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姜子鉞到來,新羅馬帝國執政官汪澤仁笑呵呵地站了起來,說道:“姜公,聽說你不但在伊謝爾倫行星跟女軍官睡覺,回來的時候還把一位漂亮的女兵帶到家裡。”
“閣下,請不要誤會。事情並不是那樣的。”姜子鉞尷尬地辯護道。
汪澤仁似乎並不打算聽取姜子鉞的辯護,示意他們坐下後,便收起笑臉,嚴肅地說:“事情是哪樣,我並不在意。剛好你離開了軍隊,有個新的進攻計劃,你可以勝任。”
“新的進攻計劃?”姜子鉞疑問道。
“是的。”汪澤仁點頭說道,“實際上是一個牽制計劃。”
“又是牽制計劃!”姜子鉞聽到“牽制”一詞,心裡就來氣,“閣下,把‘易’星域戰役當成牽制,反而讓我們損失慘重。”
汪澤仁並沒有迴應姜子鉞頗有指責意味的話,直截了當地說:“姜公,這一次我們準備奪回星際行星‘易’。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將帶領一支艦隊前去牽制敵人的主力,好爲我們奪回‘易’行星創造機會。”
“閣下,我能否獲知更詳細的內容?”姜子鉞請求道。
汪澤仁坐到他們的對面,然後盯着姜子鉞的眼睛說道:“給你一千艘戰艦,直接攻擊敵人的首都,把敵人的艦隊主力引開埃癸斯星域。”
他剛說完,姜子鉞立即呈現出驚愕的神色,緩緩地反問道:“一千艘?攻擊安德洛墨達行星?”
“正是。只是你們不會在元老院與羅馬人民的旗幟下作戰,你們將以英格爾海盜的名義攻擊敵人。”
姜子鉞終於明白了,新的牽制計劃就是要讓他以一種不名譽的方式深入敵境,爲正面艦隊創造反攻“易”行星的機會。但他不願以一個已經名存實亡的海盜身份作戰,便問道:“閣下,要牽制敵人,爲什麼還要假以一個早已經覆滅的海盜組織的名義?”
“我們與聯邦的《停火暫行條約》仍然有效。只要我們的軍艦沒有越過一三五線,就不算是撕毀條約。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汪澤仁的話表示,他和元老院都不敢光明正大地發動對英仙星際聯邦的直接進攻,希望把戰爭限制在英仙旋臂之外的“易”星域。但是又想不出更好的調虎離山之計,只好以這種下三濫的狗血手段來聲東擊西。
讓姜子鉞帶領艦隊假冒成曾經橫行一時的英格爾海盜,直接攻擊安德洛墨達,無論行動目的達到與否,都可以讓新羅馬有足夠的理由來否認與冒充者的關係。因爲星際海盜行爲在新羅馬的法律中屬於重罪,而且即使被揭穿,姜子鉞也是已經被開除出軍隊的人,元老院和帝國軍都可以振振有辭地證明與其毫無瓜葛,甚至可以直接拋棄他和他的艦隊,以便消除總體實力佔優的聯邦軍對帝國本土實施報復的藉口。
想到這些,姜子鉞感到更加震驚。如果說以一個元老院與羅馬人民治下的軍人的身份作戰的話,至少還算是光明磊落地爲國盡忠。但是假扮成舊日的星際海盜進行作戰,自己很可能完全淪爲億萬人民痛責的無恥之徒。一個月前還是標準的職業軍人的姜子鉞,難以接受這種任務。
他嚴肅地對汪澤仁說:“閣下,子鉞不才。但是尚知榮辱,此等爲人不恥之事,我萬萬做不到。”
汪澤仁似乎早就料到姜子鉞會拒絕,以一種平靜的口氣問道:“這是自謙呢,還是自誇?”
