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方孔星城即使藉助快速的人行傳送帶,一天也無法全部走完。數十萬計的遊客、工作人員在這裡面上上下下,形成了一幅極其壯觀的立體的繁榮街景。
姜子鉞提着好幾袋衣服、化妝品,陪着丹娜·龐帝克走在星城裡的街上。這個充滿活力的地方,姜子鉞並不陌生,六年以前,他就經常和陳維茵來這裡逛街購物。可是,如今物是人非,他心中不免有些傷感。
突然,丹娜叫了起來:“哇,四折!伽摩內衣,太好了!維特,我們進去看一下吧。”
“好。”姜子鉞只好答應。但是進到商店,他才發現伽摩內衣只是一個女性內衣品牌,在店裡挑選商品的都是女顧客。好在商店入口處有一排座椅,坐着一些陪伴妻子和女友前來買衣服的男士。尷尬的姜子鉞只好說道:“我在這裡等你好了。”
“那你不要走開哦。”丹娜說完便撇下姜子鉞,一個人撲向那色彩絢爛的內衣世界。
姜子鉞找了個空位坐了下來,旁邊一個瘦小的中年男子立即說道:“先生,您女朋友又漂亮又年輕,真令人嫉妒啊。”
“噢,不,她不是我女朋友。”姜子鉞趕緊澄清。
“難道是您的妻子?我看她怎麼都還沒二十歲呢。”中年男子睜大着眼睛說道,“老兄,您可真行哪,人家還沒滿二十歲就把她娶過門了!”
“您誤會了,我們只是普通朋友。”姜子鉞苦笑道。
“普通朋友?那怎麼可能跟着她來買內衣呢,還是來買愛神內衣?”中年男子一邊說,一邊露出羨慕的神色。
“我想這沒什麼關係的吧。”
“不,女人帶你來買內衣,就是希望把她最美麗的一面展現給你。”中年男子以一副導師講學態度告訴姜子鉞,“我說小兄弟,趁着現在年輕,一定要把握住女人的青春。不然她們變化可是很快的,快到讓你崩潰。”
“說什麼呢,薩沙?”一個尖銳的聲音突然響起。
姜子鉞立即看到一個巨大的女人,她不僅身材壯碩,簡直可以用熊腰虎背來形容,而且滿臉贅肉。但她卻也濃妝豔抹,打扮得相當妖豔。
“沒什麼,費麗達。我只是在跟這位兄弟聊天。”中年男子陪着笑臉解釋道,然後站到那女人旁邊。與妻子那酒桶般的身材比起來,他那瘦小的身子就如同酒桶旁邊的小木棍。
“走吧,我們去買單。”女巨人費麗達說着挽起老公的手——更像是挾着老公的身體,走向櫃檯。
看着對方離開的怪異背影,姜子鉞這下才明白那個被老婆叫作“薩沙”的傢伙,爲什麼會感嘆女人變化快,快到讓人崩潰。
過了很久,丹娜才提着一個精美的包裝袋走出來。兩人一道走到櫃檯前。
“您好,總共一千四百八十金馬克,您已經享受了四成折扣。請問男士付款嗎?”美麗的服務小姐微笑着問道。
姜子鉞臉上馬上呈現出吃驚的神色,但他嘴上也沒說什麼,直接就掏出個人綜合信息卡,劃過收款終端。收款終端感應後投射出一個感應成像,由姜子鉞確認支付。
“多謝惠顧,請慢走。”服務小姐禮貌地向這對年輕的男女鞠躬致意。
走出商店,丹娜高興地對姜子鉞說:“維特,謝謝你。過兩天我一定把錢還給你。”
“沒關係。就當我送你的吧。”姜子鉞毫不在意地說。
“哪怎麼行?你又不是我男朋友,我不能接受你這種禮物。”丹娜嚴肅地說。
“只有男朋友才能送內衣嗎?”姜子鉞不解地問。
“當然了。有些東西是不能隨便送人的。”
姜子鉞立即說道:“那等你有錢就把錢還給我吧。”
“我們去飯吧,我肚子餓了。”丹娜像個小孩子一樣發出請求。
“沒問題。我們去最好的餐廳,償償最富有特色的羅馬大餐!”姜子鉞高聲大叫。
