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姜子鉞尋思着,在“愷撒”和“查理曼”兩支中央艦隊分艦隊遊離在他的防禦計劃之外,該採取何種措施時,一艘來自“新拜占庭”行星的無人通報艦傳達了一個驚人的加密信息——執政官汪澤仁極有可能將遭到刺殺!
傳達消息的無人通報艦並不隸屬於軍隊,而是帝國宣達官麾下的“卡戎”771號。
消息由宣達官迪戈•加託親自發出。
加密信息裡,加託還通報了他獲知的情報,元老院裡有人已經策劃好了政變,只待汪澤仁一死,便全面奪權。
並且,他還懇請姜子鉞想辦法阻止刺殺發生,帶兵前來保護執政官汪澤仁,以便保障元老院與羅馬人民“出瑞金記”的順利執行,好讓三十多億新羅馬人民安全撤離瀕於毀滅的“新拜占庭”行星。
由於對這個消息一時不能判別真僞,而且姜子鉞在政治上的思維遠沒有軍事上的敏銳和靈活,艦隊裡的也沒有心腹可以提供政治上的諮詢和參謀,因此他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可他內心對迪戈•加託卻是非常信任的,對汪澤仁也懷有相當深厚的知遇感恩。
軍事上看,由於對新任總司令卡里奧斯將軍要求回防“新拜占庭”行星的命令頗爲牴觸,“查理曼”分艦隊路上拖拖拉拉,至今距離恆星“喜瑪拉雅”仍有三千多光年。
而“愷撒”分艦隊也還在兩千多光年之外的行星“須彌山”進行“例行訓練”,遲遲未開拔。因此,姜子鉞親自指揮的秘密返回“喜瑪拉雅”恆星日鞘的邊境艦隊六支分隊,成了最接近“新拜占庭”行星的成建制艦隊,也是最有實力及時阻止事態惡化的艦隊。
姜子鉞沒有作太久的猶豫,很快便下令重新開拔,率艦隊撲向越來越繁忙擁擠的“新拜占庭”行星周邊空間。
此時,從新羅馬帝國境內各地的國營企業徵調的二十萬艘民船中的兩萬餘艘,正在不斷聚集,空天飛機與其他特種運輸設備密集地穿梭大氣層,運送物資與人員。
連遠在數千萬千米之外太空中的姜子鉞都知道了刺殺消息,帝國執政官汪澤仁自己卻顯得並不在乎自己的安全,儘管關於有人要刺殺他的謠言已經傳得滿天飛——這裡面有部分原因是他授意帝國宣達官迪戈•加託散佈出去的——甚至還有傳言,策劃中的刺殺陰謀,會有所謂的“古典刺殺”。
所謂“古典刺殺”即是使用老式火藥槍支,在公共場所殺死謀刺對象。由於火藥槍支會發出巨大的響聲和明顯的閃光,雖極易暴露殺手,卻對公衆震撼強烈。
“古典刺殺”可以說是一種相當囂張與瘋狂的謀殺——絕大部分執行的殺手都在完成任務後用同一把槍當場自殺,以保護主謀和逃脫法律制裁。
甚囂塵上的謠言並不能阻止汪澤仁的公開活動。危機來臨,正是他大展身手和攫取更高權力的大好時機。而且他很蔑視這些謠言,對自己的保衛工作也充滿信心。
實際上,他的整個執政團隊裡,無論是樞密院首席幕僚君特•費施爾,還是宣達官迪戈•加託也都一致認爲,執政官不能被這些“無稽之談”困擾而減少對元老院與羅馬人民的義務和責任。
於是,汪澤仁代表元老院宣佈了正式實施“出瑞金記”計劃,並任命自己爲該計劃總指揮後,仍然頻繁並高調地奔赴各地視察指導撤退工作。
就在姜子鉞接到加託的加密通報當天,也即11月28日,汪澤仁在視察“新拜占庭”行星上最重要的航天港新泉州市。
執政官的首席幕僚君特•費施爾坐鎮樞密院,因此陪同在汪澤仁身邊的除了技術官僚和專業高官,就只有宣達官迪戈•加託這個後起的心腹了。
