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太后自打五月下旬開始,每天便昏昏欲睡。一天十二個時辰,竟然有十個時辰都在昏睡狀態。
自打把碧玉打發出去了後,崔太后的精神頭倒是好了不少。每日早早的便帶着太監宮女去御花園裡散步。
雖說崔太后不讓宮女在私下裡亂嚼舌根子,可伶俐的小宮女還是隱約猜出,崔太后的昏睡和碧玉還有長樂殿前被崔太后命人連根拔去的夢竹有些許關連。
不過這個,只能猜,不能說。
小夏子說的沒錯,因爲碧玉的事長樂殿裡近前侍候的宮女全被換了個遍,以至於靈犀回到長樂殿的偏間裡時,竟然沒有一個人認識她。
殿中的宮女雖然不認識靈犀爲何人,可靈犀身上穿着的是二等宮女的服飾,所以也並未爲難。
掖挺宮新配過來的二等宮女知秋對矮自己一頭的靈犀福一福後問道,“妹妹是哪一宮中的?太后娘娘擺架御花園,這會子不在。”
靈犀福一福還禮回去,奶聲奶氣的回道,“姐姐安好,靈兒就是這長樂殿中的,以前侍候太后娘娘的茶水。”
知秋一楞,以前侍候太后娘娘茶水的宮女都被打發了,這個小不點又是哪裡來的?
可她並沒有多問,一笑便也把這事帶了過去。
偏間內侍候的宮女自不會允許靈犀碰崔太后近身的東西,靈犀便站在了偏間的門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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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爲石攙着崔太后的手在御花園裡逛了一會子,見崔太后遊興已盡,便提前告退先一步回了永壽宮。
自打碧玉等人被打發後,日子最不好過的不是那些新來的小宮女,而是他這個永壽宮大總管。
崔太后每摔一次茶盅,錢爲石都覺得自己這個大總管的差件離丟不遠了,腦袋在脖子上長得也越加不牢靠。
以前回宮中通傳太后娘娘回宮都是小太監乾的事,自打碧玉走後,錢爲石便親自跑了這差事。不爲別的,只爲能督促這些個小宮女在茶水上多費費心。
一想到茶水,錢爲石就不能想到小夏子和靈犀。
一個是狗眼看人低的下賤東西,什麼人都敢得罪。一個是不知好賴的玩意,他親自派人去請居然還沒請來。
靈犀遠遠見錢爲石從長樂殿的偏門火急火的進來,沒等他走到跟前,自己先快步走了過去。
等走到錢爲石前面二步之搖,對着錢爲石盈盈一福,道,“奴婢請錢公公安!”
錢爲石看到靈犀心裡一愣,連忙着手去扶靈犀,道,“快起來,怎麼到前殿來了?鷯哥訓好了?”
靈犀哪敢真讓錢爲石扶,藉着錢爲石的力道便托住了錢爲石的右手臂,然後把他恭敬的扶進了偏間內。
這樣的舉動讓錢爲石心裡相當舒服!他在永壽宮裡爲總管已有十載,雖然平日裡那些宮女太監們都敬着他,可如靈犀一樣如此不露痕跡發出親暱之態的,還真沒有。
靈犀邊扶着錢爲石,邊小聲,語氣中略帶爲難的道,“回公公的話,還未訓好。”
錢爲石心中剛升起來的一絲好感被靈犀的一句話打消殆盡,面上卻無私毫未變的輕聲問,“這,沒訓好你怎麼回來了?就不怕太后娘娘責罰嗎?”