搭乘類似於磁懸浮列車的高速電梯,他們很快就到達位於方孔星層最頂層的阿皮西烏斯餐廳(阿皮西烏斯Apicius,《論烹調》On Cookery的作者)。
這裡不僅有仿古羅馬美食,還可以俯看整個新羅馬市的優美風景。顧客在品嚐美酒佳餚的同時,還能飽覽湖光水色,相當富有情調。
很快,普爾斯麥片粥、橄欖椰棗拼盤、捲心菜湯、蜜汁睡鼠肉、火烤火烈鳥舌頭、烤龍蝦、煮魷魚、鮮牡蠣,加上風味獨特的加勒姆醬料、兌水並加了蜂蜜和香料調製的葡萄酒等一系列復古的美食組成的羅馬大餐便端到兩人的面前。
“維特,你以前來這裡吃過的吧。”丹娜一邊享用着美食,一邊問道。
“來吃過。”
“一個人?”丹娜好奇地問。
“還在學校的時候,跟同學來過。”姜子鉞淡淡地回答,顯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其實他的內心又想起了過去學生時代。
姜子鉞也曾經常常帶着陳維茵光顧這家餐廳,享受羅馬大餐。他也給陳維茵買過不少衣服,可是貌似還沒買過內衣。姜子鉞突然覺得,與陳維茵分開似乎就是命中註定的。可是命運又把漂亮可愛的丹娜·龐帝克送到自己身邊。但是丹娜並沒有能激起他特殊的感覺,至少現在沒有。儘管他對陳維茵的印象有些淡化了,可是他心裡還在想着對方。
姜子鉞不免感到有些頭疼,因爲女人,讓他被開除出了軍隊,還讓他在軍中拼死拼活賺到的錢嘩啦嘩啦地流走。
就在這時,姜子鉞突然萌生了離開新拜占庭的想法。去一個寧靜的星球找份工作,重新生活。遠離曾經的浪漫記憶,也遠離元老院和執政官那些權力巔峰上的惡毒計謀。再找個像母親那樣賢惠的女人,生一個像自己一樣聰明的孩子,然後悠然地度過此生。
“維特,想什麼呢?”丹娜對着出神的姜子鉞叫道。
“沒什麼,我在想離開這裡,去一個遙遠的行星上重新生活。”姜子鉞回答道。
“這裡不好嗎?什麼都有,環境也很好。”丹娜不解地問。
“不,這裡很好。只是我心裡突然有了這個想法。”
“那以後我就見不到你了。”丹娜失望地說到。
“我可以回來看你啊。我們還可以通信呢。”姜子鉞微笑着說,然後舉起一杯葡萄酒,致上祝酒詞:“爲我們的帝國列兵丹娜·琪拉·龐帝克調任國防總部乾杯,祝你軍旅生涯成功,也祝你永遠健康漂亮。”
丹娜也興起葡萄酒,歡快地說道:“謝謝,也爲你乾杯,維特。”
由初級壓榨出來的優質葡萄汁釀造的葡萄酒,用礦泉水兌淡後調入蜂蜜和香料,味道十分香甜,令人陶醉。姜子鉞和丹娜都沉浸在美食佳釀帶來的愉悅享受當中。
與此同時,距離新拜占庭行星將近七千光年的安德洛墨達行星上,一位孤苦伶仃的姑娘,正無可奈何地用開水衝開一碗速食麪。
陳維茵沒想到向來自詡自由、民主和人權的英仙星際聯邦政府,居然這麼快就對她下了最後通諜,勒令她在明天就必須離開政府招待公寓。當然,她還不至於淪落到要去睡大街的地步。英仙聯邦紅十字會已經發出正式的通知,允許她以戰爭難民的身份入住位於盤古市西郊的難民營。
那個難民營是紅十字會早在三百多年前就設立的,當時只是爲了收容在星際爭霸戰爭中逃難到安德洛墨達的底層人民。現在已經變成來自新羅馬帝國投誠人員的集散地。那些無法在英仙聯邦找到政治擔保、在聯邦政府眼裡又沒有什麼利用價值的人,就只能先由紅十字會安頓在難民營裡,待他們自己找到工作並繳納了足夠的稅款後,纔給予公民權力。
