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雨農端坐在羅趙冰面前,手裡端着冰鎮紅酒,表情冷酷,竭力抑制着激烈的內心。
面前的女人同她有着複雜的糾葛。確切地講,這兩個身份複雜、閱歷豐富的女人之間,不僅如今,過去也曾有着超越世俗想象的糾纏。
“你已經很多年沒有叫我‘冰’了。”羅趙冰的口氣依舊冰冷,但卻略帶責備和不滿。
“怪我嘍?”戴雨農也跟着發出不滿的質問,但她仍然保持着似乎掌控大局的矜持,平靜地說道,“當初你不聽我勸告,一意要嫁給粟瑜這個僞君子,從此一生都要爲他揹負代價。”
“你還不一樣,開始海誓山盟,終身不嫁。結果還不是連嫁兩個男人。令人失望的是,他們還都是一事無成的凡夫俗子。”羅趙冰反脣相譏。
“這都是在你和粟瑜背叛了我之後才發生的。而且我後來還不是親自解決了他們?”
“你一直當我們背叛了你,所以當年你也對粟瑜被刺殺一事睜一閉一眼?”
“那是當然。我找不到理由幫助我得不到的人,更沒有藉口幫助從我這把你搶走的人。”
聽到戴雨農這麼說,羅趙冰突然失聲大笑。
“你笑什麼?”戴雨農急切地問。以她的智商,似乎已經推測到羅趙冰笑聲背後的事情真相。
羅趙冰收起她罕有出現的失態,端正自己的儀態,說:“相比對我的感情,粟瑜,他真正愛的是你。”
“可他還是和你結婚了。”戴雨農說着站了起來,憤恨地盯着羅趙冰,“你不要騙我。”
“你太老了,大他那麼多歲,生理心理都滿足不了他。”羅趙冰直言不諱,語氣還頗爲得意,“而且我率先懷上了他的孩子,當時,他的事業如日中天,自然就沒得選擇了。想想,一位前途無量的年輕將軍,居然同時與一對女-同相愛,並使其中一人懷孕,這種新聞無論放哪個時代都是超級大炸彈。”
“你……”戴雨農很快就恍然大悟,“你設計了粟瑜,讓他把你肚子搞大,迫使他不得不和你結婚。你真是一箭雙鵰啊,既可嫁得如意郎君,又能夠趁機擺脫我。”
“可惜你知道得太遲了。”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戴雨農迅速恢復了平靜,坐回到椅子上,輕描淡寫地接着說,“你我現在還不一樣都是孤家寡人。當然了,你可以說你還有個寶貝兒子。可是,你還不是要不惜屈尊降貴來求我和你結盟,不就是爲了你那個遠征在外的寶貝兒子嗎?”
“是的。爲了粟瑜和我的兒子,我會不惜一切。”羅趙冰堅定地說。
“我能理解,爲了你們的野種,你可以在粟瑜死後隱忍嫁給刺殺他的主謀之一,老不死的羅本,可以背叛自己的政治立場和盟友。可是,這其實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呢?”戴雨農之時,反而自嘲起來,“當年,明知我曾經深愛的粟瑜即將被刺殺,我都狠心地置身度外,任憑他被打成蜂窩。今天,我又有什麼理由去幫我並不喜歡甚至厭惡的母子呢?”
