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牆俯瞰城下，黑壓壓的士兵蜿蜒成一條長龍，直退自十里長亭。
左忠嚴守城門，臨風部下卻仍舊在拼命攻打。但城門內鎮守着萬餘鐵騎，臨風雖然領兵六十萬，卻也沒有辦法撞開城門。
只要他們進不來京城，晉軍尚可想出辦法來應對。
清宛立於城樓上，俯身城垛往下望去，黑壓壓的隊伍中，臨風被士兵團團擁護着。他昂首往城樓這邊望，似乎神情有些癡怔。
清宛看不懂他眸中的深沉，那些情緒她不懂，可是卻也彷彿是懂的。
這一場戰，到底誰勝誰負。結局沒有人知曉，但是城樓上不斷有士兵中箭倒下，而城下也是血流成河，黃沙漫天。
清宛怔怔望着臨風，那些往事雖然痛苦，可是都一一涌來。
一個瞬間，城下飛來利箭，凌空朝清宛射來。清宛已經忘記了躲閃，只聽左忠一聲驚呼，“皇后娘娘！”
那利箭朝清宛直面而來，掠過耳鬢，狠狠射進城樓高柱。
“清宛——”臨風急切的聲音穿破黃沙，直直喊入清宛心頭。
清宛這纔回過神，鬢髮從耳畔落下，隨着強風飄入黃沙中，不見蹤影。脊樑滲出陣陣寒意，她的腳步都虛浮不穩。
臨風怔怔望她，厲聲命令弓箭手停下射擊，以盾抵擋城樓射下的利箭。
左忠急忙奔到清宛身前，以身將她護住，“皇后娘娘，請退居皇宮，這裡有臣便好！”
清宛這纔有了些力氣挪動腳步，凝眸遠望臨風，他礙於再傷了她而命士兵停下射擊，以劍抵擋射來的無數利箭。
她在這裡也只是妨礙了左忠，轉過身，清宛乘坐馬車離去。
士兵謹慎護她左右，坐在車中，只覺得這偌大的京城沒有一絲人氣。
哦，不對，哪能沒有人氣呢，這漫天的血腥之氣，這黃沙下無數凝結的血跡，這震耳欲聾的嘶喊不都是人氣麼。
空曠街道沒有一抹人影，卻充盈着廝殺聲，呼喊聲，兵戈聲。掀開紗簾，只見酒旗在黃沙中翻飛，還有那歪歪斜斜的攤架，緊閉的各家大門。百姓都不敢出門，這長安城一片詭異的沉寂，街道只不斷迴響馬蹄的“噠噠”聲，身側護衛兵盔甲的摩
擦聲。
不知太后去琉球到底有了什麼進展，左忠的一百萬晉軍，能抵抗臨風六十萬兵力嗎？
清宛心中從未有過這樣的迷茫與視死如歸。
馬車忽然一陣劇烈地顛簸，震得清宛狠狠撞上車壁。士兵在身側嚴加命令，“快，快快回京，保護皇后娘娘！”
清宛猛地一震，掀開紗簾問：“出了什麼事？”
“皇上……”士兵似乎覺得此刻已經不該這樣稱呼，略微停頓了一順，但在這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其他，“皇上射中了左將軍，躍上城來，破了城門。左將軍正在與之抵抗，恐怕……”
清宛心中大驚，“那左將軍可有受創，眼下情況如何了？”
“左將軍並未有性命之憂，但恐怕也是難敵臨軍勇猛！”
清宛怔怔失語，難道天意已是如此了嗎？
一對護衛快馬加鞭趕回皇城，這平坦御道也是顛簸不堪。
身後的廝殺聲已經越來越烈，已經快要逼近皇城。
硃紅宮門“吱呀”裂開窄窄的縫隙，待清宛的馬車進了宮，瞬間又砰然合上。
還未來得及下車，清宛已經急聲吩咐衆將，“中郎將守住東華門，昭武校尉守住午門，西華門兵部周瑥……”
話音才落，宮門突然傳來尖啞的吱呀聲，馬蹄噠噠傳入皇城，左忠領兵一齊涌入宮門。
長如龍蛇的隊伍霎時如潮涌進宮城，左忠一聲令下，守門士兵用盡全力關上大門。
清宛將這裡交給左忠與一衆將領，飛奔回殿，安頓三個孩子。
她命士兵全力保護孩子與他，偌大的乾炎殿被裡外團團守住，才讓她稍覺心安。
只是前處傳來的廝殺聲卻是令任何人都不能安心的。燁安與越祺凝神沉默，一張笑臉雖然沒有驚慌，眸中卻藏不住焦急。
祈安不住往清宛身上蹭，緊緊抱住清宛，不敢哭泣，卻是緊張驚慌。
左碧武匆匆走入殿中，張脣欲言，卻也沒有了言語。
清宛問：“他還好嗎？”
“都已經安頓妥當，若……”話到口邊，左碧武卻還是沒敢將這失敗的念頭說出口，“皇城中的密室已經安頓好，姐姐說暮寧宮的那
一口枯井，我也打點妥當。”
如若戰敗，他與孩子可以從密道逃脫，而清宛……便會欣然赴死。
清宛放開祈安，對左碧武道：“這裡交給你，我去城樓了。”
雖然她不能持槍上戰，但卻可以安定軍心。
獨上高樓，仍舊是血腥至極的場面。臨風的軍隊已經分頭包圍了整座皇城，槍林彈雨也阻擋不了他們攻進皇城的鬥志。
一連幾日皆是這樣的廝殺搏鬥，雙方死傷無數，已經分不出勝負。照這樣兩軍相爭，若倭寇伺機來襲，兩方豈不都成敗者。
左忠的意思是這樣拖延時間，臨風的糧餉用盡後自會潰不成軍清宛雖然並不贊同，但也因爲一連幾日坐守城樓，疲憊不堪。
將諸事都吩咐下去，清宛拖着疲累的身子欲回殿中小憩片刻。
烈日當空，因爲早早用過了膳，此刻歇下只覺得飢腸轆轆。清宛吩咐身側的宮人備些膳食，徒步回殿。
走在蘭承池橋頭，迎着烈日，她的眼皮忽然一跳。
與臨風的第一次相遇便是在這橋頭了，那個時候只覺得兩個人根本就毫無瓜葛，不想會成今日這樣的局面。
爲何會突然想起臨風來？
前行的腳步突然有些緩慢，清宛怔怔望着前路，只覺得有哪裡不妥。
太后絲毫沒有消息，而左忠幾日未歇，體力也差不多快要耗盡。可是這些都不是重點，到底哪裡不妥了？
她想不到，腦中的答案彷彿呼之欲出，卻又礙於什麼而生生止住。
擡首望着這重重宮闕，清宛忽然一震，呆呆立着，周身皆滲出冷汗。她的腳步虛浮，踉蹌一晃，身側的宮婢瞧見，忙伸手攙扶。
然而她卻再顧不得其他，大聲一喝：“快去通知左將軍，守住暮寧宮，快去，快去！”
烈日當空，她卻只覺得如置冰窟——暮寧宮那口枯井臨風是知道的，多年前，她被困正陽宮接受御賜的毒酒，是臨風從暮寧宮那口枯井下救出了母親。
那口枯井連着宮外荒郊村頭，臨風久久攻不進皇城，那口枯井……
她已經不敢再想下去，周身涼得顫抖，只希望臨風沒有想起，只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