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陳嶺南沒有把消息捅給趙燦爛,因爲這一次的性質跟前一次完全不同。前一次本省籍老闆只想要吳瑞舫的命,把消息傳到吳瑞舫那裡就夠了。計劃失敗後,爲了防止吳瑞舫報復,裴家兄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花重金請來了香港“14K”,而且聽說“14K”走私了大量槍械進入內地,看這個架勢是要血洗湖北幫。血戰在所難免,這個時候陳嶺南即使通知吳瑞舫也沒有太大意義,可能還把自己暴露了。所以陳嶺南把消息告訴了郭密。
郭密打電話跟阮如璋請示。
阮如璋在中央黨校進修,接到郭密的電話,說抓。
郭密說抓誰。
阮如璋說你說抓誰——跟本案有關的都抓。
郭密說不會連香港人也抓罷。
阮如璋說香港人是你祖宗麼。
郭密說我不是怕。我明白了——吳瑞舫怎麼處理。
阮如璋說郭密,你現在要是在我跟前我會踢你——都抓,都抓是什麼意思。
郭密說那我怎麼跟林炳輝解釋。
阮如璋說你這個混賬。
郭密說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說錯話了——你消消氣,我馬上去辦。
郭密一聲令下,伏龍灘分局傾巢出動。所有當事人毫無防備,一個夜晚全部歸案。本省籍老闆在被抓的第一時間就明白計劃又暴露了,然而讓他們怎麼也想不明白的是,吳瑞舫爲什麼也被抓了進來,而且關在同一間拘留室裡的吳瑞舫竟然笑呵呵地跟大家握手問候。
吳瑞舫確實完全矇在鼓裡,還以爲郭密叫他來局裡是配合調查什麼案子。
裴家兄弟一拍腦袋,心想壞了,錯怪人了,叛徒還在我們中間。
話分兩頭。人悉數抓回來了,可郭密也犯了難。被抓回來的可不是大街上打架鬥毆小偷小摸的癟三——吳瑞舫是大流氓,手下嘍囉近百,還有林炳輝罩着。裴家兄弟是富可敵國的億萬富豪,在政府也有後臺。香港“14K”是正經八百的黑社會組織。哪一方都不是省油的燈,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分局局長,誰都得罪不起。何況,雖說他們有犯罪計劃,可畢竟還沒有實施啊,怎麼處理他們?根本不敢處理。無奈之下,郭密找安國柱討對策。安國柱此時已經離開了公安系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他也從來沒遇到過這麼棘手的情況,所以也沒主意。郭密最後只能硬着頭皮再次請示阮如璋。阮如璋畢竟經驗豐富,郭密和安國柱都無計可施的難題,在他那裡三下五除二就處理了——香港黑幫,“教育”一下,留個案底,註銷護照,遣送回港。其他人交給趙守政發落。
趙守政把兩邊的人叫到一起,也懶得問是非曲直,各打五十大板。裴家兄弟和其他幾個本省籍老闆有錯在先,而且手段卑劣,影響極壞。儘管個個都是身家千萬甚至上億的超級富豪,趙守政照樣一點不給面子,在每人臉上扇了幾個大耳光,肚子上踹了幾腳。吳瑞舫沒有捱揍,但比捱揍更難受,之前剛到手的一個六百萬的橋樑項目被趙守政收了回去。
處理完畢,趙守政問大家,這樣處理服不服。
裴家兄弟說我們服,趙哥說什麼就是什麼。
趙守政說湖北佬,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不服。
吳瑞舫說趙局,我什麼也沒幹啊。
趙守政於是扇了吳瑞舫幾個大耳光,肚子上踹了幾腳。
打完後,趙守政說服麼。
吳瑞舫說服了,我服了。
趙守政說服了就行了。都聽好了,我不過問是非對錯,我也不過問你們是誰的人,在我手下討生活,就是我的人,就得聽我的。誰他媽讓我在領導面前挨批評,我就讓他丟飯碗,誰的人都不管用。
吳瑞舫肯定是不服的,這頓打捱得實在太冤了,何況還被趙守政收回去一個項目,那損失可是上百萬啊。吳瑞舫不恨趙守政,但裴家兄弟等人絕對不能原諒。吳瑞舫想,我他媽跟你裴家兄弟也沒仇哇,你們竟然想要我的命。
吳瑞舫找林炳輝告狀,說林叔,這個事怎麼辦。
林炳輝說“眼鏡”,認了罷。
吳瑞舫說林叔,項目你無論如何要幫我爭取回來,裴家兄弟我自己解決。
林炳輝說“眼鏡”,你能不能把你的人遣散了,整天打打殺殺,我沒辦法替你說話啊。
吳瑞舫說不可能,我手下這麼多兄弟還差點被裴家兄弟做掉,把兄弟們遣散了,他們還不把我生吞啦。
林炳輝說你林叔我畢竟是政府的人啊,你好好做事業,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在社會上打打殺殺,叫我怎麼幫你。你不能兩頭佔啊,天底下哪有這種便宜事。
吳瑞舫說這個啞巴虧我就吃定啦。
林炳輝說你應該慶幸自己還活着,要不是我的面子,你活不到現在,你掂量清楚了。
