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永安帝膝蓋下的皇子皇女,除去宮外的七皇子外,其餘全部聚集在長樂殿的內殿中,陪在了孝和太皇太后的身側。
靈犀身穿貴妃禮制的炎色繡金鳳朝服,頭戴七尾鳳釵,穩穩的坐在長樂殿外殿的主位上,身側雕花桌几上,放着的是一閃着寒光的匕首。
事到如今,靈犀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不成功,便成仁。
荷葉站在靈犀的身側,臉色蒼白的如一張紙。她看着桌几上的匕首,眼淚直在眼圈裡打轉。
小德子從殿外跑進來,身上帶着秋色特有的寒氣,跪在靈犀腳下道,“娘娘,東側宮門處,鑼鼓喧天。皇宮內的侍衛,已經都向那裡聚集了。”
靈犀的臉色又白上了三分,縮在朝服中的手瑟瑟的發抖。
荷葉轉身跪在靈犀的面前,她看着強裝鎮靜的靈犀不知道要說些什麼,眼淚止不住的掉下來。
靈犀嚥下一口吐沫,聲音堅毅的對荷葉道,“本宮還未歿,你不用哭。”
巧竹提着荷葉的肩膀將荷葉拉起來,站在靈犀的身後,仰着小臉,倔強的道,“娘娘,無論您到哪裡,奴婢都跟着您。無論到哪裡……”
巧竹擡起衣袖壓在自己的眼上,將溢出眼眶的淚水擦下。
“奴婢也是。”荷葉止住了哭聲,咬牙道,“娘娘到哪裡,奴婢就到哪裡。奴婢這輩子是娘娘的奴才,下輩子還是娘娘的奴才。”
靈犀閉上雙眸,冷聲道,“現在不是絕別的時候。”
小德子在眼淚要掉下來的前一刻轉身出去了。
戌時五刻,小伍子從外面走進來,對一直崩着神經的靈犀道,“娘娘,紫宸殿內,燈火通明。”
靈犀的雙手狠狠的握在了一起,問道,“可傳出皇上什麼消息了。”
小伍子搖搖頭,道,“沒有任何的消息。”
五公主從內殿中出來,走到靈犀的身側,對靈犀道,“娘,留得青山在,不怕無材燒。”
靈犀用冷涼的手撫上五公主細嫩的小臉,挑起柳眉,道,“慕兒,你不懂,同樣的錯誤娘不能犯上兩次。娘不想成爲你口中那個,‘呵護備至,寵愛有加’的太妃……”
五公主低下了雙眸,將靈犀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喃喃道,“娘,您不會有事的。”
“答應娘。”靈犀趴在五公主的身側,在五公主的耳邊顫抖着聲音道,“答應娘,不管一會進來的是誰,若娘與他們談不擾,你定要照顧好弟弟妹妹……”
五公主一點頭,眼淚落了下來,“娘放心,慕兒一定會照顧好皇弟皇妹。”
“巧竹……”靈犀看向一側,對巧竹道,“從今日起,你便跟在五公主的身側……”
“娘娘!”巧竹跪下來,看向靈犀的眼中全是不捨。
“荷葉跟着我不會有事,她有沈豐。你不同……”靈犀看着巧竹,道,“早知今日,當年我就知道讓你跟着史佔鶴走。”見巧竹連連搖頭,靈犀又加了一句,“巧竹,我這一世只有這四個兒女。今日,我將他們交到你的手中了……”
巧竹一個頭磕在地上,悲泣道,“奴婢,一定照顧好皇子和公主。”
五公主帶着巧竹進了內殿後,外殿中又恢復了沉寂,只偶爾能聽到荷葉若有若無的一聲抽噎。
靈犀雙目失神的盯着殿門口的方向,感覺自己的神經都已經木了。
看着眼前美輪美奐的佈置,她甚至有一瞬恍惚,不明白自己身處何地又是在做些什麼。
亥時三刻,小德子再次從外面走進來,跪在靈犀的面前,道,“娘娘,有一隊人馬往永壽宮的方向來了。”
靈犀的心猛的揪起來,喃喃道,“來的真快……可看清了是誰?”
“天色太暗,奴才沒有看清是誰。”小德子起身,站在了靈犀的一側。
靈犀看了桌几上的匕首一眼,顫抖着右手將它緊緊捉在了手中。
半盞茶的功夫,長樂殿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如晝的火光,映在長樂殿的窗上,通紅一片。
靈犀緩緩的站起身子,心中絕望至極,將匕首橫在了自己的胸前。
長樂殿的殿門被人從外‘吱喲’一聲推開,殿外的火把光照進來。
靈犀下意識的一閤眼,閉開了那刺眼的光芒。
再睜開眼時,靈犀看見小井子正站在殿門的一側,一抹明黃從門外走了起來。
待看清來人是永安帝時,靈犀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隨即,靈犀癱坐在座位上,用雙手捂住臉,整個人抖如篩糠。
永安帝扶着馮公公的手走進來,臉色雖然蒼白,雙目卻炯炯有神。
他走到靈犀的前面,將顫抖不已的靈犀擁到自己的懷中,柔聲道,“讓你擔心了,都過去了。”
靈犀伸開雙手緊緊鎖住永安帝的腰身,已經冰涼的心開始慢慢回暖。
看了一眼掉落在地的匕首,永安帝輕聲道,“如果來的不朕,你打算怎麼辦。”
靈犀站起身撲到永安帝的懷裡,緊緊抱着永安帝痛哭起來,“皇上,不管來的是誰,護不住皇嗣,臣妾絕不苟活……”
靈犀趴在永安帝的懷中,邊哭邊跳腳,她已經分不清此時心中是何種感受。
靈犀曾經在靈研殿大火後問過自己,以她對自由渴望的程度,她有什麼理由會放棄出宮與走失的五皇子相聚的機會?