偏間中的宮女見錢爲石進來,紛紛福身請安。錢爲石一揚手後,都退下了。
靈犀扶錢爲石坐下後,自己捶手退到一邊,雙手緊絞,道,“昨個兒公公讓夏公公去找奴婢,奴婢便知前殿這裡定是有不妥之處。可當日太后娘娘打發奴婢是怎樣一個情景公公也知道,我若回來,恐怕是火上澆油……”
錢爲石眉毛一挑,心想是這個理兒。當日崔太后打發了靈兒,左右還是嫌她是一個訓鳥的匠人身份不配做自己近身的奴才。如果自己真冒然把靈兒安排回侍候茶水,到時恐怕會適得其反。
“那你回來的意思是……”錢爲石問靈犀。
靈犀對着錢爲石一跪,低着頭有些哽咽的道,“公公,奴婢所會的東西,皆是當日梅才人手把手教出來的。可如今兒奴婢的身份不配這份差事,只能,只能請公公尋一位靈巧的……”
後面的話沒有說出,錢爲石卻也是聽明白了。坐在那裡沉吟了會後,道,“也不失爲一個兩全其美的主意,就是委屈你了。”
靈犀雙的按在地上,十指的骨節有些蒼白。當聽到錢爲石同意後,心中一陣失落。她這是兵行險招,如果就這樣回到崔太后的面前還是會被太后嫌棄。在這大順朝的後宮之中出身決定一切,靈犀在心中算計了很久都不知道怎麼要跨過出身這一道鴻溝。最後決定,以退爲近。如若成功了,自己便一鳴驚人,成爲崔太后跟前最受器重的宮女。如若不成功,錢爲石看在自己今日爲他解圍的份上,日後也不會多加爲難她,回到落梅軒中小心翼翼的混到出宮,還是沒有問題的。
“奴婢不委屈,”靈犀連連搖頭,“到底奴婢是個沒有福氣的,太后娘娘安康,便也是永壽宮上下的福事了。”
靈犀的話說得很討巧,即沒有明指錢爲石也是個奴才,又把自己好意爲他解難的意思表示出來了。即使錢爲石爲人再刁鑽,也不好再這事上再爲難靈犀。
錢爲石嘆了口氣,站起來走到靈犀面前把靈犀扶起來,道,“我在宮中爲奴數十載,看到的全是宮人們爲在主子面前爭寵而鬧得雞犬不寧的事。你小小年紀有這份心,也是當真不易。若不是你是被太后親指去訓鳥的,我定當把你調到前殿來安排個輕巧的差事,多討幾個體已銀子,日後到了出宮的年月,也好多幾分養老的錢……”
靈犀感激涕零,不管錢爲石這話是真是假,都對着錢爲石再次拜了下去,“奴婢感激公公的好意,只可惜奴婢是沒福的……”
錢爲石唉嘆一聲。
正巧守着熱水的知月進來稟報,太后娘娘已經擺架回宮了,錢爲石連忙道,“靈兒姑娘,今日的時候是來不急了,你看……”
靈犀明白錢爲石的意思,當下對知月一福道,“還請姐姐把熱水拿來。”
知月不知靈犀是誰,站在那裡不知當動不當動。錢爲石在一邊道,“還不快去把人都叫進來?若是晚了太后娘娘的茶水,仔細你們的腦袋!”
知月一張小臉嚇得慘白,連忙道了聲是下去了。
崔太后回宮,錢爲石自然不能在偏間裡杵着,交待了宮女們聽靈犀的吩咐便走了。
靈犀熟悉的吩咐偏間內的小宮女們拿花茶,提熱水,備松針,又讓負責糕點的知葉把御膳房裡送過來的新式糕點準備了四樣。
當把花茶沏好後,靈犀巧手一翻,把洗過的幾枚松針放入茶碗之中,然後拎起茶水澆了上去。
當松針翻了二翻後,花茶那種獨特的香味混着松針的清香飄了出來。
靈犀把衝好的茶遞給守在一旁的知秋,道,“勞煩姐姐送進去。”
知秋接過茶後輕嗅了下,這茶沏得的確要比她往日沏得清香,便不由得多看了靈犀幾眼。
靈犀知道知秋在打量她,只一福身道,“姐姐還是快去吧,過會子茶涼了,那松針的苦澀就要提上來了。”
知秋一聽,連忙招呼着身後端着點心的三等宮女們進了正殿。
見知秋端了茶進去,靈犀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再也放不下來。
自打梅才人走後她給崔太后沏茶的時候便再沒有過鬆針,都是用檸檬調味。一是檸檬調味比松針更清口,二則是因爲梅才人。
雖然永和帝封了梅才人崔太后並未多說什麼,可心中還是對梅才人多有不滿。勾引當今聖上,這要是多大的罪名?如果不是皇上護得緊,怕梅才人早毀在崔太后凜冽的手段之下。
而她今日不用檸檬調味,只是因爲碧玉還在時就是沿用着她的法子給崔太后泡茶的。
夢竹的花粉味道清苦,如若不是茶中放了檸檬汁勾出茶的一絲苦澀,怕是崔太后早就察覺出來了。
現在再用檸檬,那不是狠狠的去揭崔太后的傷疤嗎?
靈犀用手輕撫頭上那枝梅才人親手給她戴上的珠花。珠花的簪子是空心的,她每日把夢竹的花粉採集了放在裡面,待到出去捉蛐蛐時再交給梅才人。
也是那個時候靈犀才知道自己早被梅才人拉下了水,從她教自己泡茶那一日起,從她走前給自己打點了一切開始。
碧玉買通小夏子害她,又何嘗不是救了她?如果她當時還在崔太后的跟前侍候,梅才人報仇心切定會把靈犀一同拉下水。靈犀被打發去訓鳥,纔是真正的避開了風頭。
靈犀傳念又想,如果不是碧玉聯合小夏子害了自己,自己又怎麼肯爲梅才人所用?
這其中的彎彎繞繞,理不清,避不開。任那碧玉是崔太后前最得勢的宮女,最後不還是被那些彎彎繞繞繞得落了一個悽慘的結局?
靈犀看着長樂殿外面四四方方的天,突然打了個哆嗦。
這裡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再小心翼翼也會扯入不盡的是非之中。靈犀多想自己是那天空中翱翔的小鳥,一展翅,便把這一切都拋到了九霄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