“你都說了,出於對粟瑜的愛,這就是理由。”
“是的。可是粟瑜已經死了這麼多年了,我犯不着爲了一個死去的男人,把身家性命、畢生政治資源都搭進去。對於你的提議和你們將來可能要做的事,我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戴雨農顯出一副鐵石心腸的樣子。
“不,我堅信,三十多年前的愛情一直在你我心中延續着。”羅趙冰卻對她和自己顯得信心十足,“還有,你對粟瑜的死的愧疚,都會讓你幫我們。”
“你覺得我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嗎?”戴雨農並沒有被說服,“我連任四個總統的*****主任,控制着整個聯邦的特務系統,掌握着英仙旋臂星際人類世界無數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是你所想象的那樣,早就像我那兩個不成氣的丈夫一樣,被病逝了。”
“可是,你敢否認三十多年前,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是你一生中最快樂的嗎?”羅趙冰反問道。
戴雨農沒有馬上回應,而是輕輕呷了一口紅酒,然後沉默不語地注視着羅趙冰。
羅趙冰則繼續回憶道:“那時的我們,自由自在,沒有拘束,沒有牽掛,生活是那麼甜蜜,日子是那麼滋潤。可是後來,粟瑜的出現,改變了你的心意。”
“可是我也沒有改變對你的愛。”戴雨農辯解道。
“我沒有怪你。”羅趙冰迴應道,“但是粟瑜並不想放棄他的事業,所以我們三個人的關係不可能維持下去。”
“於是,你擅自主張地爲粟瑜做了選擇。”戴雨農的口氣變得不滿。
“是的。”羅趙冰回答道,“他是偉大的將軍,卻不是一個合格的情夫。他想與你結婚,可是你卻滿足不了他,甚至已經不能爲他自然生育。這會給他和他的家族帶來一個痛苦的因素。他豫不決,又不敢向你直白,只好向我吐苦水。而我,能夠彌補你的一切不足,跟他可是郎才女貌。因此,我引誘他,懷上了他的孩子。替他,也替你做了選擇。”
“與他奉子成婚,並和我斷了關係。然後又從粟趙冰變成了羅趙冰,現在又準備舉事。看來,我是一直小看了你這個小小經紀人了。”戴雨農感慨地說。
“當年我太年輕,如果不是爲了急着賣出第一套房子,我就不會跟你走太近,不會和你相愛,更不會有後來認識粟瑜和今天爲了兒子不顧一切。”羅趙冰雖然嘴上這麼說,可是並沒有半點遺憾的意思。
“當年我要是老老實實住在公務員公寓,不着急買房,就不會從客戶變成情婦。”戴雨農同樣沒有表現出悔恨之意。
兩人卻因之共同的回憶而陷入沉默,並且互相望着對方——用飽含着熱烈和深情的目光——如同當初的一見鍾情。
三十餘年,舊情再度燃起。
情郎的死亡,消散了醋意酸風;
時間的洗刷,滌盪了離情別恨。
疲倦的心,遊走的靈魂,在浩瀚宇宙中穿梭。
璀璨星輝,映射着曾經的蜜意濃情。
凝固的魚尾紋,夾雜着往昔的惆悵與歡愉。
時空交錯,伊人重逢,
口雖是心卻非。
相對相恨亦相惜,不要不愛也不離。
良久,羅趙冰終於主動開口,打破了這令人不捨的美好沉默,說道:“過去,終究是過去了。阻隔你我的人、事都已經不在……”
“可你還有個兒子。”戴雨農打斷了她的話,用溫柔的語氣。
羅趙冰沒有馬上回應,而是放下手中的那一直沒有喝的紅酒,站了起來,向舊日的同•性•戀人展現出那副依舊美妙絕倫的身形曲線。
戴雨農見此也跟着放下酒杯,站了起來,走近羅趙冰,展開雙臂,輕柔地摟住她的纖腰。
“三十多年了,這種感覺很陌生,但又很熟悉。”羅趙冰變得很激動,同時也摟住了對方的脖子。
“我很對不起。”戴雨農也顯得感性,“粟瑜死後,我就應該來找你。可是……”
羅趙冰用左手的食指擋住了戴雨農的嘴,說:“沒關係,我理解你的苦衷。雖然我們都曾經違背了各自的承諾,可是現在,我還是要鄭重地告訴你,我和博兒約定好了,幫他完成大業、爲父報仇後,就不再參與他和這個社會的事情。所以,只要你願意,我就可以永遠陪伴在你身邊。”
“那麼,那個‘獨樑’,樑覺懷呢?”戴雨農突然問道,“他可是整個英仙旋臂星際的人都知道的,你的‘第三個男人’。你們可是鬧出過轟轟烈烈的緋聞的。”
“我是跟他有過一段美好的時光,可是已經結束了。羅士琳的訴訟,給了我一個好機會,讓我們的關係可以斷的乾乾淨淨。”羅趙冰坦然地道出她與樑覺懷的過往。
“世人都以爲羅家的破事完結後,你會跟他有情人終成眷屬。”
“可你一定很清楚那之後到現在,我和他見面的次數。”
“你知道,你們羅家對聯邦*****的監視系統是免疫的。”
“可你們的人能夠完全掌握樑覺懷一生所有的經歷。”
這時,戴雨農不禁微笑着搖搖頭,表情頗爲讚賞,接着說道:“當初,我會愛上你,不僅是你長得美麗,更因爲你是如此聰慧過人。”
“那你還愛我嗎?”羅趙冰注視着戴雨農,眼神迷離。
“愛,冰。我一直愛着你。”戴雨農毫不猶豫地回答,“我答應你,全力幫助你和你的兒子。”
“謝謝你,雨,我也愛你。”羅趙冰感激地說。
隨後,在羅趙冰這個先後與三個男人上過牀的房間裡,這一對中老年婦女,緊緊相擁,熱烈相吻。
然而,如今重燃的愛情,早已經不似青年時代那般純真。
可是,這個又有誰在乎呢?
