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天際,一陣隱隱約約的槍炮聲傳來,就像海灘上的沙堡一點點的被水沖毀,停留在民衆心中的最後一絲幻想也搖搖欲碎。
南京城的防守越來越嚴,宵禁已經持續了三天了,白日裡的城防也越來越嚴謹,若是沒有證明,出入根本不可能,一旦在城外丟失證明,只能託人給城裡捎個信兒,將自己領進去,若是在城門處大肆吵鬧,被一槍擊斃那可不是說笑的。
前幾日有個富戶子弟出城遊玩,丟了身上的證明,在城門處被攔下,一時間不忿就爭吵了起來,卻被城防處的一個少校一槍擊斃,屍體懸掛在城頭晾了整整三天,從這以後再也沒有人敢在城門處耍橫,就是政府大員出行也是要在城門處停一下,更何況其他小民呢。
城裡的消息封鎖越來越嚴重,很多不受管制的小報社被查抄,經常是一夜間這個報社的所有相關人士都被帶走,再也沒有出現在公衆面前,往日裡在街頭演說遊行的學生和學者此刻也意識到情況已經十分不秒了,此刻都躲在居所裡,不時的商量着破解之句,但是苦思苦想,也沒有弄出個能拿出手的主意。
唯有在洋人的教堂裡,依然和外界保持着通信,那些洋人記者不斷的奔走在各個教堂,向外界瞭解戰情,不時的有人拿着電報走進房間,向大洋彼岸送着最新的戰事動態,雖然國內的民衆並不是很關心這裡的情況,在他們眼裡歐洲的局勢纔是關注的重心。這些洋人記者也是本着職責的原因,將這裡的消息傳遞出去,似乎他們也意識不到,在日軍入城後他們的報道卻成了破除日本“虛妄南京大屠殺”的荒謬言論的有力證據。
“老根兒,聽說小日本已經打過來了,離南京城只有一步之遙了,哎!這可怎麼好?”一個洋人教堂的門前,幾輛黃包車靜靜地停在路邊,陽光照在人身上懶懶的,七八個拉包車的漢子斜倚在牆角,曬着太陽,不時地閒聊着,忽然間一個腦袋上頭東一拉西一拉,跟棄荒了的農田似的的瘦臉漢子翻身坐起,神神秘秘地說着,話到後頭臉上卻是呈現愁容。
“我說癩頭兒,你就不能說點實際的,日本人打過來和我們有什麼關係,日本人也是人,總有出行的的時候,這樣的話咱這黃包車就歇不了,咱也就能有口飯吃,淨是瞎操心!”靠在牆角的一位年齡稍大的漢子不緊不慢地說道,圍在一起的衆漢子都是點頭,顯然在他們的心底老根兒的話更有道理,不論是誰踩在他們的頭上,都需要這黃包車。
癩頭兒見老根兒三言兩語就將自己好不容易營造的神秘氛圍給衝得七零八落,原本滿肚子裡的話卡在肚裡說不出來,因爲他聽教堂裡的一個遠方表親說過一個消息,那就是日本人在上海登6成功後,連克幾城,路上更是血雨腥風,很多的平民百姓都死於日軍的刀下,血腥味兒隔老遠都能聞到……但是,大夥兒不愛聽,眼珠轉了幾圈後,癩頭兒仍是有些不爽,心情煩躁之下就起身在四周走了起來。
成功打落癩頭兒的躥頭念想,老根兒似乎很是滿意,拿捏着語氣,開始講起了早年間在外邊闖蕩所見的市面,“哈羅,米塞兒,哈嘍!”癩頭兒見教堂裡走出一位洋人,趕緊迎上前去,彎着腰媚笑着說些半生不熟的洋文兒,“西城區,浦路斯教堂!”生硬的說完幾句中文,洋人在癩頭兒的引導下坐上一輛黃包車,待洋人坐穩後,癩頭兒腳底一墊步就拉着車子呼呼地跑開了,幹他們這行兒,這南京城的大大小小那個地方不裝在肚子裡呢。
“他***!”眼尖的老根兒一把坐起,盯着已經快消失在拐角的黃包車,一臉的不爽,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麼,慌忙起身望向教堂,瞬間眼裡就充滿了驚喜,只見教堂裡呼呼啦啦的出來了一羣洋人,斜在牆角的衆位漢子猶如吸食了鴉片一樣,都是渾身抖擻的一躍而起,彎着腰和走到身邊的洋人說着半生不熟的洋話,時間不長,待洋人坐定,衆位漢子腳底一頓,黃包車就虎虎生威的轉動滾子,跑了起來。
“什麼?日軍已經突破了鎮江防線,正向南京城逼近,張將軍陣亡了!”總統府裡,委員長聽着軍統頭子的緊急情報,一把從坐上站起,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這是個壞消息,完全打亂了他接下來的計劃,看來一些東西必須要放棄了!想到這裡,委員長的眼神瞬間冷靜下來,望向軍統頭子的目光充滿了果斷。