按照預定計劃,視察活動臨近結束後,汪澤仁將與媒體見面,發表旨在督促工作、鼓舞人心的講話。但是在新聞發佈會召開之前,和加託討論了即將發佈的講話內容後,汪澤仁卻跟着表達了對形勢的擔憂和對撤退工作的不滿。
“敵人已經發動了對我們的全面進攻,而我們的撤退卻被還當成兒戲。”汪澤仁又痛心又憤怒。顯然帝國國家機關和公務人員的低效與腐敗,令他感到震驚。
“閣下,我們仍然隱瞞着人民。”加託卻用平靜的口氣做出提醒,“絕大部分人並不知道‘新拜占庭’行星和‘刻耳柏洛斯’三星系統正陷入崩潰狀態。所以撤退只能以演習名義進行,自然受到很大限制。因此,卑職認爲,這個時候,您有必要做出重大決斷了。”
對於加託的建議,汪澤仁沒有立刻迴應。實際上,自打蔡莉莉博士報告了“刻耳柏洛斯”三星系統將導致“新拜占庭”行星毀滅之後,迪戈•加託就一直鼓動他將真相公之於衆,只是迫於其他元老的壓力和自己仍有顧慮的原因,他才一直遲疑不決。
不過,今天的場合也確實是一個良機。接下來的新聞會上將有上千家媒體同時公開直播,還有千餘名各界代表現場聆聽他的講話。此時甩開保守派把持的元老院公開災難和提名自己爲獨裁官,無疑會另保守派措手不及,並在民望上取得相當大的優勢。
略微沉默了一會兒,汪澤仁才說:“我是想借這次危機成爲獨裁官。可這時候,我再提名自己爲獨裁官,仍然會被否決。我和李仲坤已經互不相欠,阿卜杜勒-阿齊茲也明確表示了,不會支持我——至少目前的形勢下不會。”
相比兩年多前,圍繞着新發現的星際行星“易”,帝國與聯邦兩軍展開再度的武裝衝突乃至升級到戰爭層面上,汪澤仁便雄心勃勃準備藉機當上獨裁官的狀態,現在的他變得頗爲猶豫不決和顧慮重重。也許是屢屢的失敗,加上手下人才的凋零,實力式微,耗盡了他的銳氣。
迪戈•加託,這位汪澤仁原本並不太在意的手下,如今都快成了他的左膀右臂。自2918年8月“新萊茵”星域大會戰臨危不懼,成功上位之後,表現出了非凡的政治智慧與能力,已經逐漸代替了君特•費施爾,成爲汪澤仁越來越重要的心腹。
與君特•費施爾一樣,從政之後的迪戈•加託也有着自己的目標和計劃。但與費施爾又不一樣,他的理想是非常崇高的——至少他自己是這樣堅信的,並且相比費施爾那不可告人的目的和尷尬的身份,他反而越來越堅定地施行着計劃並接近自己的理想。
“但是我們完全可以依靠人民。只要讓新羅馬人民瞭解災難的真相,他們就會希望和要求推舉一位獨裁官出來拯救元老院與羅馬人民。”加託不失時機地向執政官發出建議。
“你想我不經元老院同意就把災難透露出來?然後利用民意脅迫其他人投贊成票?”汪澤仁問道。
“卑職認爲,這是無法說服元老院同意的情況下最好的策略。告訴人民,尊重人民,拯救人民。”加託不假思索便向汪澤仁作了說明。
作爲新羅馬帝國的宣傳部長——帝國宣達官,加託深知自古以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實質就是“挾民意以自重”,而精英統治階層在太平日久後往往就忽視了人民,鬱於自己的圈子而輕視其以爲無甚意義的草根。
出身政世家的汪澤仁自然而然地受到了矇蔽和誤異,而來自平民階層的迪戈•加託卻有着更廣闊的視野和更周全的思考。
