是我沒猜錯的話,你也是位朝聖者?”
“是的,隱修士彼得,在尼西亞地帶,我所在的朝聖者隊伍全被尼西亞埃米爾的騎兵殺死,只有我僥倖活了下來。”
那貴人隼般的眼光,掃了下,而後從紅鬍子下的嘴脣裡,吹出個唿哨,他臂膀上的鷹即刻騰起,落到了身後奴僕舉得鷹架之上,“我可以說,是你身後的這個高大的,長相與我們有些類似,一看就不是短小懦弱的希臘人的傢伙,救了你?”
“是的,他叫斯蒂芬.高文,是個逃脫出來的被俘朝聖者,但我在蒙救時還看到了白馬銀甲的聖喬治,我堅信我的得救,是主的神蹟!”
聽到神蹟這個詞語,那貴人與所有的諾曼騎士都面目肅穆起來,他們繞着彼得,站成一圈,而後半跪下來,將佩劍拔出,平端着,劍尖順着舉着十字架的彼得的腳跟朝下,待到數句禮拜讚美歌結束後,所有人再將劍雙手反着握住,齊喊“阿門”,輕吻劍柄,接着挨個起身,收劍入鞘。
接着,貴人的眼睛盯住了穿着突厥武士鎧甲的高文,嘴角泛起了帶着殺氣的笑意,“你有把沒入鞘的劍,這在主的禮拜前,是不恭的。”
“我這把劍是無法入鞘的,它受到了火獄魔鬼的詛咒。”
“有趣。”貴人第三次哈哈大笑,接着他踩住了馬鐙,很嫺熟地翻身上馬,而後一位披着斗篷看不清楚面貌的上前,與他耳語了幾句,他就對彼得喊到,“可敬的隱修士,帶着這個有趣的傢伙,隨我們一起上路吧,這地區是不安全的,尼西亞埃米爾所屬大隊的突厥騎兵,就跟在我們的後面,距離這裡很近了,叫村民們也逃走去吧,馬上連普魯薩都要完蛋了!”
這時候,菲奧比斯稅吏忽然又從自己的屋舍裡跑出,大喊道不可以,這是我剛剛募集的農兵,你要是帶走我,我該如何向皇帝和凱撒交待?談到這兩位人物時,毫無意外的,菲奧比斯又脫下帽子,朝着西方行注目禮起來。
一個裝滿錢幣的袋子,砸在了他的腳下,是那貴人拋來的,“如何?裡面是二十枚我們諾曼人自己鑄造的銀幣,成色比你們的皇帝新造的足多了,足夠提供五名農兵的錢財。”
菲奧比斯急忙將錢袋給拎起,解開了細繩,接着他的眼瞳都被貴金屬的色彩給照耀花了,急忙又把細繩給系起來,提着錢袋,開始朝那諾曼貴人不斷作揖。
“不用謝,這錢本身也是用你們皇帝每年支付給我們的‘諾曼金’鑄造的,來換取我們不攻擊亞得里亞海。”貴人哂笑着,用奧伊語說了這句話後,拍着馬,走開了,“走吧,尊敬的隱修士,人總是會被錢財遮障了耳目,特別是墮落的希臘人。再過不久這個稅吏,連帶這個錢袋,也是要歸於突厥人之手的,到頭來,一場空。”
“突厥人馬上就要殺來了,大家帶着些乾糧和細軟,快跑吧!”跨上黑馬的高文,也和彼得一起,對着村民揮舞着手臂,大聲提醒到。
整個小村都沸騰了,那個佩徹涅格騎兵也急匆匆地將徵兵名冊夾帶起來,朝着普魯薩方向疾馳而去,所有人都舉着行李,結着隊伍朝野外跑去,只有菲奧比斯還拎着那個錢袋,哭喪着臉,要求村民帶他一起走,最好給他提供一頭騾馬用於騎乘,再揹負着他的賬簿文件,他想要向最最可敬的麥考利努斯凱撒閣下彙報這裡的一切。
但是沒人理會他,這時候村民反倒根本不怕他了,於是大家把他推搡到地上,不顧他女人般的尖叫,憤怒地將他的錢袋給奪來,其他人砸碎了他的屋舍之門,把裡面的傢俱、文書全部拋出來,櫃子裡收取的稅金也被洗劫一空,菲奧比斯徒勞地掙扎着,連他身上的絲綢衣服也被村民給撕扯下來搶走,這幕連騎在馬上看着這一切的高文都目瞪口呆,這羣平日裡溫順木訥的村民,在得知上面沒有秩序的桎梏後,居然會迸發出如此野蠻不羈的破壞力。
諾曼朝聖者和村民逃難的隊伍,越過了村莊和郊外的田地、樹林,高文回頭看去,只剩下被打得半死的菲奧比斯,赤裸着身體,在冰天雪地裡倒在那,哀叫着,他是什麼?不就是個皇帝御苑裡飛出來的蒼蠅嗎?在突厥人入侵的“冬季風暴”席捲過這裡後,在紫色皇宮裡的皇帝,還會在乎一個小小的被凍死的蒼蠅?
“一介微塵。”高文身邊的彼得,嘆口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