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綠的裙襬迤邐在地,她行去的方向是帝京的正北方。那是朝廷高官的府邸坐落處,閭閻撲地、巍峨雄渾。
她提起裙襬,跨上朱漆府門處的臺階,丫環竹微已先上前叩響了鎏金門餌。
大門“吱——呀”,緩緩往兩側散開。她看見府內燭火通明,看見她一向嚴肅的父親竟有了一絲笑容,看見庭內那頂只宮中才有的步輿小轎,看見父親身旁那個身着管侍宮袍的太監公公。她微怔,款步扶身:“女兒參見父親。”
院內燃燒的燭火將那大笑的中年男子照得清晰,分明是朝堂上那個不懼天子、肆意狂傲的當朝宰相紀嘯則。
若是往常,紀嘯則定會責備她歸府得晚;此刻,紀嘯則卻是上前一把將她按在地上。她雙膝一曲,跪倒在地。
她一吃痛:“父親……”
她見父親笑得可怕。“遙兒,還不快快接旨。”
她不解,身旁那公公卻已上前,緩緩攤開掌中的一團明黃。她聽父親在道“跪好”,她低下頭,聽那公公沙啞又略顯尖銳的聲音在念:
“奉 天承運,皇帝詔 曰:宰相之女蕙質賢淑,嘗聞貴而不恃,謙而益光……乃天賜我大晉之佑。今日冊命,可立皇后。欽此。”
她身軀一顫,驀然擡頭。那抹鮮豔的明黃刺得她眼睛生疼,她不可置信地搖頭。她看見那公公一步步地朝她走來,她看見那聖旨上的金龍張牙舞爪,那金龍張着大口,彷彿嘲笑她一般。她聽見那令人作嘔的聲音,“皇后娘娘,接旨罷。”她又聽見父親在說“遙兒,快接旨”。她身形一晃,顫抖着伸手接下那似千斤重的聖旨,聲音嘶啞,“謝皇上隆恩。”她腦中閃過剛剛那個只見過一面的男子,心上莫名一痛,眼神亦再無光彩,黯然頹傷。
紀嘯則笑道:“本相送李公公。”又命管家遞了金條。
那李公公諂媚道:“多謝宰相大人,還虧大人的提攜,奴才感恩不盡。”
紀嘯則只是不動聲色地淡笑。
那公公又道:“宰相大人位高權重,那天子亦奈何不得。奴才能跟隨宰相大人,是奴才萬世修來的福。”
她跪於冰冷地面,竹微上前將她扶起,她卻無力地踉蹌倒地。聽着父親與那公公的談話,她便已知道是父親有意的安排。終於,那公公上轎回了宮,她才吃力緩緩起身,掙脫竹微的攙扶,搖晃着好容易穩下身。她看着父親正沉靜而嚴肅地望着她,卻又似望着遠方。她奮力一擲,將手中那似千斤重的聖旨扔在了他的腳下。
她問:“爲什麼?”
“啪——”纖細的身體猛然倒地,身側猝然一痛。她捂着火辣疼痛的右頰,不可置信地盯着雖嚴肅卻一向疼她的父親。
她聽見父親冷漠的聲音道:“生下太子。我要紀家的血脈登上皇位!”
她頑強起身,不顧身上的傷痛,凜然道:“我寧死不願!”
她看見父親詭譎一笑:“那你便再見不到你的母親。”他只是篤定地睇她一眼,便轉身離去。
她淒涼一笑,不敢相信這就是她的父親。
竹微輕聲哭泣着:“小姐,疼不疼……”
她疼,怎會不疼!這是她敬重了十五年的父親,那慈愛的面龐卻在一夕之間變得猙獰可怕、面目全非。她那樣不可置信,卻不得不承認眼前事實。
那被揚落在地的聖旨沾了些許塵跡,卻依舊遮不了那灼傷她雙目的金光。她仰頭淒涼一笑,那輪彎月高垂夜空,無聲傾灑清冷月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