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擁簇着進了正陽宮,喜娘將她扶坐在牀沿:“娘娘就在這等着,皇上夜深了就過來。”
等人都散去,她聽見門吱地關上,那喧囂之音盡隔絕開去,四周終於靜下。她擡手掀開蓋頭,原以爲殿內的宮人都已散去,卻見垂首站立的太監與宮女正恭敬地守在各個角落。
竹薇也在殿中,見她揭了蓋頭,忙上前:“小姐,這蓋頭揭不得。小姐的蓋頭得皇上來揭。”
她笑,笑中有絲悽婉,幽怨。“皇上揭麼?”剛剛行的婚禮,她雖未見着天子龍顏,天子那身上的戾氣與冰冷卻已隔着喜巾傳過來,她能感覺到那份厭惡。她知道父親獨攬朝堂的雄心野志,這天下本姓晉的,她知道天子心中定有着不憤,天子立她爲後,心中的怨憤她又怎麼會不知道。
“你們都下去罷。”打發了其他宮人,她只留了竹薇。“你怨不怨我?”她問。
竹薇知她所言之意,笑着答道:“竹薇又怎會怨小姐。竹薇自小跟着小姐,小姐到哪奴婢就跟到哪。”
她心中感動,卻亦爲竹薇感到惋惜。“這寂寂深宮,你可願陪我一輩子?”
“奴婢願意,奴婢願意終生陪着小姐。”
她淺淺笑着,這寂寂深宮,她用終生來陪襯,卻要竹薇也用終生來陪她。她於
心何忍,卻已別無選擇。若這深宮中,她連說話的人都沒有了,她又如何終老……
“皇上駕到!”,門外突地傳進尖銳的唱喝,她毫無準備,竹薇早已將她的蓋頭飛快蓋上,急聲脫口:“小姐坐好。”
殿外的宮人一時都涌進來,跪滿了宮殿。竹薇也急着跪下,心中多少知道自家老爺與天子的抗衡,惶恐垂下頭去,不敢擡眼去看。
晉西晟一身明黃龍袍,早已換下了新婚的紅袍,緩步走進正陽宮。那個一身紅衣的纖細身影正坐於牀沿,他一恍惚,彷彿是看見了那個女子。一定睛,卻又是那個令他陌生厭惡的身影。
他緩緩步上前。
殿內沉默而嚴肅,宮人託着喜秤上前:“皇上,用這秤挑起娘娘的蓋頭,稱心如意。”
晉西晟冷笑,負手而立,並未有任何的動作。他睇見牀沿的那個身影微挪了身,陰鶩着開口:“稱心如意?”他心中有太多的情緒,他的聲音已變得尖銳卻又嘶啞,“今日起,正陽宮所有宮人不得踏出承皇門一步,違令者,交暴室處理。”
一道承皇門,隔着前庭與後宮,就足矣劃清了他與她的界限。
他絕然踏出殿門,夜風嗖嗖,一路繞着他離去的腳步。新婚,可是,他又怎接受得了這樣的新婚。
殿中寂靜無聲,似世上已沒有了人跡。
如她預料,卻比最難堪的預料還深。
良久,她緩緩揭開頭上綴滿珍琅的蓋頭,身體隱隱顫抖,聲音卻極力平緩,“都下去罷。”
滿屋跪着的宮人仍沉浸在晉西晟話語裡的惶恐之中,得了令,退下去了,卻在心裡萬分猜想,這今後,他們恐是沒有好日子了罷,原以爲伺候的是皇后娘娘……
殿內只剩了竹薇,她靜靜褪卻身上大紅的嫁衣,走到鏡前,用打溼清水的帕卸着妝。竹薇上前:“奴婢來罷。”
她不允,又取下頭上的珠釵。
鏡中的女子,卸卻華麗的妝飾,面容清麗,一肌一容都透着矜持高貴的精緻,只是目光中帶些許冷淡,又有些許靜斂的憂傷。她靜靜看着銅鏡裡的人,那鏡中人亦靜靜凝着她。鏡中的人,名喚紀清宛,是及笄之年的官家女子;而鏡前的人,卻是政治與皇權下的一國之母。
鏡前的人,因爲身爲官家的女子,揹負皇權爭奪帶來的傷害死守空蕩的宮殿。她輕笑,又漸漸笑出聲,從這一刻起,她已經失去了家,失去了自由,失去了親情,失去了一個女子應有的快樂與幸福,這一刻起,她沒有依靠了,靠的——只有自己。
她叫紀清宛,而不是德容皇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