“請閣下明斷。自成軍之日起,子鉞從未指揮過千艘戰艦,經驗與水平均大大不足,自覺無力勝任。元老院與羅馬人民治下將才如雲,爲我新羅馬大計,還請閣下另擇名將。況且我已經被開除出軍隊,突然之間成爲上千艘戰艦的指揮官,也難以讓部屬信服。”姜子鉞堅辭不就。
“如果我一定要讓你來當這個指揮官呢?”汪澤仁問道。
姜子鉞猶豫了一下,說:“閣下,請恕我無禮。我已經不是軍人,入伍時的誓詞已經不再有效,無需對您和元老院絕對服從。身爲元老院與羅馬人民神聖光榮之一分子,公民姜子鉞有權拒絕執政官和元老院的職務任命。”
“沒想到你離開軍隊,反而牛了起來。”汪澤仁苦笑道。
這時,一旁的君特·費施爾說道:“閣下,以星際海盜的名義作戰,勢必會令執行計劃的官兵失去軍紀的約束,淪爲違法犯罪分子。不但如此,而且名不正,則言不順,很可能會讓元老院與羅馬人民陷於利的境地。”
“費施爾公,我知道你的漢語功底比我們這些華人還要紮實,但請你不要枉加評論兵家謀略。”汪澤仁接轉而對姜子鉞說:“姜公,如果你接受這項任務,事成之後你將被重新徵召,並且連級晉升,你那橡葉黃金愷撒勳章也將像我一樣,加上寶劍。”
“正是我佩戴着橡葉黃金愷撒勳章,我才無法接受這種不名譽的戰爭方式。”姜子鉞口氣堅定地迴應道,“閣下,我很感激您一直以來對我的關照和栽培。但是這種做法與我平生所接受的所有道德教育和確立的人生信條嚴重相悖,我必須向您明確表示,我已經是一名純粹的公民,我堅決不接受這種任務。”
“這可是爲了元老院與羅馬人民的利益。”汪澤仁並沒有放棄,繼續勸說,“我知道你深愛的女人也落入聯邦軍手裡,換作我,一定好好利用這個機會復仇。”
姜子鉞卻毫不猶豫地回答道:“閣下,能夠指揮這一千艘戰艦深入敵境的軍官,何止我姜子鉞一人。維護元老院與羅馬人民的利益並不是非我不可。”
至於汪澤仁拿陳維茵的事來煽動他,姜子鉞並不作迴應。畢竟汪並不瞭解姜此時的情感變化。而在姜的心中,陳並不是特洛伊的海倫,他完全沒有理由爲她發動戰爭。
聽了姜子鉞的話,汪澤仁注視着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既然如此,我也不在強人所難。記住,今天的談話是最高機密。”
“我明白,閣下。”
“那你可以走了。”汪澤仁顯得很失望。
“謝謝閣下,再見。”姜子鉞說着站起來,行了注目禮後,便大步離開。
當姜子鉞的身影消失在華麗寬大的門廊裡,奧托·貝特曼便對汪澤仁說:“閣下,我看此公不可放棄。”
汪澤仁不禁又笑了起來,卻對費施爾問道:“費施爾公,換成你是姜公,還會如此大膽地拒絕這一任命嗎?”
費施爾不加思索地回答道:“閣下,卑職會爽快地答應。”
“哦呵,那你怎麼一開始就反對我的計劃?”
“卑職之所以敢於反對您這個計劃,是因爲卑職是您的首席幕僚,必須讓您聽到不同的意見,看到計劃的缺陷和風險。但是把卑職放在姜公的位置上,這是一個大好機會。重返軍隊,立下新的功勳,再創軍旅生涯的輝煌,何樂不爲?”
“可是姜子鉞已經爲了一個虛無的道德標杆拒絕這種大好機會。”汪澤仁冷冷地說道。
“閣下,這不正是您所想要的嗎?”奧托·貝特曼反問道。
“是的,我也想像姜子鉞那樣義正辭嚴地拒絕。”汪澤仁嘆息着說,“可是我是元老院第一元老,是羅馬人民的執政官,還得爲格林傑德·羅基和她那幫自以爲是的蠢驢擦屁股!”
