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櫻桃琥珀
蔣嶠西在香港住五平十平的房子, 住了六年多了,如今回到大陸, 住進他和櫻桃的新家——省城南山印象公館二期, 有一百六十多平米, 多出來的不僅是空間, 還有亟待填滿的, 他和櫻桃太多需要慢慢規劃的將來。
「每次回家,都弄得和搶劫一樣。」蔣嶠西無奈道,他手裡提著茶葉、菜籽油, 還有山J蛋,彎腰放在廚房門邊, 他脫西裝外套,把車鑰匙丟在門口盤子裡。林櫻桃手腕上掛著小包, 懷裡抱著媽媽給他們新做的一牀棉被,放在沙發墊子上。
「爸媽覺得我們還小嘛, 」林櫻桃說著,走到門邊換鞋, 順手又抱在蔣嶠西被襯衫包裹的腰上,」所以覺得我們還不會過日子, 什麼都缺。「
蔣嶠西解開襯衫領口,他的手伸到櫻桃胳肢窩下面,一下把老婆抱起來, 轉身就走。
林櫻桃笑了, 她的腳懸空著, 剛剛換上的拖鞋在空中搖了兩下,便掉在了從玄關去主臥浴室的地板上。
「咱們回家路上那個特別豪華的大酒店,你看見沒?」林櫻桃坐在浴缸裡,她頭髮上都是泡沫,手裡玩的也是一團泡沫,她轉過頭,看身後倚在浴缸邊,一邊休息,一邊聽新聞的蔣嶠西。
「怎麼了?」蔣嶠西睜開眼,看她,左手伸過去,玩她的頭髮。
「那個酒店是衛庸開的!」林櫻桃說。
果然蔣嶠西一愣:「誰?」
「衛庸,」林櫻桃扶住了浴缸邊,她一下子站起來了,撩起一池的水,她轉過來,面朝著蔣嶠西,又坐下了,她肩膀下面都是泡沫,擠在狹窄的浴缸裡,像件蓬蓬裙,又像純白的婚紗,「以前在羣山工地,像個流氓,喜歡欺負人,從來不學習,」林櫻桃說,她見蔣嶠西那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臉,一看就是沒想起來,林櫻桃說,「他現在混得可好了!女朋友特別有錢,還開了個酒吧!」
「這麼厲害啊。」蔣嶠西眼神落在她的肩膀和鎖骨上,又回到她的臉。
林櫻桃笑了:「杜尚心裡可不平衡了!」
蔣嶠西從香港回來的第四天了。
他仍沒能重新婚生活中得到饜足。
可櫻桃第二天還要上班,有班上十來位小朋友在等待她的照顧。
所以不能太晚了,不能太過火。
老同學費林格通過一位獵頭大哥,加上了蔣嶠西的微信。他開玩笑說,一開始還以爲加錯人了,懷疑是不是誰弄了張蔣嶠西在摩根士丹利的照片好騙炮啊,結果看了眼空蕩蕩的朋友圈,又覺得這肯定是蔣嶠西本人沒錯。
「你回來這麼多天了也不找我!」費林格熱情道,「明天有個餐會,好多北京、杭州投資圈的大牛都來,你要不要來,我好久沒見你了,聽說你在找合夥人?我給你弄張邀請函!」
蔣嶠西說:「我明天不一定有時間。」
費林格說:「我有挺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真的,你來吧!」
蔣嶠西有點煩,他不太想見到費林格,這和費林格本身倒沒什麼關係。
只和他自己刻意去忽略的很多往事有關。
蔣嶠西生命裡一直有一個很長遠的目標:逃離家,逃離這座城市,逃離過去。但最後,因爲林櫻桃,他不得不回來。
又要開始重新面對。
餘樵給他的那個mp3打不開,不知是沒電了,還是電池壞掉了,蔣嶠西只希望裡面存儲的檔還在。他開車出門,順著導航去電子一條街,蔡方元突然給他打了個電話。
「兄弟!」蔡方元說,「我下午到省城,晚上咱約著見個面!我給你搞了張邀請函。」
蔣嶠西皺了皺眉:「費林格要叫我去個什麼餐會——」
蔡方元驚道:「是不是在衛庸飯店那個會??我靠,那咱們到時候見!!」
蔣嶠西還以爲費林格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說。
他和幾位基金經理正聊著,忽然轉頭看見了費林格朝他走過來,旁邊跟著他的女伴。
