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薇知道,鄭夫人所說的“不好”,肯定是梅姨娘的抑鬱症犯了。
聽到這裡,其實玄薇心裡已經有了計較。那位梅姨娘的心病,定是從她前夫家,就已經有了。再加上寡婦另嫁,名聲不好,還有鄭府裡那位不省事的貴妾從中作梗,她更是心氣難平。
這些心事鬱結在心裡,久而久之便讓她抑鬱難當,而後大齡懷上孩子,在孩子即將出生時,這些抑鬱便全部爆發了出來,藉着產後原本便會有的那種產婦的抑鬱症,她這心病便牢牢地紮根在了心底。
玄薇想到這裡,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拿出來遞給了鄭夫人。
“鄭夫人,這是我與幾位師兄研究下來的方子,該是能舒緩梅姨娘的病情。她肝氣鬱結,應以疏肝解鬱爲主。配以寧心安神的藥材,以達到清心平肝的作用。這方子我再三斟酌過,藥效舒緩,並不傷身,您拿去一日一副,一碗半水煎做一碗,連服三個月試試。”
鄭夫人聽了玄薇的話,立刻擡頭,如同接聖旨一般小心地將那方子接了過去,竟是再三向玄薇道謝:“憶梅若是好了,我就更應該謝謝季姑娘了。家裡連着兩位都由您醫治,您可是我們家的恩人。”
玄薇擺了擺手:“這是我作爲醫女應當做的。”她說完,頓了頓,又開口道:“只是,夫人您也莫要太愁,若是連您也在心中有了鬱結,可就不妙了。”
鄭夫人聽了這話,微微笑了起來。她這份笑意,卻比將才的來得要真心:“我不會的。我這個性子啊……若是真和憶梅一般軟和,這日子早就過不下去了。”
玄薇心想,雖說外頭傳言,這位鄭夫人不僅旺夫,更是好命,連權勢滔天的鄭中堂,回到家中也如此懼怕這位河東獅……可是這鄭夫人並非不講道理之人,又不是江湖兒女一身好武藝,若非是夫君打心眼裡敬重,又如何會如此“懼內”?
這位鄭夫人,怕是身上也有不少故事。
“話又說回來了,”玄薇看着鄭夫人手裡的方子道:“這心病,終須心藥來醫。我給的方子能解表象,可病根卻並非真在肝上。我想着,梅姨娘往後總得找些事情來做,免得她****過分思慮,再加重病情。”
“你說的我何嘗又沒想過呢!”鄭夫人重重點頭:“我之前每回出門,都要拉着她一塊。可後來久而久之,她覺着外頭人瞧她的眼神不對,便更是不願出門了。我又想着找幾個年紀相仿的婦人來家裡設宴,擺戲臺子,讓她高興高興,可她畢竟久離京城,這京中婦人間說的新料子新首飾,她又插不上嘴……唉,我也是愁。”
玄薇眨了眨眼:“那……唸佛呢?”
鄭夫人一頓:“唸佛?”
玄薇點了點頭:“民女聽聞,京中觀象臺南邊越過犀牛山,便是大報恩寺。這寺建得恢宏大氣,臨着山傍着水,風景也是絕佳。不如時常帶着梅姨娘爬爬山,去去大報恩寺,聽一聽寺中梵音禪語,以疏解心懷呢?”
鄭夫人聽了,深以爲然:“季姑娘說得極是,我一會便去安排。”
玄薇又與鄭夫人說了幾句注意事項,便起身告辭。鄭夫人怕梅姨娘出事,也不親自送她,只是遣人去送。
與對她謝了又謝的鄭夫人告辭,玄薇往鄭府外頭走,走到了一半,又想起了玲瓏。她琢磨了一下,決定離開之前,還是再去看一眼玲瓏的好。
來到了玲瓏的院子裡,她還未進門,便聽見了鄭泰的聲音。婢子在門口一聲通報之後,鄭泰走了出來,讓出了房間與玄薇。
“我妹妹答應我了,不再裹那勞什子腳。勞煩你去幫她好好醫治醫治腳。”鄭泰嘆了口氣,朝玄薇一拱手。玄薇點了點頭:“應該的。”
進了房門,玲瓏正蜷縮在牀腳,似乎是聽見玄薇進來,她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
“咦,怎麼還哭上了?這麼疼麼?”玄薇佯裝不知,開口便與玲瓏玩笑。
玲瓏畢竟只是個九歲的小姑娘,她一聽玄薇這話,本能地撅了撅嘴:“纔不是疼哭的!”
玄薇聽了,輕笑一聲,走到了玲瓏牀邊,笑着對她說:“好歹算是有精神了呀?”
玲瓏知道玄薇在逗她,心裡覺着有點兒不好意思。她縮了縮脖子,將臉蛋埋在了手臂之間。
“我聽你二哥說,你不打算裹腳了?”玄薇伸手將玲瓏傷腳捧了過來,看了眼傷口的狀況,說道。
玲瓏沉默了一會,最終輕輕開口:“玄薇姐姐,我……我其實並不想裹腳。可是,孃親因爲我不裹腳,都氣得不要我了,我真的不敢不聽話了。將才哥哥來勸我,我本心裡是願意好好治腳的,但是……但是又怕我娘……”
玄薇輕輕嘆了口氣。
想必,梅姨娘吞砒霜這件事,還真是嚇着這個孩子了。
“你放心,你娘尋短見,與你不裹腳這件事沒什麼大關係!”
玲瓏搖了搖頭,聲音悶悶的:“姐姐莫要騙我。”
“我沒騙你。”玄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玲瓏的頭髮:“你孃的心病,打你出生前便落下了。只是這些年裡,那些心病一直鬱結在心裡,始終散不出去,到後來你稍一氣她,那些鬱氣便要爆發。你信我,你娘是疼你的,你若果真不願裹腳,待她好些了,你好好與她說,她會明白的。”
玲瓏聽了,沉默了片刻,終於將小臉蛋擡了起來:“姐姐是說真的?”
玄薇點頭:“當然是真的。我這回來,就是拿方子來醫治你孃親的。你母親擔心你孃親,讓我開了些藥給她。她吃了那些藥,你再多陪陪你娘,多給她說說笑話,逗她笑一笑,她就要好的。”
玲瓏果然還是個孩子,她聽了玄薇的話,漸漸地心情便好了起來。
“我娘疼我,我知道的。她不會不要我的。”玲瓏彷彿在心裡給自己打氣,然後又頓了頓,小心翼翼擡頭,看向玄薇:“那……這腳,我就真不裹啦?”
“裹還是不裹,這都是在於你的。只是,但凡你心裡還有一絲絲不願,這腳就不能裹。凡事都看你的本心,除了你自己,這事兒誰說了都不算。”玄薇篤定地對玲瓏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