汪澤仁用如此低俗的話語來抨擊保守派元老,在心腹看來還是頭一次。以至於費施爾和貝特曼都不禁面面相覷。
“回到這件事上,你們也看到了,對道德的追求有時反而成了障礙。”汪澤仁無奈地說道,“好在我已經預先通知了另外的人選前來。不過我還是擔心,依樣畫葫蘆的效果。”
姜子鉞離開了執政官的辦公室後,便徑直走向樞密院的大門。
他完全沒有想到元老院和執政官回想出這種缺德的計謀,尤其是執政官汪澤仁,還是行伍出身,佩戴着寶劍橡葉黃金愷撒勳章,不可能不清楚軍人的榮譽感。如果是以帝國軍的名義,哪怕要他姜子鉞一人進攻英仙聯邦,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執行命令。當然,換作是以前,他還是軍人的時候,他也沒有權力拒絕。但現在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公民,享有拒絕接受任何職務任命的權力。
當姜子鉞走出大門時,一名身穿黑色軍禮服的上校也正好登上來,主動朝他打招呼。
“懷特黑德上校,您怎麼也來這裡?”姜子鉞驚奇地問道。
格斯·懷特黑德摘下軍帽,露出了滿頭的白髮,微笑着說:“帝國執政官召見,怎麼能不來?你不會是剛離開他的辦公室吧。”
姜子鉞立即明白了汪澤仁召見格斯的目的,就輕輕地回答道:“是的。”
“哦,那他對你的事有什麼反應?”格斯饒有興趣地問。
“他把我訓斥了一頓,說我被開除辱沒了他對我的信任和期待,還說很後悔四月份不該親自爲我授銜。”姜子鉞只好向對方撒謊。
“真想看看執政官閣下生氣的樣子啊。”格斯說着露出得意的笑容。
姜子鉞生怕被對方識破,只好馬上轉移話題,說道:“我能否問一下,‘居魯士’艦隊的情況怎麼樣了,準備重整嗎?”
格斯收起笑容,沉重地回答:“一回到新拜占庭,我們就接到遣散的命令。除了我和幾個軍官留下來善後,目前其他官兵要麼已經調到別的艦隊去,要麼已經退伍返鄉。真不知道元老院是怎麼想的,打了敗仗就要把艦隊都支解掉嗎?”
“那剩餘的戰艦怎麼辦?有些可是還好好的啊。”
“退役,報廢。”格斯顯得無可奈何,搖着頭惋惜地說:“我的‘古斯塔夫二世’號可是出廠不到半年的,而且在戰鬥中損傷也很少,居然也要拆掉。可憐的‘北方雄獅’(清教徒送給古斯塔夫二世的外號)!看來元老院是怕失敗的晦氣傳染給整個中央艦隊。”
從格斯反映的情況看,姜子鉞已經斷定“居魯士”艦隊倖存的艦隻上面的銀色雙頭鷹徽將被刮掉,重新塗上骷髏頭。於是,他樂觀地對搖頭嘆氣的格斯說:“‘北方雄獅’也許會浴火重生呢。”
“但願吧。”格斯苦笑着說,“好了,我們再見吧,子鉞。”
“再見,格斯。”
與對方握手道別後,姜子鉞便頭也不回地走下高高的臺階。格斯則走向深邃的門廊,只有他的白頭在略顯昏暗的門廊裡,特別顯眼。
下了樞密院九米高的臺階,姜子鉞便趕緊拿出個人綜合信息卡,給丹娜·龐帝克打電話。
“噢,維特,我正在方孔星城。這裡太熱鬧了,還有很多有趣的活動呢。你快點過來吧。”丹娜在通信終端的另一頭興奮地叫道。
“好的,我馬上過去。”
姜子鉞中斷通信後便小心翼翼地把胸前的勳章和獎章摘下來放到隨身帶着的盒子裡,並脫下中山裝。然後只穿着白色的襯衣,上了公交車。
方孔星城位於新羅馬市中心,距離北面的新羅馬人民廣場將近五十千米,是整個新拜占庭行星最大最繁華的商業街區。十八條步行街形成九曲,以“之”字形穿過市中心,兩旁均是各種商鋪。這裡有無數昂貴的奢侈品,也有大批的平價商品。