是岑小蔓。
*
岑小蔓大學去了加州大學大衛斯分校,讀的是東亞語言文化專業。回國以後,她先後在電視臺主持了兩檔文化訪談節目,頗受才子們的歡迎。
她穿了條銀白色的魚鱗長裙,仙氣*人,讓蔣嶠西身邊幾位基金經理都回過頭,驚訝地望著她。
費林格在旁邊寒暄介紹,交換名片:「不不不,小蔓怎麼會是我女朋友呢,好同學,老同學!」
岑小蔓挽了一下耳邊的捲髮,對幾位元經理露出上鏡需要的微笑。她擡起眼,她眼眶忽然有些泛紅了,發現蔣嶠西正垂下眼看她。
等那幾位經理走了,費林格自己找了個藉口,他也走了。
岑小蔓獨自站在蔣嶠西面前。
她要讓蔣嶠西只看著她,看到她有多優秀,這讓她覺得L露的後背都開始戰慄了。
在很小的時候起,因爲她的優秀、聽話,因爲樑阿姨的默許,從小學、初中,到高中,岑小蔓一直是那個唯一能出現在蔣嶠西身邊,和他形影不離,一起學習、放學的乖女孩兒,不僅全校同學,連老師都說他們是「金童玉女」。
「蔣嶠西,」岑小蔓笑道,她的播音腔因爲緊張而發顫,「真巧啊,在這裡遇見你。」
蔣嶠西說:「你變漂亮了。」
岑小蔓的臉騰得紅了。
蔣嶠西突然轉頭,看向了遠處的費林格。
岑小蔓忙解釋道:「費林格不是我男友,我、我一直都沒有男友,蔣嶠西,我一直都在等你——」
蔣嶠西低下頭看她。
「我已經和林其樂結婚了。」蔣嶠西一笑。
岑小蔓臉上血色褪了。
蔣嶠西看著她的眼神很友好。
費林格靠在窗邊,一邊和人聊天,一邊轉過頭來。
他覺得小蔓和蔣嶠西好像聊得不錯,蔣嶠西居然笑了。
就是嘛,他想,小蔓擔心的那個林其樂根本就不會是小蔓的情敵——是個男的就有眼睛,蔣嶠西以前只是個學生,光學數學,現在算見過世面了,他遲早知道樑阿姨的眼光是對的。
岑小蔓不肯相信:「你……真的結婚了?」
蔣嶠西拿出左手,給她看了一眼婚戒。
「還沒辦婚禮,」蔣嶠西擡起眼,看餐會門外,「十月辦。」
蔡方元穿著西裝,從外頭進來,正笑著和人寒暄呢,忽然一挺扎眼的美女從他身邊快步離場了。
蔡方元看見站在對面的大帥哥蔣嶠西,他伸手一招呼:「蔣經理!」
費林格本來答應了岑小蔓的媽媽,要一直陪著她,可小蔓執意要走,而費林格還沒和蔣嶠西說過話呢。
費林格不解道:「他結婚了又怎麼了!那麼多人結婚還離婚呢!」
岑小蔓回過頭,她淚流滿面道:「費林格……」
「啊?」費林格皺起眉。
岑小蔓擦眼淚,她說:「從一開始……我們就不應該去認識樑阿姨……」
嘀嘀司機開車來了,費林格幫她打開車門,要岑小蔓到家給他發條微信。
費林格看著車尾燈消失在路口。
費林格記憶裡的蔣嶠西,總是Y鬱著臉,每日就是學習,上奧數課,費林格和岑小蔓都很少和他說話,怕打斷他的思路。
他們就像是蔣嶠西身邊的左右護法。那時他們很小,樑阿姨說的話,聽來就像聖旨,那聖旨又是那樣正確:蔣嶠西是天才,要參加競賽,在學校不要讓別人打擾他。
分明只是小孩子,卻被賦予了奇妙的「特權」,儘管費林格也不明白那「特權」意味著什麼。蔣嶠西從沒有表現出過任何意見,他每天沉默地和他們一起放學,沉默地去學奧數,他的沉默可以用他的才華來解釋,天才的性格好像總是這樣的。
不知不覺間,從小學、初中、高中……十二年的老朋友、老同學,這該是多麼深厚的友情啊。
中間只有幾次,蔣嶠西對費林格黑了臉。
第一次發生在初中二年級,費林格慣例拆開蔣嶠西收到的情書,不僅樑阿姨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了,都笑。蔣嶠西比賽完回來,他看到了那封信,他看費林格的眼神就彷彿他好不容易等到的一朵小花開了,被費林格一陣風就給吹敗了。
後來蔣嶠西又收到一封信,又是從羣山寄來的,費林格不敢拆了,只敢給樑阿姨說這件事。