羅趙冰稍稍動了一下手指,房間裡精妙設計好的音響傳來了靈動而舒緩的琴聲,然後是清脆甜美的女聲。
聽到無比熟悉的至愛歌曲,戴雨農更加緊密地摟住羅趙冰。
那是一千多年前流傳至今的老歌,動畫片《超時空要塞》電視版的片尾曲《Runner》。這是雨、冰、瑜三人都最愛的歌曲,只不過雨、冰更喜歡藤原誠演唱的男聲版,粟瑜則更喜歡飯島真理的女聲林明美版。當他們三人在一起的時候,兩個女人都願意一同陪着粟瑜聆聽林明美版。
畢竟,對於粟瑜這些馳騁於星海的中國男人來說,他們的祖先有不少是受到“林明美”這個形象的啓發,而萌生了對星際時代的羅曼蒂克嚮往。
伴隨着古老的輕柔歌聲,兩顆重新相愛的心,再度煥發出幸福的光輝。
大都會盤古市,籠罩在爛漫的夜色裡。
文明中心之一的“安德洛墨達”行星,沉浸在和平的太空中。
數千光年之外,星際行星“易”在聯邦的科考船監視下,開始了奇異的變化。它的表面發生了強烈的大地震,山石土方,均化爲粉末,而後被迅速移向兩極,既而被吸進行星體內。同時,行星也開始加速,向着銀道面上方移動。
而更爲遙遠的空間裡,行星“太極”已經把它的恆星“太虛”吸收殆盡。連恆星核心也正在消散並形成流向“太極”行星巨洞的高能物質流。
原本屬於“太虛”恆星日鞘範圍的空間裡,引力發生了急劇的變化,各種自然天體和殘留的人造物陷入了混亂狀態。只有受到“易”星遙控的英仙星際聯邦國防軍前第十三艦隊的戰艦,仍然平穩地運行在距“太極”行星三百萬千米左右的圓形軌道上,雖虎視眈眈,卻未現攻擊姿態。
英仙旋臂外側、銀道面下方的宇宙深空裡,不斷有正反物質相互湮滅的閃光涌現。外表噴塗着雙頭鷹標誌的無人偵察船和通報艦上的引力波探測系統,不斷地顯示出引力劇變的信號,這表示規模龐大的艦羣,正以“阿庫別瑞”速度各種等級進行超光速航行。
換作以前,英仙星際聯邦國防軍這樣不惜繞遠路的迂迴攻擊,是難以被新羅馬帝國的偵察力量發現的。
可是,姜子鉞全面接管了帝國邊境艦隊後,便做了大膽而周密的部署。他將邊境艦隊所轄的近百萬艘無人通報艦、無人偵察船,派到英仙旋臂之外的廣袤深空裡,搜尋敵人可能的跡。
當摩下的分隊指揮官和參謀人員紛紛對這種賭博式的大海撈針表示疑慮時,姜子鉞自信地作了解釋。
兩國在銀道面座標系統裡的一三五線邊境空間中,有大量的民用和軍用的艦船、無人通報艦和偵察船,敵人正面進攻很難達成突然性;而敵人在之前遠征“阿非利加”和“新拜占庭”行星中,分別使用了兩條迂迴航線,爲了更加隱蔽,自然要放棄已經暴露過的航線。
從敵軍主將,國防部長馬努爾•貝拉斯科斯上將、參謀長聯席會議**張炳業上將過往的用兵史上看,兩人在行軍佈陣、艦隊運用上趨於保守;而可能已經擔任了重要參謀位置的年輕軍官羅孝琛上尉,應該不至於能在決策上完全左右兩位主將。
畢竟兩位上將都是行伍出身、思想保守的老軍人,對於豪門婚外私生子、軍官學校預備部畢業、半途靠着家族背景入伍的羅孝琛,想必不可能給予足夠的信任和聽從。