這個街區最富有特色的建築便是國有綜合百貨與商品交易大廈——一幢架空在街區上空規模宏大的商業中心。二十個支架支撐着十個外直徑達到一萬米的環形建築,在街區上空圍成一個球形,中間包圍着一個巨大的立方體。
從許多角度上觀察,它的外形很像中國的圓形方孔錢幣。因爲它全身以陶瓷合金爲結構,以智能高分子玻璃做牆體,全身透明,無論在陽光下還是受到自身照明影響,都會反射和折射出閃亮的光芒,如同星星組成的夢幻城市。因此,它被冠以“方孔星城”的雅號,它下面的街區也被叫成方孔星城街區。
方孔星城不僅外觀如同星星一般璀璨,也如金錢一般閃耀着誘人的光輝。裡面除了數以千計的普通商店外,還有整個新羅馬最大的證券交易中心。由傳統工業指數、星際工業與航運指數、各行星消費品交易與服務業指數、超光速指數(即高科技板指數)、商品期貨指數、金融期貨指數、公共財產股份指數、戰爭債券指數、“太極”特別行政行星與英仙商業特別指數,九大綜合指數綜合而成的“方孔星城綜合指數”,可是整個新羅馬帝國經濟的晴雨表。
方孔星城是元老院與羅馬人民公共財產股分集團代表帝國政府投資興建的,同時也爲該集團代表帝國政府所有,但經營權和使用權卻是承包給另外的民營公司。新羅馬公共財產股分集團每年因方孔星城的承包費用即可獲利一萬三千億金馬克。除去上繳財政部分,僅此一項,集團每年就向股東——即一百二十五億合法公民每人分紅一百元。
雖然不是每家國有公司都像公共財產股分集團那樣每年都能賺得鉢滿盆滿,有的甚至虧損得厲害,但是第二年年初對上一財年的結算過後,全民控股企業總體上都會有盈餘。
所以向姜子鉞這種帝國合法公民,每年元老院、國民議會、政治協調委員會聯席大會召開之前的二月份,就能收到來自各個財年結算後獲得贏利的國營公司的分紅。2908年,未滿十八歲的姜子鉞就收到了新羅馬帝國立國以來最大一筆年度國民分紅——五點八萬帝國金馬克。除去上大學四年一萬六千元的學雜費和住校費,以及兩千塊未成年所得稅,還有四萬金馬克的巨大數額。
可惜的是這筆鉅款竟在隨後四年的大學裡,連同當時幾年獲得的國民分紅都被揮霍一空,家裡甚至還給他寄了不少錢。時至今日,姜子鉞還搞不清楚這些錢有多少是花在陳維茵身上,又有多少是花在自己身上。
磁懸浮公車很快就將姜子鉞送到方孔星城前面的車站。
沒想到丹娜·龐帝克已經提着一大堆東西等候在車站邊上了。
“你買了這麼多東西?”姜子鉞吃驚地問道。
“今天是星期六,很多商店促銷。”丹娜神采飛揚地說道,像她這種購物狂,這種日子這種場合,簡直就是上了天堂一般。“聽說星城上面有很多專賣店打出跳樓價,我們上去看看怎麼樣?”
“跳樓價?從星城裡跳樓還不容易呢。”姜子鉞不禁擡起頭來仰望巨大無比的建築。
透過智能高分子玻璃構成的牆體,他的整個視野裡是無數的人在無數的樓層裡熙熙攘攘。無形的慾望與財富交織在陽光的閃爍當中,形成令人目眩的光芒。
“維特,走不走?”丹娜迫不及待地叫道。
“好,走吧,順便帶你去一個地方吃午餐。”姜子鉞說道。
“幫我提一下東西。”丹娜說着把兩手上全部的袋子都交給姜子鉞。
兩人一起步向附近的入口,融入密集的人流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