紅十字會對陳維茵倒是很熱情,希望她能在難民營裡的學校任教。因爲難民營裡的人往往非窮即貧,而且兒女也無法享受聯邦公民子女的教育權利。紅十字會只能自己爲其開辦兩所小學、一所中學和一所專科職業學校,但是經費有限,請不起足夠的教師,常常只能由其他慈善機構、大學和個人無償支援教學。陳維茵這種高學歷的人正好是難民營學校所需要的。
陳維茵端着貌似美味的泡麪,走到窗前。暮色漸濃的盤古市,正在點亮萬家燈火。一股思鄉的惆悵油然而生,夾入口中的泡麪,也頓時變得苦澀不堪。
這時,門禁系統通報客人來訪。羅博跟着母親羅趙冰走了進來。
“您好,羅夫人。”陳維茵口氣沉重地向對方問好。
羅趙冰聽着她的語氣,看着她端着速食麪的窘相,發出和藹可親的微笑,說:“陳小姐,打擾你吃晚餐了。”
“沒關係。”陳維茵說着趕緊放下泡麪,給對方倒了一杯水。
我已經知道了聯邦政府對你下了逐客令。我們開門見山,我這一次來是希望你接受我的政治擔保。”
“是的,陳博士。”羅博也跟着熱情地說道,“如果你接受了,不但可以自由選擇工作,還可以住到我家。”
“住到你家?!”陳維茵又驚又氣地叫道。自七月二日在他們家吃了一頓後,羅博幾乎天天都會來找她,只是每次都被她拒之門外。現在羅博說的話,讓她更加確信,眼前這對母子看來還真是一直對自己圖謀不軌。
“請別誤會,陳小姐。”羅趙冰解釋道,“我們在大湖區還有一棟房子,是博兒的生父粟瑜遺留下來的。已經空置了多年,我們可以借給你居住。”
“羅夫人,謝謝您的好意。但是我有地方去。”陳維茵微笑着婉拒對方。
“紅十字會的難民營嗎?”羅趙冰馬上問道,“我不認爲你呆在那裡是最合適的。即使你希望能夠幫助那些人,也要你自己有了比他們更好的條件,不僅僅是知識,還要物質財富、社會地位。”
提到難民營,羅趙冰的語氣顯得相當冷漠。她是那個難民營最大的捐助者,非常瞭解那裡的情況。裡面有些人確實因不同的政見或得罪了腐敗官員而曾遭到迫害,也有些人的確對聯邦的民主自由政治懷有崇高追求。但也有不少人是打着脫離專制獨裁迫害、投奔自由民主的幌子,實際上是犯了罪爲了逃脫帝國刑法制裁,或是爲躲避債務——就如當年羅敬先爲了躲避賭債而舉家逃亡新羅馬帝國,更有甚者利用難民營進行跨國犯罪。
所以難民營簡直是魚龍混雜,個別角落裡甚至還可稱爲藏污納垢。加上當地的黑社會勢力滲透,方圓二十公里的難民營就如同一個罪惡的小城,以至於被盤古市民稱爲黑區。
陳維茵並不瞭解這些,可縱然瞭解了,她還是照樣不會輕易接受羅趙冰的幫助。於是,她對羅趙冰說道:“趙阿姨,我很感激您的好意。可是我實在不想給你們添麻煩。”
“我媽說得對啊。”羅博勸加入勸說,“你接受政治擔保,可以找一個很好的工作,有了錢,有了更大的影響力,可以更有效地幫助那些人。”
陳維茵用不滿的眼神盯了一下羅博,但嘴上還是禮貌地說:“羅少校,謝謝你的提醒。”
看得出對方很堅定,羅趙冰也不再勉強,就說:“好吧,陳小姐。我尊重你的選擇。不管怎麼樣,我還是那句話,你有什麼困難,隨時可以來找我。”
“謝謝趙阿姨。”陳維茵感激地說。對方如此熱心,也令她感動,只是因爲羅博之前的行爲,讓她怎麼也無法放下心來信任這對母子。
“那我們告辭了。”羅趙冰說完便起身,準備離開。
“等等,趙阿姨。”陳維茵突然叫住對方。
“有什麼事?請說。”
陳維茵看了羅博一眼,對羅趙冰說:“我想跟您單獨談談。”
羅博馬上識趣地笑着說:“還想投訴我嗎?那我先到外面去好了。”然後便離開了房間。
見到兒子離開後,羅趙冰便問道:“你想說什麼?”