蔣嶠西看完,連著好幾天一句話都沒說,他上課被老師叫起來,也什麼都答不上來,又或者,他根本不想答了,他根本不想理任何人。
費林格走回到會場裡,他看到蔣嶠西正和他們的高中同學蔡方元一起笑著聊天。
「我剛纔還給林櫻桃打電話,我說你怎麼不去啊!」蔡方元說,「她說,『我最討厭假笑了,累臉!』」
蔣嶠西笑得肩膀都顫。
蔡方元納悶了:「我說,你成天從早到晚自己笑得和傻子一樣,你還知道累臉!」
一位天使投資人過來了,他和蔣嶠西過去在摩根士丹利的上司是舊識。
蔡方元出門去打電話。
「我說,」蔡方元站在會場外的走廊盡頭,他對手機裡的策劃說,「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小時候玩的那個,小浣熊水滸卡!水滸、三國……當時爲了集這個卡都成箱買乾脆面!對啊!做這麼個遊戲不成嗎?」
策劃在手機裡頓了頓:「怎麼盈利啊?就光集卡啊?」
「你不會自己想啊??」蔡方元簡直頭頂兩個大,他原地轉了一圈,低聲說,「前幾天那個,就你扔了十多萬那個,akb什麼馬友友!!你自己思維一下!發散一下思維!!你把錢都花哪兒了??爲什麼你要花這個錢!!……哎,對,爲什麼你們這羣人要花錢,砸進自己壓根碰不到的東西泡不到的妞身上!!你想啊!!使勁兒想!!」
忽然身後有人遠遠說:「蔡大總裁!」
蔡方元胖胖的身子一轉,把手機掛斷了揣兜裡,他驚訝道:「哎喲,衛大老闆!!」
蔣嶠西加了幾個人微信,收到林櫻桃的消息,問他幾點回家:「在那吃飽了嗎?用不用給你做點兒夜宵?」
蔣嶠西回道:「一口都沒吃。」
林櫻桃說:「你怎麼不吃啊?」
蔣嶠西說:「都不吃,沒人吃。」
林櫻桃說:「有飯爲什麼不吃啊,趁他們不注意,快吃幾口!又不用花錢!」
衛庸老闆在餐會的大廳旁邊開了一個小桌,和蔡方元聊著天,蔣嶠西一來,他忙站起來,也很友好地和蔣嶠西握手,招待他坐下。
「總部的房子賣早了啊,」衛庸對蔡方元感慨道,「我聽說那邊兒要修個公園,房價怎麼得提個一兩千。」
「不止,」蔡方元暗示他,「公園旁邊肯定有配套!」
蔣嶠西想起當年在羣山,衛庸騎著自行車過去,蔡方元瑟瑟發抖躲在餘樵身邊的樣子。
「蔣嶠西,」衛庸突然看他,說,「咱們以前在羣山也沒說過話啊!」
蔣嶠西冷不丁說:「我覺得你很像一個人。」
衛庸哈哈笑了:「我知道了,是不是林櫻桃說的,說我像醜了吧唧的劉德華!」
蔣嶠西看了蔡方元一眼:「像我在香港那個房東。」
蔡方元登時一拍桌子,又看衛庸的臉:「我靠,你和我投資人簡直了,流失海外的親兄弟啊!我介紹你們倆認識一下!」
外面的餐會慢慢散了。衛庸喝了點酒,和蔣嶠西、蔡方元聊起了小時候的事。
「現在想想真懷念啊,」他笑道,「那時候在羣山,工地人還沒那麼多,一到週末,林叔叔,就是林櫻桃他爸,就是你岳父!」他對蔣嶠西說,「帶著我們幾個小男孩,那時候你們倆還都沒去呢,我們幾個騎自行車,一塊兒去釣魚!哎呀,曬脫我一層皮!林叔叔,真是好人啊,釣著魚光給我上課了,你說那魚它怎麼可能咬鉤吧!」
蔡方元笑了,看了蔣嶠西一眼。
衛庸對蔣嶠西說:「你剛轉學到羣山的時候,我印象特別深,林櫻桃那小丫頭,一天氣勢洶洶來找我,扎倆辮子,掐著個腰,讓我不要欺負你。」
蔣嶠西擡起眉來,啞然失笑了。
衛庸很無辜地納悶道:「我心話,我也沒成天欺負誰啊!我不就,有時候逗一逗我方元老弟嗎!」
蔡方元在旁邊捂住臉,笑著罵了聲草泥馬。
蔣嶠西從那酒店裡出來了,他拿出煙來抽,拉開車門坐進去了。林櫻桃得知那餐會居然是在衛庸的酒店裡,她不放心道:「你快回來,別在那兒待了!」
蔣嶠西問:「想我了?」
林櫻桃撒嬌似的:「快回家……我一個人好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