五公主口中的上一世,靈犀什麼也沒有。
五公主環繞在膝下,卻處處與靈犀爲敵。唯一的五皇子,在大火中被寧王抱走。十公主十皇子損於腹中,於貴嬪在誕育九皇子時母子雙亡……
她在皇宮中什麼都沒有,可她爲什麼會捨棄了寧王接她出宮的要求,留在這個什麼也沒有,只有悲痛的皇宮。
依雪出現的那一刻,靈犀明白了。
傾城,她心心念唸的傾城足夠她爲此負出一切。她不可能和害死傾城的人遠走天涯,不可能和害死傾城的人共度一生,更不可能和害死傾城的人朝夕相對。
靈犀不知道上一世永安帝退位寧王登基自己在裡面起到了什麼作用,卻知道這一世她不會讓寧王順心如意。
所以,靈犀給了沈豐假鳳令。
葉景炎雖然散盡大半家財,家境卻依舊殷實。
事先拓好的模印,成色上等的名貴玉石,京城最好的雕琢師傅。一塊可以亂真的假鳳令僅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就到了靈犀的手中。飛鳳九尾變成八尾半,少雕刻了幾羽,沒有見過的人根本分辯不出。
靈犀拿到假鳳令時心中很是忐忑,她敢保證沈豐沒有見過真的鳳令,卻不能保證寧王沒有見過真的鳳令。爲怕寧王再向她逼交鳳令,她將真鳳令放到孝和太皇太后的繡枕之中。
在靈犀將假的鳳令交給沈豐的那一刻,她都堅信永安帝從馬背上摔下不過是一場騙局,目的是爲了引寧王或平王上勾。只要自己假意順從了寧王,讓寧王認爲有可趁之機,就定可以將寧王一擊必敗!
可當看到躺在牀榻上只餘殘喘的永安帝時,靈犀絕望了。
她將自己與四個子女的命運押在了永安帝的睿智上,卻不想永安帝是真的已到彌留之跡。
靈犀無法想像當寧王知道自己交出的是假鳳令時,會何等的氣憤。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緊手中的匕首,不做五公主口中那個‘呵護備至,寵愛有佳’的皇太貴妃。
靈犀緊緊抱着永安帝,泣道,“皇上,臣妾是不是在做夢?”
“是在做夢,你做了一場噩夢,現在夢應該醒了。”永安帝在靈犀的身側輕語,“平王大逆不道,到京郊皇苑聯合了宜妃,想做出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勾當。他一定想不到,朕早已佈下了重兵,爲的就是將他拿下。”
靈犀把臉埋在永安帝的懷裡,悶聲問道,“寧王呢。”
靈犀最在意的還是寧王,只有寧王倒了,她還是真正的安心了。
“寧王……”永安帝長嘆一口氣,捧起靈犀臉,將靈犀臉上的淚水擦掉,“靈犀,寧王的事,朕以後再同你說……”
永安十年十月二十二日,整整半月沒有上朝的永安帝終於出現在了朝堂之上。
他一連頒下了三道聖旨,平定了朝綱。
聖旨一,貶平王及其家眷爲庶民,終於囚禁於原平王府中。
聖旨二,宜妃勾結平王造反,賜死。太子年幼無辜,交於葉貴妃撫育。
聖旨三,撤寧王執掌戶部之職。
事後很久,靈犀聽說當日沈豐趁平王攻皇宮東側宮門時,拿着假鳳令去開西側的宮門,想將寧王集結起來的軍隊放入宮中。卻不想被守門的將領發現鳳令爲假,將其拿下。
被捉後,沈豐一口咬定自己是平王下屬,這才讓寧王僥倖逃脫了死罪。
當然,這其中也有永安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放任,不然永安帝就不會將寧王的勢力連根拔除,讓他只做一個權利不大的閒散王爺。
當永安帝強撐着身子將內亂平定,穩了朝綱,日子已經進到了永安十年十一月,天上已經開始飄雪。
落雪閣中,五公主一邊逗弄着十全十美玩,一邊笑盈盈的對靈犀道,“娘娘,這一世和上一世亂七八糟的。不過上一世娘是被冊封了皇貴妃的,現在就等父皇的旨意了。”
靈犀一笑,沒有言語。皇貴妃的位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只看永安帝給不給得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