基於以上諸理由,姜子鉞確信,即使聯邦軍中奇才們能想出不凡的進軍路線,也會被高層駁回。因此,聯邦軍進擊帝國腹地的航線,只能向着英仙旋臂內側或外側、銀道面上方或下方,更遠更深的空間迂迴。這纔有把主要偵察兵力散佈到旋臂內外側的部署。
然而,當無人通報艦改出超光速狀態,向旗艦“齊格飛”號通報了在意料中的空間座標上發現敵艦隊的情報後,姜子鉞卻還是高興不起來。
“我寧願聽到敵人進攻‘伊謝爾倫’或‘新萊茵’的消息。”他用帶着焦慮的口氣告訴“齊格飛”號上的手下。
此時,已經是人類標準時間2920年11月28日,以“喜瑪拉雅”恆星爲主的“刻耳柏洛斯”三星系統,引力的混亂已經大大加劇。新羅馬帝國元老院不得不公開宣佈,啓動“出瑞金記”計劃——實際上已經秘密進行了近一個月,但仍然是以“防災救災演習”之名展開,並未對民衆完全公佈災難真相。
三十億人的太空大撤退,加上無數的財富轉移,無疑決定着元老院與羅馬人民的未來,甚至存亡。
而且,作爲戰場指揮官,姜子鉞有着更爲棘手的問題。敵人在意料中的地方出現,意味着他將再度用絕對劣勢的兵力對抗強大的敵人,保衛“新拜占庭”的大撤退。
雖然自己虛張聲勢的進軍使“安德洛墨達”宣言更具實際威脅性,但他還是不得不放棄原先迂迴英仙聯邦境內的計劃。
姜子鉞將邊境艦隊分成兩部,自己帶領六支分隊秘密返回“新拜占庭”星域,指令另外四支分隊分開部署到一三五線附近,維持最低限度的邊境巡邏和保衛工作。
姜子鉞原本的打算是,新任的中央艦隊司令官卡里奧斯能夠掌握新組建的“愷撒”分艦隊和老牌的“查理曼”分艦隊,從而全力配合他的邊境艦隊,協同行動,形成虛實相輔相承的戰略防禦。
但現實顯然並不如人意,或者說他高估了原本就沒啥真本事的上司卡里奧斯上將和祖巴蘭中將兩人的能力。
無論是“愷撒”分艦隊的格拉西姆•安德烈耶維奇•特利裡瑟爾上將,還是“查理曼”分艦隊新任司令官利奧波德•希斯貝格上將,都不把新任的中央艦隊司令官和參謀長放在眼裡。
帝國執政官汪澤仁藉着“埃癸斯”星域大會戰的慘敗,逼迫元老院同意再度任免他的人卡里奧斯爲中央艦隊司令,但卻給予不了更多的實際權力。卡里奧斯兩度成爲中央艦隊司令,也兩度成爲艦隊歷史上沒有本部分艦隊的司令。
不過,汪澤仁把卡里奧斯和祖巴蘭調到“新拜占庭”行星“指揮”中央艦隊,卻只是一種過度手段。他的目標和計劃很明確:“出瑞金記”計劃公開,他將提名自己爲獨裁官,一旦成功,他將可以直接統領所有艦隊。
然而,如許多文藝作品都會提到的一句老話“計劃趕不上變化”所言明的,無論是姜子鉞,還是汪澤仁,或是元老院諸元老,都沒有料到,在星際大撤退這個大幕拉開之時,竟然會發生一起驚天動地的大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