吳瑞舫自然不會輕信林炳輝的忠告。林炳輝那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當初吳瑞舫起家靠的就是拳頭,多年來得罪的也基本上是江湖上的人,如果爲了洗白就把兄弟們遣散了,這無異於自掘墳墓,下一秒就會被撕得粉碎。在這個邏輯之下,吳瑞舫不但不會遣散兄弟,只會發展更多的兄弟讓自己的拳頭變得更硬,這就是所謂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裴家兄弟跟吳瑞舫之間的鬧劇過後,趙守政指派趙燦爛和羅明輝代表自己出面主持雙方之間的講和。裴家兄弟及本省籍老闆們理虧,願意賠償吳瑞舫六十萬精神損失費,條件是吳瑞舫對之前發生的事不再追究。吳瑞舫心裡一萬個不願意,因爲被趙守政收回去的那個項目賺的也遠不止六十萬,何況還在江湖上折了面子。可趙守政已經發話,不允許流血解決,不然就滾出建築行業。
這也是阮如璋的意思。鬧劇發生後,知道事情搞砸了的裴家大哥裴之萬連夜飛去北京跟阮如璋當面負荊請罪了,並且表示從今往後願意唯阮如璋是瞻。裴家兄弟這個時候已經明白,周澎的時代確實過去了,在政府的人脈指望不上了,自己要想繼續留在龍踞發展,只能歸順阮如璋。而阮如璋雖然沒指望裴家兄弟從此效忠自己,但既然他們識時務,也決定放他們一馬。雖說以裴家兄弟爲首的本省籍老闆們是周澎的故人,可週澎的故人遍佈龍踞各個領域,你根本絞殺不完。既然絞殺不完,那能拉攏的就儘量拉攏。何況,他們在龍踞經營多年,關係盤根錯節,也都混得有頭有臉,真要對他們大開殺戒,也不利於龍踞的發展。
爲避免鬧劇重演,趙燦爛當場宣讀了趙守政的指示:即日起,本省籍建築公司負責龍踞的工業建築項目,外省籍建築公司負責商業建築和住宅建築,互相之間不得越界,特殊情況例外——立字爲據,簽字生效。
這個劃分很合理,還有點偏袒本省籍老闆的意思。衆所周知,此時龍踞的工程項目中體量最大的一塊就是工業建築。趙守政偏袒本省籍老闆也事出有因,因爲建築行業裡本省籍從業人員確實比外省籍從業人員多得多。以裴家兄弟爲首的本省籍老闆們對這個劃分也表示滿意,唯一犯嘀咕的是,“特殊情況例外”是什麼意思?
趙燦爛說哈哈哈,我也不知道什麼意思,你們要是想知道的話不妨自己去問趙局。
裴家兄弟自然不敢去問趙局,前幾天才被他老人家扇了幾耳光踹了幾腳,不能又去找揍。所以,儘管心理犯嘀咕,也不敢再吱聲。
“特殊情況例外”是什麼意思,其實趙守政也不是很確定,因爲這是阮如璋讓他加上去的。而阮如璋的想法是,社會發展太快,不能把規矩定得太僵硬了,遇到特殊情況,好變通。
陳嶺南和伏龍灘分局局長郭密也參與了講和,遵照阮如璋的指示,充當這次會議的執筆人和協調人。阮如璋的態度很明確,權責劃分清楚後,雙方過去的矛盾既往不咎,往後誰先挑起事端,從嚴懲處,絕不姑息。
通過這次會議,大家也看出來了,阮如璋明顯在偏袒自己的乾兒子簡光亞——龍踞幾大建築公司的頭面人物都在協議上簽字摁手印了,爲什麼唯獨漏了簡光亞?陳嶺南名義上代表“格物工程”,可陳嶺南即不是“格物工程”法人,也不是最大股東,他摁手印有個卵用?對簡光亞的“格物工程”根本沒有任何約束力嘛。可是,大家又能怎麼樣呢。退一步講,就算簡光亞摁了手印,那又怎麼樣,他是阮如璋乾兒子,他想毀約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特殊情況例外”就是給他量身定製的嘛。
不過,這一次大家還真是錯怪阮如璋了。簡光亞不參加這次會議,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簡光亞也並非是不認可協議內容纔不參加會議,僅僅是因爲怕死。簡光亞擔心,裴家兄弟跟吳瑞舫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雙方這次坐到一起,肯定都留了後手,萬一談崩了,廝殺起來,自己在現場就冤死了。爲了躲過這一關,簡光亞做了兩手準備,一是在講和的前一天把工作推給了陳嶺南,而自己則爲了追女朋友連夜坐飛機去了內蒙古包頭;二是吩咐楊凡和何苦領着人馬悄悄埋伏在講和現場周圍靜觀其變,一旦雙方發生血戰,趁機打掃戰場。對此,陳嶺南完全被矇在鼓裡。
如果陳嶺南知道簡光亞做了兩手準備,他肯定會恨死簡光亞。正是因爲不知道,陳嶺南非常珍惜自己這個講和執筆人的角色。當年就因爲抱錯了腿,被同鄉排斥了多年,結果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自己揚眉吐氣了,陳嶺南自然珍惜這個機會。在和談會上,裴家兄弟和其他本省籍老闆也清楚看到,當年抱錯腿被同鄉排擠多年的垃圾佬陳嶺南,如今歪打正着一躍成了鳳凰城籍同鄉在龍踞的第一紅人。考慮到今後在龍踞混還要仰仗陳嶺南,這一次裴家兄弟和其他同鄉一致懇請陳嶺南出任龍踞市鳳凰城同鄉會副會長(會長是阮如璋手下的另一紅人、市人大辦公室主任吳懼)。來到龍踞整整十年後,陳嶺南終於苦盡甘來,算是揚眉吐氣了一把。由於心情大好,當天晚上的講和宴上,陳嶺南一下沒收住,推杯換盞多喝了幾杯,結果第二天早晨一覺醒來,發現價值兩萬多的大哥大丟了,損失慘重。
而趙燦爛呢,這一晚又失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