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饌齋這一天,真真兒是博得了一個開門紅,潘掌櫃算賬算得是眉開眼笑,幾個夥計也是頭一次遇見這種場面,雖然忙活的一刻不停,心裡頭卻是無比踏實。玉饌齋生意好,他們的工錢自然也是少不了的,紛紛在心裡暗歎自己這一回算是找到了好東家。
謝天涯直到夜幕方歸,樣子也頗爲疲倦,顯然方纔在姚家,他是頗花了一番功夫的。姚織錦陪着陶爺他們在雅間吃飯,見謝天涯回來,連忙吩咐廚房又加了兩道他平素喜歡吃的水晶肘子和紅燜肉,待他吃得七七八八,這才小心翼翼問道:“謝大哥,你冷眼瞧着,我大伯的病,究竟可還有轉圜餘地?”
謝天涯在姚家累了一下午,回來時已是餓得前心貼後背,這時候酒足飯飽,喝了一口熱茶,擡眼道:“你大伯的病雖兇險,但我替他仔細檢查過,尚未到油盡燈枯之時。我也沒法子承諾你什麼,不過你也不需太過憂慮,總之,我會盡力的。”
姚織錦點點頭:“嗯,我並未報太大希望,只想再儘儘人事,免得將來後悔。謝大哥你不用太勉強自己,千萬別把身子熬壞了,否則紅鯉姐姐肯定會在心裡頭罵死我。”
她陪着衆人樓上雅間聊了一會兒天,眼看着戌時已過,谷韶言便張羅着,準備送陶善品他們回城南宅子裡歇息。
幾人前前後後地從樓上下來,大堂之內,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幾個夥計已經開始收拾桌子掃地。姚織錦也就打算和谷韶言一起回谷府,一隻腳剛踏出門口。那潘掌櫃卻在她身後叫了一聲。
“老闆!”他一溜煙地趕上來,有些遲疑地道,“樓上那桌客人,可還沒走呢?先前還又點了兩道菜,盧大廚在廚房累得都快趴下了,滿嘴裡直罵人呢!”
還沒走?姚織錦登時就皺了皺眉頭。
擺闊氣的人她見得多了,卻很少遇見這種在酒樓裡逗留這麼久的食客。聽潘裕說,他們那一桌只有一個是主子。其餘二人卻是陪伴在側的小廝,什麼人肚子這麼大,吃了十幾道菜,還仍舊覺得不足?
“哎!”紅鯉在她身後杵了杵她的腰眼,壓低了聲音道,“姚織錦,你可得小心點,吃了這麼久不走。那該不會是故意趁着你開張人多 ,跑來吃霸王餐的吧?”
“這不太可能。”潘掌櫃正色道,“那位爺衣着雖算不上華麗,料子卻十分精貴,身上戴着的配飾也不多,然而我能瞧出來。那玉墜兒啊扳指啊,每一樣都價格不菲。若說有人來吃霸王餐還提前打扮一番,可他那一身,也太貴重了,實是不像。”
姚織錦想了一想,便回頭問他道:“他最後點的兩道菜是什麼?”
“是鴛鴦藕片和玉竹人蔘雞。”潘裕便答道。
姚織錦點點頭:“那藕片倒還罷了,只是那人蔘雞,頗得花些時間烹飪。你打發個人去跟盧盛說一聲,讓他動作快一點。等下那位客人若還要點菜。你便告訴他小店打烊了,這樣,你們也能儘快回去歇息。今兒一天,多虧你們了。”
她雖然好奇。卻並不打算去探究樓上那位貴客究竟是何來頭。反正這世上原本就是無奇不有的,送上門來的銀子,爲什麼不賺?
潘裕答應了一聲,立刻就打發了一個夥計進去給盧盛傳話。姚織錦衝他打了個招呼,扭頭就想走,樓上最後一間雅間的門忽然開了,從裡面走出來一個約莫二十來歲,相貌堂堂的年輕男子。
他就樓上的欄杆邊,遙遙衝姚織錦一抱拳,朗聲道:“敢問這位姑娘,可就是這玉饌齋的主人?”
姚織錦朝他打量一番,見他舉手投足間架勢十足,手臂輕輕一揮,便帶出一陣勁風,衣袂也跟着隨風舞動,心知他多半是個功夫人。她心中愈加納罕,臉上卻絲毫也沒有表露出來,衝着那人也還了一禮,笑道:“正是,不知公子有何見教?”
“我家老爺想請姑娘上樓一敘。”那人說着便虛朝旁邊讓了讓。
姚織錦回頭看了一眼谷韶言,她實在是覺得這事從裡到外地透着奇怪。樓上這位客人,到底是想幹嘛?你說你胃口大,吃得多,那你盡情吃就溼了,做什麼非得見見老闆?她十分篤定自己玉饌齋做出來的菜品是不會出紕漏的,那麼……難道是這位貴客還沒吃夠,又聽見了樓下的對話,於是想跟她打個商量,讓玉饌齋單爲了他一個人再多開一會兒?
