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薇獨個兒進了梅姨娘的房裡,卻被婢子攔了下來。這婢子似乎是得了鄭夫人的授意,聲音恭敬地請玄薇先去偏房內稍候。玄薇點點頭,隨着這婢子去了偏房,才知這梅姨娘的院子裡,原來也有一個小小的待客廳。
鄭夫人,此刻正坐在裡面,垂首注視着自己的手指,似乎心情有些低落。
“鄭夫人。”玄薇走上前去,朝鄭夫人輕輕一福:“民女來晚了。”
鄭夫人聽見玄薇的聲音,似乎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她目光略帶茫然,擡頭看了眼玄薇,才遲遲露出些笑,站起身來:“季姑娘來了?快快請坐。鈴蘭,去爲季姑娘斟茶。”
玄薇坐了下來,看了眼鄭夫人的面色,知曉她最近定是心神不寧。
“鄭夫人,觀您面色,想必這兩日您睡得不太好。”
鄭夫人聽了玄薇的話,勉強笑了笑:“哪能睡得好呢。唉……姑娘不是外人,我就與姑娘直說了吧。我這幾日,****夜夜總是想着,這是不是我做錯了?”
玄薇眨了眨眼:“鄭夫人這是說的什麼話。無論是對待玲瓏,還是對梅姨娘,您都是實心實意的。”
鄭夫人搖了搖頭,微微一嘆,纔對玄薇說:“姑娘是不曉得從前的事啊。”
玄薇聽了鄭夫人的話,曉得她這是要對她傾訴。
其實想想也是,人做到了鄭夫人這個份子上,周圍已經確實沒什麼人可以說說話了。嫁到夫家三十多年,老母親也已然過世,嫡親的姐妹早已長久不見,與孃家人已然疏遠。
她身份尊貴,平日裡來往的,都是些京中貴婦人,這種交際又牽扯到了各自府裡的男人,怎會交心?
就說身邊婢子,誰又知道她們會不會多嘴多舌?就算是對身邊信任的婢子說了,那些婢子又因與她身份不對等,定是聽了也是心中惶恐,當作沒聽見罷了。
想到這裡,玄薇便沉默了下來。她也不催促鄭夫人,只靜靜等待,若她想說,她便聽着,權當是給鄭夫人做了一回心理疏導好了。
不一會兒,鄭夫人身邊的婢子端來香茗,輕輕放在了玄薇身邊。在氤氳茶香之中,鄭夫人終於還是開了口。
“我與憶梅,年小時曾住得很近。又因着年齡相仿,所以最是親暱。那時候,我倆的父親都是五品小官,在這京中算不上什麼大人物,所以兩家人也時常走動,我倆相處的時間便更多。”
“她性格內向,我又是喜笑好動,我倆脾性不同,卻難得能玩到一起。她比我小些,卻因着這嫺靜的脾氣定親得更早。只是那夫家乃是外地官員,若嫁過去,便要離開京城。她的嫁衣,都是我倆一塊繡的,只是我在她出嫁時,哭得比伯母都要傷心。”
“後來吧,我就嫁給了剛上仕途的老爺。那些年裡,偶爾也曾收到過她的些許消息。我聽聞她夫君離世,又聽聞她不被夫家所喜……那心裡的滋味,可是不好受的。後來,她夫家又搬回京城了,也就是那個時候,我又遣人去她家下帖子,請她時常來走動。”
玄薇聽到這裡,心裡也有了點兒計較。雖然當時的梅姨娘只是個在夫家總是受氣的寡婦,但是當時的鄭家,卻已經發跡。鄭中堂想必在當年便顯出前途一片大好來,爲了與京中新貴攀上關係,所以梅姨娘的夫家也樂得讓梅姨娘與鄭夫人走動。
“我原本只是想找她來敘敘舊,順道看看她過得好不好。誰知……我擔心地事情果然發生了,甚至比我想象得更加嚴重。憶梅在她夫家被欺辱得連丫鬟都能與她嗆聲,而她又是那般軟綿綿地性子!我見她一臉愁容卻強作歡笑,身子瘦弱得彷彿一陣風就能給吹倒一般,心裡……心裡……”
鄭夫人說到這裡,眼圈一紅,哽咽起來:“我從來就不是個好脾氣,遇上這種事,哪裡能甘心!當時我便勸她,說本朝有律,夫君離世遺孀守得三年便可再嫁。她夫君當時已經死了好些年了,爲何還不離開。可憶梅卻只是搖頭……她說,她已經沒有家可以去了。夫君離世,孃家嫌棄,若離開夫家,她又能去哪裡。說罷她還要勸我,說她的日子也不是不能過的,只要能時常出來與我說說話,便且過且了了。”
玄薇沒說話,喝了一口茶,看向鄭夫人:“那……梅姨娘又是如何成了梅姨娘的呢?”
“是我給掙來的。”鄭夫人嘆了一聲:“我自小便是個混不吝,這事既然憶梅不願意出頭,那我出頭就是了。左右在這鄭家,我還是能說得上話的,她若無處可去,那來我家我來養她好了。”
“我家老爺心慈,被我磨了幾回也便應下了。我出頭遣人去了她夫家,要回她的庚帖,而後直接將她擡來了鄭府。我本以爲這樣是對她好,可她來了鄭府,我卻從未見她真正笑過。後來想了想,她定是聽了些不好聽的話,所以纔會有心結;我也知曉說那些話的人是誰……我爲了替她出頭,又……”鄭夫人說到這裡,擡頭看了玄薇一眼,似乎是忽然想到,玄薇也是個沒出嫁的姑娘。這樣直白地對她說一些夫妻之間的話,像是不太好。
於是她止住了話頭,也喝了一口茶水。
鄭夫人沒說的話,其實玄薇心裡很有數。之前顧瀾那個大嘴八婆早就把他們家的事情對她說了個七七八八。想必,那段時間裡,鄭府裡的那個不省事的貴妾,便是這件事的主要誘因。
而鄭夫人這個暴脾氣河東獅,又定是爲了替憶梅出頭,抽着鄭中堂的鞭子逼他去了憶梅的院子裡。
玄薇想到這裡,不僅心裡感嘆了一下——這古人的心思,果然她這個現代人猜不透啊。
“……後來,憶梅就有了玲瓏。”鄭夫人頓了頓,以茶水潤了潤喉,接着說道:“懷着玲瓏的那陣子,我瞧着憶梅是真的挺開心的。玲瓏剛生下來時穿的小衣裳小褲子,都是憶梅親手做的。我心裡寬慰,覺着憶梅總歸是好些了……可好景不長,憶梅快要臨盆時,不知又發生了什麼事……她又有些不好了。”