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年以“曼姐”爲首的龍踞本土勢力沒落後,原本僅排名第四的“熊老師”和他的虔州幫迅速坐大,搖身一變成了龍踞勢力最大的幫派。“熊老師”的虔州幫坐大,勢必會遭到另外兩派的忌憚。“耗哥”的四川幫反應相對不那麼強烈,因爲他從事的是賭博和娛樂業,有香港人撐腰。“熊老師”即使有心在賭博和娛樂業插一腳,短時間裡也不具備那樣的條件,因爲沒有香港人撐腰,成不了氣候。“眼鏡”對“熊老師”坐大則如坐鍼氈。首先是心裡不服,因爲一直以來他的實力僅次於“曼姐”,取代“曼姐”按道理是他纔對,“熊老師”不過是抄了近路。另外“眼鏡”也清楚,“熊老師”坐大後,肯定要擴張地盤,到時候第一個針對的就是他,而不是“耗哥”。見“熊老師”擴張隊伍,爲了避免到時候被他吃掉,“眼鏡”也只有擴張。隨着各自的隊伍不斷壯大,“眼鏡”爲了安置自己的小弟,想在暴利的河沙和運輸生意上插一腳。“熊老師”爲了養活身邊日益壯大的隊伍,也想染指“眼鏡”的果蔬批發生意。到九零年,雙方終於兵戎相見,因爲雙方的核心利益發生了交叉,“熊老師”和“眼鏡”同時進軍了一個真空地帶——高利貸行業。經過一年多的廝殺,最終“眼鏡”勝出。“眼鏡”勝出憑的並非實力,而是接受了林炳輝提出的苛刻條件,選擇跟林家合作,“熊老師”卻拒絕了林炳輝。因此,“嚴打”一來,“眼鏡”平安無事,“熊老師”卻栽了。
“熊老師”出事,虔州幫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吳瑞舫在背地裡搞鬼,道理很簡單——你“眼鏡”底子一點不比“熊老師”乾淨,怎麼就你脫身了?如果說你“眼鏡”能成功脫身是因爲有靠山,這完全說不過去,因爲“熊老師”也有靠山,而且“熊老師”的靠山也是林炳輝。
所以這裡又要具體說一下“熊老師”跟林炳輝的關係。“熊老師”跟林炳輝的蜜月關係維持了七八年,因爲是一家人。兩人之間產生嫌隙始於八八年,因爲河沙和運輸生意。林炳輝認爲,侄女婿一個人接管“曼姐”的河沙和運輸生意實屬蛇吞象,那可是百萬級大生意。照林炳輝的意思,“熊老師”得到這麼大一個蛋糕,肯定不能獨吞,應該拿出一塊跟家人分享,比如把規模相對小一點的運輸生意交給自己的女婿彭奇丹。彭奇丹是小石龍鎮前書記彭華清的寶貝公子,從小養尊處優,眼下在小石龍糧油公司混吃等死,是個幹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的二世子。林炳輝覺得“熊老師”應該帶着彭奇丹一起發財,畢竟兩人是連襟,何況“熊老師”在龍成發展還要仰仗他這個伯父。然而令林炳輝失望的是,他這個並不過分的要求,侄女婿竟然沒答應。
“熊老師”當然不會答應。首先這個蛋糕是我和兄弟們拿命換來了,憑空讓你林炳輝切走一塊,即使我答應,我的兄弟們也不答應啊。其次這個蛋糕我不但吃得下,而且還不夠,哪有你林炳輝的份。最後,你林炳輝罩着我,我按時孝敬你,這是應該的,但你不能貪得無厭。
就因爲這個事,彼此之間有了嫌隙,但也還維持着表面上的和氣。然而更壞的還在後面,發達後的“熊老師”也膨脹了,好死不死吃了窩邊草,竟然跟林曉陽發生了關係,結果最後還被彭奇丹抓了現行。林炳輝一世清白被“熊老師”這個雜碎毀於一旦,可謂丟了老臉。林曉陽做下這有辱門風的事,林炳輝恨鐵不成鋼,可畢竟是自己的孩子,同時又是自己最爭氣的一個孩子,所以也只能選擇寬恕。“熊老師”就不那麼容易得到寬恕了,最直接的證明就是,九一年“嚴打”,“熊老師”和吳瑞舫先後被抓,林炳輝保下了吳瑞舫,拋棄了“熊老師”。