“看我幹嘛?”谷韶言微微一笑,“人家請你,你就上去小坐一會兒,我們這麼多人在這兒,難不成你還怕他能吃了你?”
“這位公子,還有陶先生,也請一起上樓。”那人聞言又道。
“我?”陶善品十分詫異,“關我什麼事,我又不是這店的老闆。”
那年輕男子卻並沒有答話,只是很有耐心地侯在雅間門口,等着他們上去。
這麼說,這年輕男子的主子,還認識陶善品?難不成是京城來的客人?
姚織錦心裡疑惑愈深,當下卻也不便多說什麼,衝那人微微點了點頭,回身讓紅鯉他們先行回去,自己則和谷韶言、陶善品一起上樓進了雅間。
偌大的鬼臉花梨木大圓桌上,盤子碗碟擺了個滿滿當當,每道菜都剩下大半,想必也正是因此,夥計們才一直不敢收拾。桌前只有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穩穩當當坐在上首位,早春時節,他身上卻只穿着一件黃櫨色雲褶錦袍,捧着茶杯,五官雖平常,但渾身卻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身後立着一人,一望而知同樣是有功夫在身的。
那年輕男子領着三人進了屋,便徑直走到男人身後。姚織錦衝那人施了一禮,和顏悅色道:“我便是這玉饌齋的老闆,這位貴客不知喚我上來何事?可是小店的菜色不合胃口?”
陶善品朝那人臉上瞥了一眼,隨即就是一驚,剛要開口,那人卻以顏色示意他不要出聲,然後朗聲一笑,向上擡了擡手,道:“姑娘不必客氣,請坐,其餘二位,也請入座吧。”
姚織錦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卻也老實不客氣地在桌邊坐了,待得谷韶言和陶善品也分別坐下,錦衣華服的男人便道:“這玉饌齋店鋪雅緻,菜色更是令人齒頰留香回味無窮。老夫還以爲這不知是哪位雅士開的酒樓,卻沒想到,主人竟是一位如此年輕的姑娘,真真兒是巾幗不讓鬚眉,後生可畏啊!”
姚織錦衝他笑了笑,道:“先生謬讚了,我也不過是對廚藝有些興趣,又屢次得高人指點。菜色能得到諸位食客的喜歡,我便已經很高興了。”
她頓了頓,又道:“我聽先生口音,不像是潤州人士,莫非來自京城?”
“哈哈哈,正是正是。”那人彷彿十分愉悅,仰面長笑,捋髯道,“姑娘也曾去過京城?”
“一年多以前,曾在京城逗留過一些時日。”姚織錦點點頭,“先生既然從桐安城來,不知可曾聽說過那裡也有一間玉饌齋?那便是當時我在京城開的小飯館。回到潤州之後,便一直由店裡掌櫃幫忙打理。”
“那就不會錯了!”那人雙掌一拍,大聲道,“不瞞姑娘說,老夫平生最好的,便是一口美食,在京城時也曾嘗過那間玉饌齋的菜色,十分喜歡。今日來潤州城辦些事情,在路上行走時,正巧有人將一張宣傳單子發給了我的隨從,上面便是你如今這間玉饌齋的開張消息。我心裡好奇,也想來瞧瞧,是否是有人冒用他人之名,沒成想,這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啦!”
姚織錦目光隨意往桌上一掃,笑了一笑道:“先生今日點了這麼多菜,就是爲了試我這間店鋪的真假?”
那人朝她臉上張了張,道:“我估摸着,姑娘實在心裡頭罵我鋪張浪費吧?我已說過了,我對美食之事最爲執念,肚子有限,卻又不願意放棄任何一個品嚐佳餚的機會。你這店裡的菜色樣樣精彩,我實在是忍不住,故此,才點了一道又一道,壓根兒停不下來。一會兒我離開時,想向姑娘借一兩個食盒,將桌上這些菜一併帶走,明日必定歸還,不知姑娘可否應允?”
“這不算什麼,先生稍坐,我這邊去吩咐……”姚織錦說着,就想往門外走,豈料那人卻在身後叫住了她。
“姑娘不必着急,這點子事,遲些再來操持也不晚。”他再次捋了捋鬍鬚,似若有所思道:“姑娘既然曾在京城開設飯館,想必當時,也曾生了要在京城紮下根來的心,爲何又回到潤州?”
姚織錦道:“家中有些事情,我必須得回來處理。”
“那姑娘往後便不打算再回去了?”
“應當不會,我已成了親,如無意外,自是不會輕易離開。而且,還有家中祖業需要打理——那也是一間酒樓。”
姚織錦說着,便看了谷韶言一眼。
那人眼神十分銳利地在兩人之間打了個來回,哈哈笑道:“是了是了,少年兒女,總是以情爲重,古來即使如此,可以理解。不過,假如有一個機會擺在姑娘面前,不知姑娘可願意爲此做些改變?”
姚織錦心裡一動,挑了挑眉道:“先生所說的機會,指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