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殿中,身穿着降紅色打底,用金線勾着綵線繡了只展翅鳳凰羅裙的崔太后坐在窗前的夏涼竹椅上,端起茶盞細細品了一口琥珀色的汁液。隨即柳葉彎眉一挑,又一皺,丹鳳眼瞄向一邊杵着的知秋,道,“上幾日的茶還算爽口,今兒個的怎麼又不如了?”
知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身子抖如篩糠。
上幾日的茶都是靈犀日日到偏間中沏的。知秋學了幾日,聞着氣味差不多了便對靈犀說她已經學會了。誰知道自己今日才第一次接手,便被崔太后嚐了出來。
錢爲石在一邊站着,見知秋不回話便道,“太后娘娘問話,如實回答!”
知秋磕了個頭,怯怯的回道,“回稟太后娘娘,上幾日的茶不是奴婢沏的。”
崔太后長長的哦一聲,眉毛舒展開來,“可是梅才人到永壽宮來了?下次她再過來就引來見我,也算她有心了……”
大順朝後宮規矩,只有主位以上,也就是嬪位以上的妃嬪纔有資格給太后問安。梅才人是正五品的才人,按祖制是不能拜見太后的。
知秋跪在地上不敢回話,微微擡頭,悄悄瞄了眼錢爲石。
錢爲石自然是看到知秋的眼神了,上前一步對崔太后道:“回太后娘娘的話。梅才人並未來過……”
“哦?”崔太后一聽來了興趣,轉過身來看錢爲石,頭上的流蘇輕碰出聲,“那是誰……”
“是原來在殿前侍候的靈兒姑娘,就是國舅府中送來的那個訓鳥的。”錢爲石小心看着崔太后的臉色說話,見崔太后臉上並無不快之意,繼續道,“靈兒姑娘是梅才人手把手帶出來的,這茶中自然也就有了幾分梅才人的味道。”
崔太后伸手想去端茶盞,可一想那茶的味道便又放下了,只用手指輕撫杯子邊緣,輕輕的道,“原來是她……這孩子的鳥訓好了嗎?回到前殿怎麼也不來和哀家請安?”
錢爲石低頭念頭一轉,擡頭道,“怕是沒訓好,不然定會來給太后娘娘請安的。”
崔太后嫌棄靈犀的出身,可錄奴才的卻不能說出來。揣度主子的心思,是死罪。
“打發個人兒去瞧瞧,”崔太后站起身來,把手扶到錢爲石伸過來的手上,道,“隨哀家到院子裡走走,整日在屋子裡悶着,氣都出不暢快了。”
錢爲石連忙道是,恭敬的扶着崔太后,招呼着身後的宮女嬤嬤跟上。
靈犀一舉成爲崔太后身前最得力的宮女,其受寵程度不亞於當初的碧玉。
靈犀深知侍寵而嬌最後都沒有好下場,所以在是做事還是爲人,都更加的謹慎小心。
這樣的靈犀讓崔太后更加喜歡,她看不上張揚的,她的好孫女崔貴妃就是一例。
崔貴妃的身孕已近八個月,每次來永壽宮中請安的時候,其神態都要比王皇后和董貴妃高上幾份。彷彿她的孩子一生下來,便會被立爲中宮太子,不日便可登基爲帝一樣。
王皇后好肚量,事事爲崔貴妃想到前頭,太醫一天三傳,補藥補品賞得不計其數,近身侍候的宮女更是從貴妃份位的十人破例拔了如同皇后一般的十二人。穩婆奶媽更是早早就預備在了傾雲宮內,深怕臨到生產時措手不及。
爲了能讓崔貴妃安心養胎,王皇后甚至把同住在傾雲宮的正四品雲婕妤遷到了蓬萊宮中與生育了九公主的純嬪同住。
即便是如此,傾雲宮中依舊是雞犬不寧。宮女太監被責罰那是長事,奶媽更是被換了一批又一批。
衆妃嬪向王皇后請安時,王皇后戴着翠玉戒指的右手輕撫胸口,對着下坐的妃嬪們唏噓道:“崔貴妃妹妹這一胎,可真真兒是把本宮的心都揉碎了。若不是有祖制在那裡限着,本宮真想把她接到未央宮中來養胎,看那些宮人還敢怠慢了貴妃妹妹。”
崔貴妃懷有龍嗣,平日裡給帝后請安這樣的事早就免去了。只有一些重要的日子纔會到未央宮或是永壽宮中露露面,其他時候皆在自己的宮中。所以王皇后說這話時,崔貴妃並不在在坐的妃嬪之例。
在坐之中嬪位以上的妃嬪都是生育過子女的。皇家的孩子難養活,哪一位都是從提心吊膽的時候走過來的?可如崔貴妃這樣囂張,把王皇后的好意放在地上隨意踐踏的,還真是沒有。說到底,是有個好孃家撐腰!