“我想知道,您爲什麼對我這麼好,這麼熱心?”陳維茵直截了當地問。
羅趙冰笑了笑,擡起雙手扶住陳維茵雙肩,說:“傻姑娘,我們能相識也是一種緣分。既然你有困難,我們也應該幫助你。何況,我還發現,你有點像我。”
“像您……”陳維茵不解地問。
“是的。”羅趙冰點點頭,仔細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輕姑娘,說:“堅強,勇敢,不輕易屈服。不過你比現在的可我漂亮多了。雖然我不可能幫你回到新羅馬,但是我能幫你在這裡儘可能順利地生活,實現你的價值甚至理想。”
“可是我……”陳維茵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什麼?你完全不必懷疑我們的動機。想想你現在的處境,我們能打你什麼主意?”羅趙冰微笑着解釋,“人有戒心是正常的,但是疑心卻是不必要的。好了,我先走了,有什麼事都可以找我。”
“再見,趙阿姨。”
“再見。”羅趙冰走到門口,還特意轉過來朝她揮揮手。
在公寓外面等候着的羅博,見到母親走了出來,便急忙迎上去,問道:“媽,她答應了嗎?”
母親看了神情有些急切的羅博一眼,反問道:“答應什麼?”
“接受您的政治擔保啊。”
“我記得月初,你還說我對她太熱心了。怎麼現在反而變得這麼着急起來了?”母親故作嚴肅地問。
“我後天就要起程去埃癸斯了,我有點擔心。”
“擔心什麼?你如果喜歡陳小姐,就直接跟她說嘛。在我面前着急沒有用啊。”
聽到母親這麼說,羅博也只好迴應道:“哎,算了。她不接受您的擔保就算了。”
“別忘了,等一下你還要帶宋曉瑜去穆克家大公子的舞會呢。”羅趙冰提醒道。
“我沒忘,還真有點不想去。”羅博顯得有些厭煩,“都是些只會吃喝玩樂的傢伙。”
母親突然停下來,認真地問羅博:“你這個月跟宋曉瑜見了幾次面?”
“如果今晚也見的話就有兩次了。”羅博不耐煩地回答。
“那陳維茵呢,見了幾次?”
羅博馬上明白一切都不能瞞過母親,誠實地回答:“天天見,不過每一次只有一兩秒鐘。今天的算是破記錄了。”
“你到底喜歡誰呢?”母親把話題推到核心部分。
“兩個都喜歡。”羅博幾乎是脫口而出。
“可是兩個都不喜歡你。”羅趙冰無情地揭露事實。
“媽,這可怪不得我。”羅博圓滑地說,“陳維茵博士是我的俘虜,就是會喜歡我也不可能這麼快。宋曉瑜有空的時候,我卻已經在上千光年之外了。你說她們怎麼可能現在就喜歡上我。”
“你自己看着辦吧,總不能讓我替你跟她們約會。”羅趙冰也只好無奈地說,“路,我已經給你鋪好,只有你自己去走了。”
“媽,您放心吧,我一定會爲您把她們全部收入囊中的。”羅博笑着拍打着胸膛,虧下海口。
母親知道羅博只是在開玩笑,也笑着說:“我好像沒有教過你吹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