“告訴人民沒問題。可是尊重他們?”汪澤仁的口氣變得不屑與輕蔑,“自古以來,人民都只能在偉人或強力組織的領導和制約下,才能煥發出力量。‘政治不正確’地說,人民就是自私自利、容易被操控和利用的個人集合體,是‘烏合之衆’的‘政治正確’說法。羅基他們的人控制着不少主流媒體,完全可以左右人民的思想,甚至使人民‘被代表’。”
“所以當下之時,更需要一位偉大的獨裁官來領導和制約他們,讓他們發揮出力量,拯救自己。”加託承接對方的話說道,“雖然主流的媒體多數控制在保守派元老手裡,可是我們佈局多年,無數小媒體和所謂自媒體都在我們這邊。這些宣傳力量絕對可以和主流一較高下,特別是一旦災難真相公佈後,人民當中的多數必然陷入恐慌,更願意相信非主流、自媒體、小報小網的謠言和煽動。”
汪澤仁點了點頭。他已經完全明白加託的建議:以執政官的身份擅自公佈災難真相,然後承諾自己當上獨裁官後就可以帶領人民走出困境,再借着廣大媒體的鼓動,在輿論上誘導人民逼迫元老院通過終極決議。
“但這樣做並不保險。”汪澤仁顯然看到迪戈•加託建議中的缺陷——沒有強大的軍事後盾。
中央艦隊兩個尚存的分艦隊“愷撒”和“查理曼”,都掌握在忠於保守派元老的將軍手裡。
忠於汪澤仁的布萊克•卡里奧斯上將雖然再度被任命爲新的中央艦隊司令,兩支分艦隊卻毫不在乎其回防“新拜占庭”行星的指示,時至今日還分別在遙遠的“阿非利加”和“須彌山”兩行星附近晃盪。
曾經官拜上將,率領中央艦隊分艦隊在2890的“喜馬拉雅”星域大會戰中建立豐功偉績的汪澤仁,卻在進入元老院後未獲取中央艦隊將領的支持,一直只能依靠執政官對邊境艦隊享有直接行政權的便利,來維繫對實力有限的邊境艦隊的控制。
不想加託卻成竹在胸,毫不猶豫地說道:“姜子鉞上校和他秘密駐防的邊境艦隊就是一個最好的保險。”
“沒錯。”經他這麼一提醒,汪澤仁馬上變得又開心又得意,“羅基他們可沒想到,讓中央艦隊抗命行事,只是在自斷生路。”
“您決定了嗎?這一次視察就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汪澤仁略加思索,點頭說道:“我下定決心了。這一次視察完,立即親自說明災難和撤退真相,並告訴我們的人民有人在阻礙他們的逃生之路,而只要我當上獨裁官,一切問題將迎刃而解。”
“卑職認爲您不必向人民表明提名自己爲獨裁官,只說提名一位聲望崇高的指揮官來擔任救災與戰爭獨裁官。這樣可以在元老院投票前堵住保守派媒體的嘴,讓他們攻擊你個人野心的理由不能成立。”
“這個倒提醒了我。人民雖然一直是個人野心的工具,可他們卻也最痛恨成爲個人野心的工具。”
“只要巧妙引導,人民就會樂意成爲個人野心的工具,何況閣下的動機也是爲了人民。閣下過往的戰功、政績,對於他們就是絕對的說服力。而且我們的人都已經準備好,只待閣下的指令,在真相公佈後即刻全面展開宣傳造勢。”
“加託公,看來,當初把你從一個小小的窗口辦事員提拔起來,是我這一生最成功的政治投資。”汪澤仁讚歎道。
“閣下,卑職盡心效忠於您,除了感謝您的知遇之恩,更主要的是看到您爲了羅馬人民的利益而鞠躬盡瘁。忠於您,就是忠於人民!”迪戈•加託激動地說道,“您說過,爲了新羅馬人民可以犧牲自己一切。今天,我必須向你表明,爲了新羅馬人民,我也會犧牲一切。”
“感謝你的忠心,迪戈•加託。”汪澤仁頗爲感動,“請執行我的指示,向人民公佈‘新拜占庭’行星災難的真相,告訴人民需要一位偉大的獨裁官來救護他們。”