“我要知道詳細的戰事動態,從上海失守後的一切!”委員長平靜了一下情緒,沉聲說道,軍統頭子有些遲疑,最後還是從袖口拿出一摞厚厚的電文,唸了起來:“11月19日,蘇州失守;11月26日無錫失守;11月29日,武進失守;12月9日,鎮江失守……”,“具體的情況!”委員長有些不耐煩的打斷,軍統頭子沒有了顧忌,繼續唸到:“我方潛伏人員全部失去聯絡,據洋人在前線的戰地記者傳回來的消息稱,日本在進攻的途中實行焦土政策,所過之處如蝗蟲過境,近乎屠城……”,“你說什麼!”委員長一把拽過電文,有些顫抖的看了起來,忽然間一陣眩暈感讓他跌坐在椅子上。
“日軍主力部隊近二十萬,加上海軍以及附屬軍,合計三十萬的部隊兵分六路向南京城圍來,一路於鎮江北渡長江,迂迴奪取浦口;一路沿長江南岸直撲下關;一路經紫金山直逼中山門;一路奔向光華門和通濟門;一路自杭州灣登6後,沿太湖之南攻向雨花臺……海軍,空軍已經輪番出動,隱隱有合圍南京的趨勢,目前由於聯絡中斷,情報工作有些滯後!”軍統頭子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有些尷尬,他剛纔拿出的電文大部分都是由南京城裡的各大洋人報社接受的電文,日軍已經全面封路,消息傳達十分困難。
“抽調三個團,即刻出前往湯山、淳化鎮、秣陵關,沿途攔截退敗的亂兵,不聽命令者就地槍決!隨時將最新情況向總部報道!”委員長拿起座上的電話打了出去,一番吩咐加強南京城外圍的防線後,他又撥通另一個號:“加快進度,那些古物之類的,挑出貴重的帶走,其餘的就地裝箱掩埋!”經過一通命令後,委員長才稍微有些放心,房間裡氣氛有些壓抑,軍統頭子靜靜地立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武漢那邊準備的怎麼樣了?”,“已經安排好了,駐防部隊已經到位”,“南京這邊的暗線要儘快佈下,取消那個壯士斷腕的計劃,從今天中午開始,放開對南京城的管制,允許自由出行,同時暗中告誡那些洋人,不要將戰事在南京城大肆宣揚,若是有人不聽,你可以請他休息幾天!開動宣傳,要營造出一種在南京城決一死戰的景象!”委員長想了想還是改變了撤退後炸掉過江橋的想法,但願這兩天南京城裡的人能流出一下,這樣就能減少些傷亡,要加快物資轉移的步伐了,想到這裡,委員長揮了揮手,閉上眼睛不在說話,軍統頭子點點頭轉身退了出去。
“滴滴滴!”在一陣鳴笛聲中,幾輛軍用卡車駛出南京城後邊跟隨着兩列長長的士兵隊列,都是肩掛長槍,揹着厚厚的軍用行囊,在民衆的詫異聲中不斷涌出城,“看來前線又敗了啊!”一個年輕人有些失望的看着出城的部隊,眼神中帶着一絲渴望,想上前線殺敵報國,“你個敗家仔,知道個屁!”身邊的長輩低聲訓斥,眼神瞟過城門處的衛兵,見沒有動靜,心中稍安,拉着年輕人轉身就走,生怕衛兵突然改變主意,抓了自己兒子的壯丁。
“接上級通知,取消戰時管制,由此給大家帶來的不便請大家諒解,自中午十二點起,可自由出入城門,無任何限制!”一位挑着柴火進城的老漢,顫抖着從懷裡拿出街道開出的證明,遞給城門衛兵,等了半天也沒見衛兵接手,心裡一個咯噔就想跪下來,卻見衛兵一把拉着他走到城門裡邊的告示欄上邊,轉身回到崗位上不再理會。
瞅了半天老人也沒有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他不識字,瞅哪個字都覺得一樣;正疑惑呢,就聽旁邊的一個老秀才搖頭晃腦的說道,城門封鎖已經取消,今後可以自由出入……老人心底卻是有些不樂意,能自由出入了,他的柴火生意就會一落千丈,一把老骨頭怎能比得上那些年輕小夥子,這世道不好混啊!重重的哼了一聲,老人揹着柴火忿忿然的進了城,早點回去,就能多賣些錢,希望消息能晚點傳回來。
城頭上,任庸有些無奈的笑了笑,爲什麼總感覺那些普通民衆和這場戰爭總是格格不入呢?他們所求的就是一口飯而已,或許戰爭不是他們所能參與的遊戲,但最終卻是他們承受了遊戲失敗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