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竹薇輕喚,遊神的清宛怔了怔,才緩緩側過頭向銅鏡望去,粉黛施面,紅潤的雙頰已不再是今日早晨那般蒼白。她笑,鏡中的人亦笑,眉若遠山,口若含朱,本是一雙明媚的眼眸,此刻卻盡是頹傷之色。
“吉時已到,請皇后娘娘上轎。”
門口的司儀一聲長喝,宮中派來的教習姑姑與喜娘急忙上前:“皇后娘娘,該上轎了。”
她怔怔地坐在鏡前,望着鏡中房間的裝飾。那張梨木雕花的牀是母親叫匠師精心爲她打造的。那時,父親只是一名普通官吏,從四品的侍讀學士,那時的父親愛母親,就算不愛,亦尊重母親。眼眸裡印入那淡綠的帳幔與那靜佇的屏風,那屏風上還刻着她平日裡最喜愛的詩句:雲滿衣裳月滿身,輕盈歸步過流塵。她想,這一生,她恐是不能如梨花一般“輕盈過流塵”,過這滾滾的紅塵了。
她還是怔怔地坐於鏡前,眷念地捨不得離去。竹薇將那頂鑲滿珍珠金鳳的霞冠戴在她頭頂,掀下那緋紅的蓋頭。她一顫,再看不見鏡中的事物,眼中的閣樓。任竹薇與喜娘扶她上轎,她只是安靜地坐在轎中,雙手撫向胸口,那凹凸的觸感傳入掌心,她才大口大口地喘息。
耳側盡是喜樂的管龠之音。她聽着轎外此起彼伏地驚呼,知已是到了街市官道。她低下頭,眼中盡是緋紅,鮮紅,紅
得密不透風,唯有掌中那塊翡色的玉給她溫暖,讓她安心。可是,這一去,她還能再見到他麼?他說的,他會來尋她。可是,她去的是皇宮,他尋得到麼,能尋麼?會尋麼?
她像是忽然響起,急着一喚,“竹薇。”
“小姐,我在。”轎外傳來輕柔的聲音,“奴婢就在小姐身旁,小姐去哪,奴婢便跟到哪。小姐莫怕。”
她終於安了份心,緊緊攥着手中的玉佩。幸好,幸好,這一去深宮,她就只剩竹薇了,只剩——他給的玉了。
花轎已不知不覺停下,她隔着大紅的蓋頭依稀能見蓋頭外面明亮的日光。喜娘繞近,伸手扶她出轎,她避過,輕喚:“竹薇”。竹薇上前來,扶着她下了轎。喜娘在一旁略有怨言:“皇后娘娘,您暫且不能開口說話。”
她又怎會不知這些禮節,她只是感覺陌生,只是害怕。竹薇從小與她親厚,她只剩竹薇一個熟悉的人了。
喜娘上前又扶着她,她不再避開,已到了皇宮,她還能如何。
憑着喜娘與竹薇的指引,一步步登上臺階,腳下軟綿一片,她猜腳下定是鋪着的地毯。她淡笑,那地毯亦是紅色的罷……
耳畔喧鬧嘈雜,司儀唸唸有詞,訟着歷朝皇后入宮的章辭與大婚的禮節。她靜靜站立,知道這是高高臺階,知道晉朝百官就在腳下,知道當
今天子——她即將嫁的人就在她的身側。清風徐徐吹來,她就這樣靜立了好久,腳麻木得就快站不穩。
喜娘往她手中塞進一團東西,絲滑而柔軟的觸感灌入掌心。她知道那是大婚時的紅綢喜巾。她執着這一頭,那個素未蒙面的天子執着那頭。
她隨着司儀的唱喝俯身參拜。
一拜——她執着大紅的喜巾拜去。
二拜——她執着大紅的喜巾又拜。
三拜——她遲鈍轉過身,木楞地怔怔不動,高高臺階上,風越吹越大,她微微低下頭,隱隱看得見那天子鑲着金龍的革靴。眼前豁然明朗,她看見了那紅色裡透着明黃的衣角。“哧……”她聽見喜娘暗暗驚呼,頭上一重,眼前那耀眼的明黃已瞬間換成黯淡的紅色。
原來剛剛風大,差點吹翻她的蓋頭,幸好被喜娘及時按下快飛出去的蓋頭。
她還是怔怔立着,聽見身後喜娘急切的呼喊,“皇后娘娘,快拜啊……”她驀地綻起笑顏,璀璨似柳梢枝頭的新月,卻隔着這厚重的鮮紅蓋頭而失了光彩。
一顆清淚無聲掉落,滴落在大紅的地毯,如摔碎的珍珠……
從此宮門深似海,淚落斷腸與君絕。
承佑六年六月,晟帝大婚,冊宰相之女紀氏爲後,號德容。同月,封左忠之女爲妃,號錦,自此聖寵不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