那麼“熊老師”被抓跟吳瑞舫有沒有關係呢?虔州幫有沒有冤枉吳瑞舫呢?可以說是即冤枉了,又沒有。說冤枉了,確實,即使吳瑞舫背地裡不搞鬼,政府也早晚會收拾案底累累的“熊老師”。說沒有冤枉,是吳瑞舫如果不把“熊老師”的藏身之處捅給郭密,郭密肯定也會睜一眼閉一眼,畢竟“熊老師”是林家女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熊老師”如果不被抓,等“嚴打”風頭一過,就又可以出山了。
只是,吳瑞舫把“熊老師”點了,自己也沒落下半點好處。首先是無意中冒犯了林曉陽。正所謂父一輩子一輩,林炳輝不待見“熊老師”,偏偏林曉陽非常待見“熊老師”。如果要認真追究起來,林曉陽當初跟“熊老師”發生關係,林曉陽纔是那個主動者。
林曉陽屬於年少成名:龍踞撤縣改市後第一個高考狀元,伏龍灘鎮第一個土生土長的本科生、學生黨員,二十六歲的伏龍灘農村信用社社長。跟這堆光環非常不應景的是,林曉陽有一樁糟糕透頂的婚姻。由於父母思想守舊,在撫養子女方面總是優先考慮兒子,甚至不惜犧牲女兒。林曉陽剛十八歲,父母便把她許配給了當時的小石龍鎮書記彭華清的公子彭奇丹。可讓父母始料未及的是,林曉陽並不買父母的賬,因爲這個丫頭志向遠大。爲了逃離這段徹頭徹尾的政治婚姻,此前僅上過四年小學的林曉陽在國家恢復高考那年重新拿起了書本,挑燈夜讀、奮發圖強,並在一九七九年一鼓作氣考取了省會居安大學法律系。大學期間,林曉陽如魚得水,成績優異,入了黨,做了學生會**,前程似錦。然而胳膊終究還是沒能擰過大腿,大學畢業後,原本被省共青團選中的優等生林曉陽又在公公彭華清的強力干預下回到了伏龍灘,分配到了伏龍灘農村信用社。
“熊老師”一開始對老婆的這個堂姐反而沒有非分之想。這不奇怪,林曉陽五官端正,矮矮瘦瘦,身材略顯單薄,戴一副斯斯文文的近視眼鏡,頂多只能算眉清目秀,絕稱不上美女。老婆林曉豐則不然,八十年代早期伏龍灘第一美女,而且會做家務知道疼人,幾年時間還替“熊老師”生了一對漂亮的兒女,典型的賢妻良母。這種情況下,“熊老師”實在沒必要冒着得罪林炳輝的風險去勾搭老婆的堂姐。何況“熊老師”也是事業型男人,只對財富和權力感興趣,確實不風流。然而正所謂女追男隔層紗,即使“熊老師”有心忠於家庭,也架不住女方主動出擊。即使淪陷後,“熊老師”也希望林曉陽適可而止。可是不行,林曉陽是那種咬定青山不放鬆的性格,她說什麼纔是什麼,你說什麼沒用。在林曉陽心裡,“熊老師”就是自己的男人。這種情況下,吳瑞舫把“熊老師”點了,林曉陽絕對不會給他好臉。
吳瑞舫雖然把“熊老師”點了,也沒能把“熊老師”的利益搶到手,首先林曉陽不允許,另外虔州幫戰鬥力依然強悍。虔州幫早年是蹬三輪做苦力起家,這使得他們動腦子明顯比不過人家,但要論打架鬥毆卻是個頂個厲害,可謂人才濟濟。同時,“熊老師”手下的楊維、文東生、文秋生、楊凡、熊波這幾個核心骨幹都是跟“熊老師”從小玩到大的堂弟和表弟,有這一層親情紐帶,加上多年的街頭協同作戰經歷,凝聚力首屈一指。“熊老師”被抓後,隊伍雖然遭受重創,但並沒有瓦解,也沒有發生內訌,幾個表兄弟坐在一起通過民主抓鬮的方式選出了“熊老師”舅家的表弟楊凡做了幫派的新大哥。天佑虔州幫,楊凡恰恰是“熊老師”手下最有領導才能的骨幹,在幫派裡帶隊多年,經驗豐富,所以上來就穩定了局面,讓吳瑞舫毫無下手的機會。