惠貴嬪把手中的茶盞放下,快人快語的道,“皇后娘娘大度,咱們哪個不是從那個時候走過來的。到底我們是粗人,沒有崔貴妃嬌貴。”
董貴妃則攏了攏深綠色的袖子,輕語道,“臣妾倒是想起皇后娘娘身懷太子的時候,身子都被累跨了,整日裡都咽不下一口東西……等到太子生下來了,皇后娘娘整個人卻是瘦了整整一圈。真真兒是把皇上給心疼壞了……”
未央宮中的妃嬪聽完董貴妃的話後一個個都不再言語,用眼輕瞄王皇后的臉色。
拿崔貴妃此胎和王皇后當年懷太子時比,這,這誰敢說話?就連平日裡說話爽快的惠貴嬪也把茶盞端起來,用心的吃起茶來。
王皇后水目掃了衆妃嬪一眼,把衆人的表情收後眼中。隨即一挑毛,嘆了口氣道,“董貴妃妹妹這麼一提,本宮也想起來那一年的事。女人生孩子,可謂是在鬼門關中走一回,其中的艱辛更是不爲人知。所以本宮心疼你們爲大順朝開枝散葉,延綿子嗣。好在崔貴妃身孕已有八月,再辛苦兩個月也就瓜熟蒂落了……”
說完,欣慰的拍拍自己的胸口,彷彿此時懷有龍嗣的不是崔貴妃而是她一樣。
王皇后自己都這樣大度了,其實的妃嬪當然是不好再多說什麼。只挑了個別的話頭把這事岔過去了。
王皇后態度放得越低,崔太后的心中就越是多幾分忐忑。當年王皇后是怎麼爬到皇后之位她比誰都清楚,其腳下踩了多少妃嬪的亡魂。她雖說不喜歡崔貴妃,可到底腹中懷的是她的皇孫。
董貴妃自打那日從未央宮中出來後,對崔貴妃的態度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偶爾在御花園中遇見了也是點頭而過,對崔貴妃的嘲諷之詞如聽不到一般。連當朝太子的生母,當今皇帝的正宮皇后王皇后都避其鋒芒,她一個只生育了平王的小小貴妃,哪裡敢爭這風頭。
六月初八是睿王大婚的正日子。
宮內妃嬪不能出宮道賀,卻也都早早準備了賞賜睿王妃的物件。
王皇后賞賜了一尊開過光的送子觀音,一對成色上好的玉如意,意喻睿王夫婦早生貴子,事事如意。
崔貴妃賞賜了一座一尺多高,顏色純正的珊瑚樹,別送了兩串上等珍珠做成的項鍊,華貴無比。
董貴妃不敢在風頭上壓過王皇后和正得勢的崔中妃,則賞賜了一座璞玉雕刻而成的,栩栩如生的如意娃娃,又送了一對鸞鳳玉佩,意喻睿王夫婦鸞鳳和鳴,和和美美。
惠貴嬪爲衆嬪之首,在不超越董貴妃的前提下也賞賜了不少的物件。
其他妃嬪按位份品級,關係遠近也都賞賜了不少的東西。
禮物備好,衆人便把眼光都看像了永壽宮。
睿王是崔太后親手帶大的,賞賜必然豐厚。
可誰知後宮妃嬪的禮物都在婚禮前一日如數搬進了睿王府,崔太后那裡還是沒有動靜。
六月初八,永壽宮的賞賜終於下了。
賞賜不是內宮妃嬪想像中的那些繁雜玩物,只有一隻成色上好的玉鐲和一隻華麗的鳳釵。玉鐲是賞賜給睿王的正妃葛玉荷的,而鳳釵則是賜於同日嫁給睿王的庶妃關巧兒的。
崔太后的這枝鳳釵,可謂是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小石子,蕩起了層層漣漪。
有些位份低性子急的妃嬪連忙補上一份禮物賞賜給了睿王庶妃,不求無功,但求不要得罪了這號人物。
有些妃嬪則早知道睿王會娶一位平民側妃,沒備上那份賞賜是完全沒放在眼裡。可眼下見太后都賜了賞,她們哪裡還怠慢了?
當日下午,賞賜又源源不斷的擡入睿王府,雖不如前一次的貴重,卻全是指名賜給關巧兒的。
而最最令人稱奇的是,睿王的庶妃關巧兒在大婚的第二日一早便被睿王下令閉門思過,不得踏出所居清風閣半步。
六月初九,睿王帶着正妃葛玉荷進宮覲見永和帝和王皇后。
葛玉荷親手奉完茶後,自然又是萬般賞賜。
王皇后憐愛的看着葛玉荷的小腹,恨不得能看出裡面什麼時候能生出一個粉嫩嫩的胖娃娃來。
出了皇后的未央宮,李辰風冷冷的對身邊打扮得喜慶華麗的葛玉荷道,“今日累了,咱們回府吧。”
葛玉荷伸手輕輕拉住李辰風的衣袖,頭上一枝金玉做的珠花在陽光的照射下尤其耀眼,“王爺,還未給太后娘娘請安。”
李辰風劍眉一立,心中生起厭煩,可礙於內宮朝堂之上的種種,只能耐着性子道,“皇祖母一到夏日便要午睡,此時去正擾了她老人家的清靜。不如改日……”
葛玉荷不依,小手拉着衣袖不放,如玉的臉盤染上一抹羞紅,“按祖制,是要請安的……”
“要去你去!”李辰風甩開葛玉荷的小手,面色不善的往宮外走。
葛玉荷的手僵在空中,小臉上一片慘白,流離水目中露出怨恨之意,可一閃之間便又恢復了小女兒態,怯怯的跟在李辰風的後面,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