“是,執政官閣下。”加託鄭重地回答。
汪澤仁站了起來。
“閣下。”跟着站起來的加託,突然又喊住汪澤仁。
“還有什麼事,加託公?”汪澤仁一邊說一邊對着鏡子整理自己的白色中山裝。
“閣下,關於刺殺您的謠傳,有部分內容和我下達的指示並不相符。應該也有人在刻意製造謠言,混水摸魚。出於安全考慮,我認爲您有必要將演講簡化,縮短在公衆場合暴露的時間。”
汪澤仁略微思考了一下,說:“你的建議很有道理。那我就按照你之前報上來最爲簡短的講話稿內容展開。”
然後他轉過身來,對着迪戈•加託,說道:“危險一直伴隨着我,但爲了元老院與羅馬人民,即使是死,我汪某也會慷慨前往。”
身材高大的汪澤仁,穿着一身象牙白中山裝,筆挺莊重。立領的領口繫着大黃金雙頭鷹徽,左胸口袋之上戴着寶劍橡葉黃金愷撒勳章,但沒有其他章略,右胸口彆着代表退役上將的三枚金質束棒。
站立在迪戈•加託面前的汪澤仁,有着顯赫家世,有着驕人戰績,有着宏偉目標,老態卻仍壯心不已的統帥。
肅然起敬的加託,擡起右手,按在左胸心口,迅速向右前上方甩出伸直,高呼:“VENI VIDI VICI!”
“VENI VIDI VICI!”汪澤仁報以同樣的羅馬舉手禮。然後轉身,大步走出休息室,帶領着一衆官員向新泉州市航天港的新聞廳走去。
迪戈•加託沒有像往常一樣跟在他的後面,而是仍留在休息室裡,打開隨身的電腦,全面運作他早已擬定好的宣傳計劃。
近千名聚集在大廳裡的媒體和工作人員翹首以待,見到汪澤仁立即報以熱烈的掌聲和歡呼。
“VENI VIDI VICI!”
這是一種司空見慣的場面,對於汪澤仁來說。
但今天,臺下的人們似乎顯得特別激動和興奮。
汪澤仁向新羅馬的人民舉手敬禮,然後平靜而嚴肅地說道:“新羅馬的公民們,我,元老院與羅馬人的執政官,汪澤仁。”
沒有關上的門休息室傳來了外面大廳汪澤仁莊重的講話。
“基於你們賦予我的權力和義務,我必須鄭重告訴你們:元老院公佈的‘出瑞金記’不是一個演習計劃,我們已經開始的撤離行星的行動,也不是演習,而是一場真正的撤退!因爲我們賴以生存的行星‘新拜占庭’,已經受到恆星‘喜瑪拉雅’乃至整個三星系統失衡的影響,將會遭到毀滅……”
“啊——”巨大的驚呼聲甚至淹沒了執政官的講話。
“請冷靜。”汪澤仁高聲安慰道,“‘出瑞金記’行動計劃就是應對這一次災難的最佳方案。依照計劃,全球三十多億人口和數百年來創造的無數財富,都將得到安全的轉移和妥善的安置。”
“可是,個別人卻辜負了人民的信任,利用人民賦予的權力,不僅臨陣脫逃,優先安排自己的家人和財產轉移,更阻止真相的公開,矇蔽人民……”
大廳中新聞記者和羣衆的驚呼聲再度打斷了汪澤仁。
“國外的敵人,也趁機作亂,已經展開了對元老院與羅馬人民的全面進攻。當此之時,元老院與羅馬人民可謂內外交困,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汪澤仁接着激昂地叫道:
“國難當頭,我們每個人都要保持鎮靜與秩序,更需要一個偉大的領袖,像2608年的胡金波、2751年的魏克特、2890年的杜義敏,帶領我們走出絕境,自我救贖!”
他故意稍作停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