河沙和運輸生意被“熊老師”的幾個表弟牢牢控制在手裡,小巴線路被“騾子”何苦接管了。這個時候,吳瑞舫即不敢孤注一擲跟虔州幫開戰,對被何苦接管的小巴生意也只能望洋興嘆。吳瑞舫倒也沒把何苦跟何文放在眼裡,畢竟這兩個人再能打也只是兩個人,幹掉他們不過是分分鐘的事。吳瑞舫真正忌憚的是另外兩個人——簡光亞和何必。吳瑞舫錯過了一次對虔州幫下手的大好機會,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再也沒有機會了。可以說,吳瑞舫千算萬算也沒算到事情會如此發展,解決掉一個“熊老師”,結果冒出一羣“熊老師”。更得不償失的是,江湖名聲還壞掉了,現在龍踞江湖上都知道他吳瑞舫是陰險小人。而最令吳瑞舫頭疼的是,虔州幫新大哥楊凡緊接着又跟湖南佬簡光亞聯手了,湖北幫這一下更沒有翻盤機會了,因爲吳瑞舫發現自己莫名其妙懼怕簡光亞。
江湖上有這樣一類人,他不在江湖,但江湖有他的一席之地。簡光亞就是這類謎一般的人物,他沒有混過一天江湖,可龍踞江湖上卻早早就有他的傳說。不論是早年的“曼姐”,還是之後的“熊老師”,似乎都高看他一眼,也都跟他保持着一份微妙的交情。發生這種奇怪的事,一開始吳瑞舫跟多數人一樣,簡單地認爲簡光亞被人擡舉僅僅是因爲背後有個大靠山。直到近距離打過交道,吳瑞舫才清楚意識到,自己之前對簡光亞的認識太流於表面,此人真正的厲害之處不在於背後有大靠山,而在於他本身就有過人之處。他的過人之處就是,不但善於抓住機遇,而且能把機遇發揮到極致。這種人纔是真正的狠角色,跟自己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自己的狠是好勇鬥狠,是一種安身立命的手段,其實內心深處還有敬畏,還有恐懼。簡光亞恰好相反,他不好勇鬥狠,而是本性兇殘,沒有敬畏,不知道恐懼。多數時候他表現得忠厚老實,似乎還有點怯懦,可一旦獵物進入他的視野,他馬上就會露出獠牙,絕對不會讓獵物跑掉。面對這種頂級狩獵者,你要麼對他避而遠之,要麼對他沒有任何價值,不然早晚會被他咬死。可吳瑞舫既沒法躲着他,又很難避免跟他對立。因爲兩人在同一個圈子,打交道在所難免;同時簡光亞又跟虔州幫淵源頗深,而吳瑞舫偏偏跟虔州幫勢不兩立,所以兩人天然地存才利益衝突,總之,吳瑞舫怎麼做都不行。
可以說,自始至終吳瑞舫都沒有想到是以裴家兄弟爲首的本省籍老闆要他的命。雙方不在同一個階級,沒有任何交集,無冤無仇,吳瑞舫沒想到他們完全合乎邏輯,想到了反而不正常。
然而本省籍團隊內部先亂了陣腳,因爲沒能成功做掉吳瑞舫,再根據殺手們反饋回來的信息,大家馬上意識到內部出了叛徒。這麼一來,本省籍老闆們就面臨兩個棘手的麻煩,一是叛徒是誰,二是下一步怎麼辦。
首先是找出叛徒。大家關起門來在一起商量掉腦袋的大事,竟然出了叛徒,這也太瘮人了。必須找出這個人,不然早晚有一天腦袋要搬家。當初有七個人蔘與做掉吳瑞舫的秘密會議,除了發起人裴之萬和裴之毅,其他五人都有嫌疑。誰跟外地佬接觸頻繁?誰有親戚朋友是外地佬?誰的二奶是外地佬?誰告密獲利最大?誰看起來最像告密者?仔細追究起來,誰都多多少少存在一點嫌疑。可誰也不會承認,因爲承認就得死。怎麼辦?看來只有動粗了,打到他們承認爲止。
逼供了幾天,依舊沒人承認自己是叛徒。一個老闆被打得受不了,說先把這個問題放一邊啊,這個時候我們自己不能亂啊,應該是先商量怎麼對付湖北佬啊,湖北佬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啊。
裴家兄弟說哦,你承認了,原來你就是叛徒。
就這麼簡單粗暴。
懲罰了叛徒,接下來就是商量怎麼對付吳瑞舫了。
結果消息又他媽傳到陳嶺南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